清凉的夜风尴尬地吹过两人之间的空隙, 姜俞霜心情复杂地收回手。
“不拍?”谢迁野淡淡,“你留不下我的把柄。”
姜俞霜看了他一眼。
是,我确实留不住你的把柄。
……因为有些人看起来好像不觉得那些东西能治住他。
“拍。”他说。
不可否认的是, 谢迁野这副几乎完美的身体确实是一个好模特, 没有摄影师能够拒绝,哪怕这个摄影师向来只喜欢拍风景。
姜俞霜打了个电话,很快, 工作室的负责人就抱着一个崭新的相机包走了过来。
姜老爷子在工作室给他留了一台新相机, 让他趁着这个机会顺便带回去。
负责人远远就说:“您找到合适的模特啦?是……哦哦,谢先生啊!怪不得!”
他原先还在想,什么样的人能入这位清清冷冷的姜少爷的眼。
原来是谢迁野啊……
那没事了。
“姜少爷。”负责人换了称呼, 显得更亲近些, “需不需要我找咱们工作室的摄影老师跟您说一下这台相机的功能?”
“不用。”姜俞霜道。
姜老爷子提前跟他说了相机的型号,在来之前, 他就已经做了不少的功课。这台相机对姜俞霜来说, 几乎是拿起来就能直接用的熟悉程度了。
负责人有些惊讶, 但社畜的本能让他虽然一计不成, 但依然不屈不挠地绞尽脑汁,开始想其他讨好姜俞霜的方法,力求将这个投资商兼大老板家的小少爷伺候的妥妥贴贴。
“棚子呢?”负责人道,“我们工作室里面就有不少内景棚……什么风格都有。服化道也不缺, 化妆师在前面撸串, 立马就能给您叫过来。”
“他不需要。”姜俞霜婉拒:“花园的灯光就很好。”
而且他不是很想现在和谢迁野独处一室。
负责人看了看谢迁野,深以为然。
谢迁野虽然一直谁都没看, 但负责人依然能感觉出从他身上传出来的不欢迎, 谢迁野虽然只是一个新人演员, 但却是姜老爷子亲口夸过、还叮嘱他们“好好关注”的人, 眼前这两个年轻人,负责人是一个都惹不起。
“那、那我就不打扰了……?”他试探道,忽然想到什么,说,“哦,对了,那边那个烤肉烤好之后,需要叫人给你们送来一点吗?”
“谢谢,我不饿。”姜俞霜道。谢迁野也跟着冷冷淡淡地颔首,姜俞霜没忍住多看了他一眼。
谢迁野这个人……很奇怪。明明心里应该是一副活泼的样子,但却总是做出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是怕他自己这张脸太……招蜂引蝶么?
姜俞霜心情轻快,无声地在心底笑了一下。
那边,负责人见自己什么忙都没帮上,只得讪讪走了。
“你不吃一点?”姜俞霜收回视线,随意道。
“不饿。”谢迁野惜字如金,“回家吃。”
姜俞霜愣了一下。
家……
他本想开口说什么,却看见谢迁野面色如常,仿佛刚刚只是一句很正常的日常用语,也不知道自己那句话要怎么才能说出来了。
暂时压下了心里的情绪,姜俞霜低头摆弄起手里的相机。
“我是你拍的第一个人?”
突然,谢迁野轻声开口。
他的声音在蝉鸣和远处传来的喧嚣人声里,显得有些模糊。姜俞霜辨不清他的语气,只觉得像是带着些
“不是。”姜俞霜答。
谢迁野张了张嘴,没再说话。
可能是他给自己定的“一小时只能和姜俞霜说几句话”的限制到了。
即使没有读心,姜俞霜也能猜到些谢迁野的想法——只要他按照常理出牌的话。
极淡地笑了一下,姜俞霜让谢迁野在花园的路灯侧前方站定,迎面是别墅里透出的明亮灯光,脚下的底灯不会过分刺眼,却将路灯带来的沉重阴影托起来,形成一个天然的伦勃朗布光。
原本凝住的周围忽然起风,搅动谢迁野的头发,露出他绛黑的瞳孔。
他眸中似有风止雨歇般的沉静,纤长细密的睫毛扇动,耳边便响起一声悠远的铃。
谢迁野在光影交叠之间止住脚步,像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追寻百年,跋涉千里,最后得以在一个平静的夏夜,安安静静地站在风和喧嚣里,眼中是他的爱人。
“谢迁野。”姜俞霜躲在镜头后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却还是被多管闲事的风送到了对面。
“别看我。”他说。
谢迁野只做没有听到。
-
一个小时后,庄园渐渐沉寂下来,来者都坐上了回程的车。
姜俞霜走在前面,谢迁野落回他半人远,两人就维持着这种好像避嫌,又完全没有避开的距离,走到车边。
以往应该打开的车门却毫无动静,姜俞霜绕到驾驶座,敲了敲车窗。
里面趴在方向盘上睡着的牟志骤然惊醒,神情惊恐,看清来者是姜俞霜的时候,才没有惊叫出声。
“少、少爷……”他喘着粗气渐渐冷静。
姜俞霜只是淡淡道:“五分钟后再出发。”
他正准备拉开车门,余光却瞥见了右侧一直打开着的车门,还有外面站着迟迟没有上车的谢迁野。
谢迁野回头,两人视线相撞,姜俞霜见他微微抬了一下眉,像是在说:怎么还不上车。
犹豫了一下,姜俞霜还是松开握在左边车门的手,走回右边。
他上车的时候,谢迁野甚至抬手在门框上挡了一下。
谢迁野简直就像一个合格的……被金|主包|养的小情人。姜俞霜心头忽然涌起这种古怪的想法,摇了摇头把它压了下去。
“牟叔。”他叫了一声在前座惊魂未定的司机,“最近家里出什么事了?”
