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约有两刻钟之后, 余舟才窝在裴斯远肩膀彻底松了口气。
他漂亮的眼尾泛着红.意,长睫被眼.泪粘的微.湿,这会儿若是仔细看, 还不时有些微.颤。
“不高兴了?”裴斯远在他耳边问道。
“你故意的。”余舟开口, 还带着些许鼻音。
裴斯远耐心哄道:“上回不是说好了吗?怎么还生气?”
“可是……”余舟还想埋怨他, 但后头的话却有些说不出口,只能闷着头不理人了。
上一次,裴斯远揶揄他时间短, 他有些不高兴。
对方为了取.悦他, 便保证说下回一定让他久一点。
结果余舟没想到是这么个久法,裴斯远中途故意擎着他, 他都哭着央求了,对方还故意逗他,让他半上不下地憋了好一会儿才作罢。余舟越想越委屈,翻了个身背对着裴斯远, 不想和他说话了。
这事儿倒也不能全怪裴斯远。
过去,裴斯远拿不准他的心思, 所以从不敢在这些事情上逗他,生怕把人惹恼了,也怕余舟觉得他不正经,对他有什么成见。
今日好不容易知道了余舟的心意,裴斯远高兴得收不住情绪, 这才将一直想做不敢做的事儿给做.了。而且余舟太不经逗,没多会儿就红着眼睛求.饶, 到了后来委屈地都哭了。
裴斯远见他这样, 越发控制不住, 这才将人得罪了。
最后的结果就是, 余舟彻底不理他了,先前说好的要帮他自然也没了下文……
事情再一次变成了有来无往。
自作自受的裴斯远,只能盯着余舟的后脑勺默念清心咒。
裴斯远起身去净了手,回来的时候余舟依旧在生闷气。
“别气坏了身.子,我朝你保证,下回绝对不逗你了。”裴斯远信誓旦旦地道。
“我不想跟你说话。”余舟将脑袋埋在枕头里,一副打死都不理他的姿态。
“别闷着自己。”裴斯远忙道:“这么趴着,小心压到肚子,孩子就不聪明了。”
余舟虽然生着气呢,倒也不是听不进去话,闻言果真没继续趴着,只是依旧背对着裴斯远。
“别生我气。”裴斯远凑近些许,慢慢从背后将人揽在了怀里。
余舟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却没当真将人推开。
“你不知道我今日有多高兴。”裴斯远在余舟耳边喃喃道。
余舟瘪了瘪嘴,没明白裴斯远到底有什么好高兴的,难道是因为把他逗哭了所以高兴?
他并不知道裴斯远已经去朝路知南问过话,也不知道裴斯远已经从他那句话里推测出了自己的心意。在余舟看来,他如今依旧没朝裴斯远表明过心意,所以他不懂裴斯远为什么会这么高兴。
但他隐约也能感觉到,裴斯远今晚面对他的时候,与从前不大一样。
不同于以往的冷静克制,裴斯远今日看着他时,目光像是带着灼.人的温度一般,烫得余舟都不好意思看他。
“睡吧,我守着你。”裴斯远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从背后抱着他。
余舟能感觉到,裴斯远这会儿还没冷静,他原以为对方会哄着帮自己一回,却没想到裴斯远竟丝毫没再提这件事,这倒是让余舟有些意外。
说来也奇怪,若是换了从前,裴斯远多半不会错过这个有来有往的机会。从前面对余舟时,他心里总是时不时浮起许多杂乱的念头,但今日他心里的高兴和喜悦,却完全盖过了那点渴.望。
这一刻他甚至完全不想去理会自己的身体反.应,只想好好体会满心的欣喜。
次日,裴斯远一早就走了。
余舟醒过来的时候,没见到他,只在榻边见到了一张短笺。
短笺上头的字凌厉飞扬,看着就像它的主人一般,上头只有短短的一句话,说是让人给余舟炖了汤,让余舟务必要记得喝,补补。
余舟目光落在那个补字上,想起昨晚的一幕,面上不由又开始发烫。
晌午,管家来报说府里来了客人,余舟一问之下得知来人竟是余承闻,当即十分惊讶。余承闻今日穿了一袭灰布袍子,看着不像平日里那么严肃。大概是裴斯远不在府中的缘故,他面对余舟时的态度堪称慈和。
余舟让人看了茶,在前厅陪余承闻喝了半盏茶,说了些无关痛痒的话题。
后来不知怎么的,余承闻便聊起了余舟幼时的事情。
“你小时候特别喜欢雪,每次下了雪就会高兴好几日。”余承闻道:“我记得每次下完雪的头一天早晨,你都会跑到屋门口往外看,如果看到地上被人踩了脚印,或者打扫了,就会气得大哭。”
余承闻说的分明是原主幼时的故事,但余舟因为融合了原主的记忆,所以听对方说这些话时,便如同听自己的故事无异。
“后来为了哄你高兴,每逢下雪的时候,我就吩咐府里的人早晨不可随意在后院走动,也不可急着打扫,直到你看够了再说。”余承闻说着眼底染上了几分笑意。
余舟听他说这些话,自己也不由想起了在现代社会生活时的记忆。
他自幼生活的地方并不经常下雪,偶尔下雪也不会太大,且大部分时候雪都存不住。
直到他上了大学,去了北方的城市,才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鹅毛大雪。大一那年的初冬,下第一场雪的时候,他激动地在外头待了小半日,回来的时候帽子都快冻瓷实了。
“我记得你五六岁那年,有一次我问你,为什么不愿让他们踩雪,你说踩黑了,雪就脏了。”余承闻道:“那时候我还借机朝你说了一番做人的道理,说为人也当如雪这般高洁……”
余舟闻言看了余承闻一眼,心道对方还真像是喜欢讲这种大道理的人。
“为父这一生碌碌无为,没给你做好榜样。”余承闻目光一黯,道:“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倒是也有过理想,但日子久了,见过了太多浮沉,人就变得麻木了,也没了年少时的抱负。”
余舟见他神色黯然,开口道:“爹,您怎么了?”
