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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卦象速喜

作者:张采臣字数:4983更新:2022-10-14 23:12

马蹄声密如骤雨打芭蕉。

率领两百骑之众纵情驰骋于官道上的何斌很是意气风发,以他的修为境界和资历虽说在大漠马帮中算得上可圈可点,但如果不是马三爷跟慕容教头亲自点将委以重任,身后那整整两百名桀骜不驯的马贼,绝对不会心服口服听从他的号令。

谁都能看出来,有了统率两百兄弟的资格并不足以让何斌如此拼命卖力,真正原因多半要归功于他没想到会有给司天监观星楼主做事的机会,但凡有更好的选择,谁愿意窝在大漠那种风沙吹得人整日灰头土脸的地方当马贼?

这一次要是能顺利救下无双公子没过门的妻子,前途大好基本就是毋庸置疑了。

按慕容教头的吩咐,这两百马贼没有必要正面跟那些护卫兔儿爷谢萧萧的高手修士拼命,所以何斌这次把重心都放在挑选马匹上,两百匹四肢修长、往来如风的凉州骏马卷着黄土漫天往南,马鞍上左右两侧都挂着足有二十五斤重的水囊,这点负重似乎根本不会影响奔袭速度。

出寨子的第三天,一路马不停蹄的何斌就敏锐发现了祝存良沿路留下的晦涩标记。

这里离井水城已经不远,放在凉州疆域图上来看,直线距离不过七百里。

生怕贸然行事会打草惊蛇,何斌弃了马匹,喝令两百马贼原地休整待命,挑出两个平日里与他交情颇厚的兄弟,悄然顺着沿路只有大漠马帮的人才认识的标记追了上去,果然,没用一个时辰就在一处干涸河道左近,见着了沉默寡言的祝存良。

何斌学着祝存良的样子匍匐在稍显低洼的河道里,微微抬头,前面是无遮无拦的一马平川,很容易就能看到谢萧萧那顶不急不缓的轿子,三驾紧随其后的马车正在一条斜插官道上朝东北方向径直而去。

知道护卫马车的二十余名修士中不乏枯瘦老者那样的四境高手,深谙潜行追踪之道的何斌静静看了片刻,没有出声,而是随手伸出食指,在身侧厚厚黄土上飞快写下两行字。

面无表情地偏头瞥了一眼,祝存良先是诧异,随即嘴角就勾出一抹笑意,兴许这就是世上常说的吉人自有天相吧,何斌写下的两行字简明扼要,说陈无双的意思是要用敲山震虎的法子,把谢萧萧等人逼到途经犬吠坡的那条路上去。

这回倒是省事了,不知为何,原本谨慎在官道上兜圈子迂回行进的马车,昨天竟突然改变主意直插东北方向,祝存良甚至已经做好了打算,如果陈无双来不及赶到救人,他就只好赌一把,借助骤雨庄的力量死命拦截,不过现在看来,是不至于到孤注一掷的地步了。

抬头又看了渐行渐远的马车一眼,祝存良略微沉吟,很快就做出了决定,伸手抹平了何斌在身侧地面上留下的字迹,而后重新写下简短几句话,大意是让何斌传消息回去,目前被谢萧萧掳走的人全部平安无恙,只是中了毒没有反抗能力。

再者,还是由他继续潜行跟踪,让何斌带来的那些兄弟绕路去犬吠坡,提前布下埋伏,万一到时候陈无双没有及时赶到的话,这两百马贼加上骤雨庄,至少还有拖延个一时半刻的机会。

何斌点点头,领着带来的两名兄弟退出去三里多,估摸着四境修士的灵识也不至于能触及这么远的距离,急促轻声嘱咐他二人按照吩咐行事,而他自己却又悄然折返回祝存良身边,两人极有默契地一言不发只以眼神交流,远远坠在马车后面跟着。

轿子里的谢萧萧恼怒至极。

从来就被雍州安北侯府娇生惯养长大的公子哥,什么时候吃过这种连日奔波赶路的苦头,软轿坐着再舒适,时间久了也难免觉得乏累,何况身边明明有两个娇滴滴的美人儿却不能恣意赏玩,这股子无处发泄的邪火越积越重,恨不得立刻就去那驾马车里把黄莺儿生吞下去。