“没、没有……”牟志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谢谢大少爷关心。”
“没什么。”姜俞霜道,“你父亲的病怎么样了?”
大约在他高中的时候,牟志的老父亲被查出患了极罕见的病,每年的治疗费用,即使最低也要七位数,这对牟志这样的家庭来说,简直就是要命的负担。
姜父姜母得知后,姜母原本提议在公司举行一场慈善捐助,却被姜父拦了下来。
“牟志这个人心气高,要是搞募捐,这个老牛脾气,还不知道会钻什么牛角尖呢。”姜父无奈地笑了一下,言辞之间几乎是将牟志当成了老友一般。
牟志年轻的时候就在姜家做司机,一做就是一辈子,说是姜家自己人也毫不过分了。
募捐的事儿没办法做,姜父便自掏腰包,以年终奖、全勤奖等等,各种奖励的名义,给牟志一年补贴了不少钱。
牟志不傻,自然看得出来主家这是在帮自己,拿到六位数年终奖的那天,直接在姜父面前跪下了,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那天哭得涕泗横流。姜父一遍一遍的告诉他,这是你为姜家做了这么多年
“谢谢大少爷的关心。”牟志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却很快落了下去。
“我父亲恐怕……也就是这两天了。”
姜俞霜愣了一下。
“老人家这一周一直没从ICU出来。”牟志叹气,“这么多年,也是辛苦他了……”
“他……”姜俞霜却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牟志赶忙开口:“诶,看我,怎么把家里的事拿来打扰大少爷……大少爷和少夫……夫人,呃,系好安全带,老牟我准备出发了!”
姜俞霜“嗯”了一声,拿出手机给向晨发了个消息,即使是下班状态,向秘书也很快回复了。
[向晨:好的姜总,我明天上班就跟财务部说。]
[向晨:牟叔的这笔奖金是走公司的账,还是?]
[姜俞霜:走我的。]
姜俞霜给他转了两笔钱。
[姜俞霜:另一笔是我私人给你的结婚礼金。]
[姜俞霜:新婚快乐。]
[向晨:!!!]
[向晨:谢谢姜总!!!]
姜俞霜抿了抿唇,收起手机看向窗外。
……人事无常。
-
回到家,谢迁野从冰箱里拿出两盘布丁放到餐桌上。
“什么时候买的?”姜俞霜一愣,他从来不碰自己家的冰箱,里面长什么样子他都不知道,更别提知道冰箱里有布丁这一回事了。
“早上做的。”谢迁野道,“我去洗个澡。”
他没多说什么,就把自己关进了房间里,连自己那份布丁都忘记拿进去。
姜俞霜犹豫了一下,还是坐回餐桌边,精致的小勺子切下一块嫩滑香甜的布丁,入口的一瞬间,新鲜的奶香便在嘴里炸开。
他几乎立刻就尝出来,这绝对不是放了一天的布丁能有的口感,更像是……现做的。
“谢迁野。”他喊了一声。
无人应答。
“谢迁野?”
姜俞霜微微皱眉,又吃了一口布丁才放下勺子起身,走到谢迁野房门前轻敲了两下。
依旧是没有反应。
“我进来了?”
房间的主人不答应,也没有反对。
姜俞霜推开门。
房间里空无一人,浴室的门敞开着,里面地面没有半点湿痕。
“你人呢?”姜俞霜向里走了几步,把谢迁野的屋子尽收眼底。
很整齐——和谢迁野自己跳脱的心理完全不是一个风格。他就像是一个矛盾集合体,姜俞霜接近一点,就会发现更多的谜团。
而现在,他确定谢迁野屋子里没人。
一阵微凉的风忽然掀起了轻薄的窗帘,姜俞霜瞳孔一缩。
密闭的房间里,原本应该在的人凭空消失。
——只有窗户大开着。
谢迁野该不会是……
真的跳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