“爹就是觉得惭愧。”余承闻道。
“孩儿不懂什么大道理,但这世上有千千万万的人,哪能各个都出类拔萃,总归是碌碌无为的人占了多数。”余舟道:“做个普通人,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
余承闻闻言一怔,似乎有些惊讶余舟会说出这番话。
“你说得对。”余承闻不由失笑,而后目光在余舟小腹上一顿,话锋一转道:“你腹中这孩儿,将来也不知道会像谁。”
余舟想了想,道:“像谁都好。”
“嗯,你说得对。”余承闻道:“像你的话,单纯无邪,像……像裴斯远,有勇有谋。”
余舟听他这么正面地夸裴斯远,心中不禁有些高兴。
这至少说明,对方如今已经彻底接受了这件事情。
当日,余承闻并未急着走,在裴府陪着余舟一起用过了午膳,这才离开。
而当日中午,裴斯远并没有回来用午饭,所以并未见到余承闻。
入夜后,余舟都沐浴完快要睡了,裴斯远才回来。
他回来后并未径直进屋,而是朝管家问了余舟的状况,在得知余舟无恙后,他又命人给他拿了换洗的衣裳,先去沐浴完这才回屋。
裴斯远进屋时,余舟手里正拿着一个木质的简易机关在琢磨。
这东西是今日余承闻来的时候带过来的,说是给余舟肚子里那孩子提前准备的玩具。
“我爹今日来过。”余舟见他回来,便朝他道。
裴斯远走到余舟身边坐下,目光落在余舟面上,半晌都没舍得挪开。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余舟发觉裴斯远眼底似乎带着几分疲惫。
“累了你就休息吧。”余舟道。
“先给你抹药。”裴斯远取过药膏,伸手解.开了余舟的衣.襟。
余舟稍稍有些不大好意思,却也没躲。
他如今月份还不算太大,小腹的弧度并不夸张,看着微微凸起,还挺顺眼的。
“今日我抽空去问了太医,他说你肚子夜里微微发痒,可能是肚子里的小家伙在长个儿。”裴斯远道:“孩子若是长得太快,你肚皮长不过他就会撑得难受,皮肤也会受损,所以从今天开始,需得早晚都抹着药膏。”
余舟虽然从前没生过孩子,但多少也知道,人在有孕的时候,若是保养不当或者胎儿过大,腹部或者腿上就会长出纹路。他从前倒是没在意过这些事,没想到裴斯远竟还记得去问了太医。
裴斯远手上沾着药膏,仔仔细细地将其涂在余舟身上,然后再缓缓按.摩,将药膏揉开。
余舟小腹不住传来微.痒,令他不禁又有些心.猿意.马。
“你……今日在忙什么?”余舟努力找了个话题,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忙着抓人,抄家。”裴斯远道。
余舟闻言一怔,表情有些意外。
“今年南边大旱,导致许多地方颗粒无收。朝廷拨了好几批钱粮去赈.灾,原以为事情得到了缓解,结果没想到还是饿死了不少人,有人贪墨了赈.灾的钱粮。”裴斯远一边帮余舟涂着药膏,一边不紧不慢地道:“此前京城一直没有消息,只当一切都很顺利,毕竟收到的折子都说当地官府处置妥善,直到灾地有人冒死进了京……”
“告御状?”余舟问道。
“算是吧。”裴斯远道:“这人运气好,躲过了一路的盘查和追捕。他也算有点脑子,选了个下朝的时候在宫门口伸冤,闹得动静极大。又恰逢陈喧路过,撞见了他,这回事情就没那么容易瞒住了。”
裴斯远朝余舟说的并不是近几日的事情,而是上个月的事儿。
至此,灾地的情况由路知南派的钦差亲自处理,已经算是安抚住了。
如今,到了秋后算账的时候。
“陛下命人把该查的都查清楚了,大部分牵涉其中的人也都抓了。”裴斯远道:“不过尚有牵扯其中的官员,因查不到证据,而无法处置,陛下这才叫了我回来。”
常规手段处置不了的人,派裴斯远出手,就简单多了。
“陛下让你做什么?”余舟问道。
“因为没有证据,陛下不好下旨去抓人,所以我便趁着天黑,带人直接去抄了他们的家,以及所有明里暗里有牵扯的别苑庄子。”裴斯远道。
“啊?”余舟惊讶道:“这样怎么交代?”
“这还不简单?”裴斯远笑道:“我夜里抄了他们的家,一早就去朝陛下请罪,说抄家抄错了门。”
余舟:……
这未免也太离谱了吧?
哪怕他不懂朝中的事情,听着也觉得像是在胡闹。
“若是依着规矩办事,陛下的人自然就能办了,还用得着我吗?”裴斯远笑道:“而且你绝对想不到,他们此番想找我晦气都没底气。”
余舟闻言顿时来了兴致,一脸好奇看着裴斯远,等着他往下说。
“我去请罪之后,陛下将被我抄错家的人叫到了御书房安抚,说定要给他们讨回公道,然后让他们将被抄没的东西列个单子,派人去领回去。”裴斯远笑道:“你猜猜,他们有几个人敢真的列了单子去领东西?”
“为什么不敢?”余舟不解道。
“因为抄来的东西里,大部分都是违制的。”裴斯远道:“而且以他们的俸禄,再干一百年都攒不够这么多金银。”
余舟这回终于明白了,暗道裴斯远这招太狠了。
强行抄了人家的家,对方还得吃哑巴亏,否则就是光明正大坐实了自己贪赃枉法。
那些贪墨来的金银,若是细细查验,只怕还会牵扯出不少事情。
而他们一旦顺水推舟吃了这个哑巴亏,就等于破财消了灾。
肉疼是肉疼,但总比丢了性命强吧?
“陛下就打算这么放了他们?”余舟问道。
“自然不会。”裴斯远道:“不过眼下暂时不急着动他们,饭得一口一口得吃,否则容易噎着。”
裴斯远说话间已经帮余舟抹好了药。
他将装药的罐子收好,目光再次移回了余舟脸上。
对方白皙漂亮的脸上,这会儿毫不设防,对上裴斯远的视线后,脸颊便慢慢染上了微.红。
裴斯远心中一动,骤然倾身上前,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余舟下意识想躲,但躲了一下之后便生生忍住了。
裴斯远手上沾着药膏没洗,这会儿也没碰他,所以余舟若是想避开,是完完全全能做到的。
但当裴斯远再一次得寸进尺吻上他唇.瓣时,余舟却强忍着害.羞,没有躲开。
裴斯远慢慢含住他的薄.唇,舌尖带着试探在他唇缝轻轻一.舔。余舟呼吸一乱,下意识便张开了嘴巴,几乎是与此同时,裴斯远温.热的舌.尖便探.了进去。
余舟上一次被裴斯远这么正式的亲.吻,还是对方朝他剖白心意的那一次。
当时裴斯远刚试完了针,整个人疲惫又脆弱,余舟说错了话将人惹急了,才有了那一吻。
当时余舟茫然又无措,整个人都是蒙的。
这一次的感觉却不同,他虽然依旧有些没法思考,却下意识给出了回应,慌乱之际甚至下意识揪住了裴斯远的衣服。
两人唇.舌.交.缠,直到有些喘不上气了,余舟才将裴斯远推开。
他满脸通红地看着裴斯远,表情有些无措,又有些隐隐的兴.奋.
“你……”裴斯远目光往下一扫,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余舟闻言面上更红了几分,口不择言地道:“不许说我。”
“我什么都没说呢,你心虚什么。”裴斯远笑道。
余舟瞪了他一眼,似乎想说点什么找回场子,奈何他嘴笨脸皮薄,想了半天也未果。
裴斯远眼底染着笑意,堪堪忍住了没继续揶揄人。
昨晚的教训他可还记着呢,把人惹急了,他又要被他家余贤弟“冷落”。
“大夫说了,你如今有孕,身体比较敏.感,这是正常的。”裴斯远道。
余舟别过脸去,又不大想理人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不过是被裴斯远亲了一下,就反应这么大。
都怪裴斯远,好端端地非要亲他!
当晚,余舟躺在榻上的时候,胡思乱想了好一阵子。
他觉得,他应该朝裴斯远谈一谈,把自己的心思告诉对方。
若他们是从前那般相处也就罢了,如今裴斯远都亲他了,就不好再像从前那般稀里糊涂的了。不管将来怎么样,如今裴斯远喜欢他,他也喜欢对方,那他们在一起就算是谈恋爱了吧?
肯定是谈恋爱,不谈恋爱怎么会亲嘴呢?
余舟想到这里,面上不由又有些发.热。
他在心里反复斟酌了半晌,想着该如何朝裴斯远开口。
可当他转身面对着裴斯远时,与对方的目光稍一触碰,他便又忍不住开始不好意思了。
余舟想着想着又有些无奈,暗道为什么裴斯远就不能主动一点挑起这个话题呢?
这么一想,余舟又有些委屈,瞪了裴斯远一眼又背过身不理人了。
裴斯远:……
一脸茫然,甚至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家余贤弟明明前一刻看着他时还含.情脉脉,怎么一转脸就不高兴了?
裴斯远这两日似乎特别忙,经常是天不亮就出府,夜深了才回来。
余舟这会儿刚明了自己的心意,正是想和人黏.糊的时候,却偏偏整日不见人影,心里多少有些委屈。
他这会儿就像个刚坠入爱河的少年,情绪波动特别大,还很容易胡思乱想,患得患失。当然他这些反应有一半的原因是因为他怀着身孕,这让他的情绪变得比从前敏.感了许多。
这日,入夜后裴斯远依旧没回来。
余舟用过了晚饭便在院子里溜达,一边消食,一边等着裴斯远回来。
不多时,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余舟忍不住好奇,便朝门口走了几步。
没想到他尚未走到门口,便听到一个少年开口唤了他一声“兄长。”
“你是……”余舟借着门口挂着的灯笼透出来的光,看清了那少年的模样,认出对方正是原主同父异母的弟弟,名叫余沿,“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
余舟忙快步走向门口,将人迎了进来。
门口的护卫面面相觑,似乎是想阻止,但看了看余舟,最终还是忍住了。
余舟领着余沿进了前厅,没留意门口的护卫中,有一人飞快的离开了余府,像是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似的。
“天这么黑了,怎么自己出来?”余舟问道。
“兄长!”余沿拉住了余舟的衣袖,看起来很是着急。
余舟在家里时和这个弟弟算不上亲近,但他也并不讨厌这个孩子,只因对方每次见了他礼数都很周到,并未有过冒犯或者敌意。
“兄长你快想想办法吧。”余沿压低了声音,一脸着急地道:“爹被人抓了,下大狱了。”
他说着便有些抑制不住情绪,眼圈一红,便要哭出来了。
“怎么回事?”余舟一怔,问道:“谁抓的他?”
“是……”余沿小心翼翼看了一眼厅外守着的护卫,小声道:“裴副统领抓的。”
余舟:!!!
与此同时,大理寺。
裴斯远立在院中,面上被一旁的火把映得忽明忽暗。
“要不要我进去……”一旁的陈喧开口道。
“不必。”裴斯远打断他道。
“可是……”陈喧还想说什么,但瞥见他的脸色后,便将话又咽了回去。
裴斯远深吸了口气,正要转身进去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裴副统领。”杨鸣带着一人匆匆赶来。
裴斯远抬眼一看,见跟在杨鸣身后的是裴府的护卫。
“出什么事了?”裴斯远拧眉问道。
“公子,余府的二公子去了咱们府里,现下已经和余公子说上话了。”那护卫着急地道。
裴斯远目光一凛,冷声道:“怎么回事?”
“属下原是想将他带走的,但是没想到他上门的时候,余公子正好在院中撞见了。”那护卫道。
不等裴斯远开口,一旁的杨鸣忙道:“方才守着余府的人也来报过了,说他们前后门都派了守卫,但是没想到……没想到余府院墙边上有个狗洞,余二公子趁着夜色钻狗洞跑了出来,这才……”
说起余府这狗洞,余舟在寻欢楼逃走那晚,便是从那个狗洞里钻进去的。
没想到时隔数月,他们余府的二公子又从狗洞里钻了出来……
“废物。”裴斯远说罢大步朝外走去,到了门外顺手扯过了一个侍卫的马翻身而上。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路知南那天提醒他的话,不要托大!
偏偏他百密一疏,竟会让一个小小的狗洞搞得如此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