他的春宫图上,有哭哭啼啼的小家碧玉,有寻死觅活的大家闺秀,就是从没有过身穿团龙蟒袍的女子,说到底,大周王朝一千三百余年来,也就只有黄莺儿这么一个,谢萧萧已经想好了,墨莉跟黄莺儿他都要单独画成一本册子做珍藏。

而轿子外面安步当车的八品刀修屈洵却阴沉着脸。

不知何故,那种怀疑身后有人一路跟踪的直觉愈发明显,这让他寸步不敢离开谢萧萧身侧。

这趟即便空着手回去,以大都督谢逸尘宽以待人的性子最多呵斥几句,可要是披着青狐裘的公子有个三长两短,那他真就是万死莫恕的下场了。

派出去的四个修士都已经折返,回报的消息让屈洵有些庆幸听了常半仙的建议,不只是越往东走能察觉到的气息就越多,而且西边有马贼出没的迹象,单这一条,就让枯瘦老者很是头疼。

大漠马帮之前就坑了谢逸尘八千万两银子,若是得知最受大都督偏爱的谢萧萧就在凉州境内,说不定那些要钱不要命的货色会像闻到血腥味的苍蝇一样蜂拥而至,绑了谢萧萧,能在他爹手里换来的银子也得几千万两,实打实的大生意。

轿子里传来谢萧萧压着火气的声音,语气里对屈洵的尊敬已经淡薄到随时可以翻脸的程度,“七伯,离井水城还有多远?”

屈洵的腰板好像瞬间被这一声七伯压弯了几分,温声道:“从疆域图上看,最多不过七八百里距离,但咱们马车走不快,还得三四天路程。不过,请公子放心,咱们离着井水城越近,也就越是安全。”

谢萧萧挑开轿子窗帘,露出一张明显有些欣喜的脸孔,哼声道:“谅那些江湖修士也没胆子去捋咱们五十万大军的虎须,既然七伯觉着安全,就吩咐下去,让人在前面找个歇脚的地方,小住一天也无妨。”

屈洵顿时苦了脸,却也知道自己多次苦劝差点就要把两人之间的情谊消耗一空,这时候如果再不顺着他的性子办,恐怕自家这位公子爷立刻就会翻脸不认人,无奈只好答应一声,想要回马车车厢里翻看那张疆域图。

在他看来,这些年的辛苦早就跟谢萧萧绑在了一条船上,只有谢家成就大事之后,坐上龙椅的大都督把谢萧萧立为东宫储君,他才能仗着从龙之功而得厚重封赏,所以,谢萧萧如果真能跟那命格极贵的墨莉生米煮成熟饭,倒是好事。

只不过,现在的时机不太合适。

为今之计,只有先顺着谢萧萧找个歇脚的地方,再好言劝他先拿那姿色不凡的黄莺儿解解馋,至于墨莉,能等到回了井水城再慢慢调教才好,操之过急的话,那青鸾命格的女子一旦不堪受辱寻了短见,谢萧萧就再也得不到命数上的助力,得不偿失啊。

不等他迈上车辕,腰间左侧一高一低悬着两柄剑的四境修士就凑上前来,轻声道:“屈老,从此处往井水城,路过鸡鸣县,县城外有一处僻静庄子,主人是凉州一个散修世家的庶出子嗣,我与他早年曾有些交情,知道他就等着找个靠山,您看”

双剑修士的意思很明白,那庄主要找靠山,如今凉州还有比五十万雄师更大的靠山吗?

屈洵皱眉略作思量,回车厢里拿了那张疆域图,展开道:“指给老夫看,你说的那庄子在什么地方。”

双剑修士欣然往跟前凑了凑,先找到井水城所在,目光再顺着往下,很快就找到鸡鸣县所在,指着县城外一处没有标记地名的空白,语气肯定道:“就是在这里,那座庄子规模不小,却远离县城,庄子主人一向最爱结交江湖朋友,咱们去那里落脚的话,不会引起有心人注意。”

屈洵一听那庄主是个结交四海的性情,本不愿意去那里落脚,可转念一想,又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问道:“你与那庄子主人的交情如何?可知道他底细?”

“早那庄子叫做骤雨庄,六七年前我在江湖上游历时,几次在庄上留宿过。庄主名叫杨寿潼,因在家中不受重视而愤愤不平,索性出来自立门户,修为不算如何高,倒在凉州江湖上落了个仗义疏财的好名声,这种人啊,无非是想花钱买交情,找个靠山好仗着出人头地,以公子的身份,他决计不敢慢待。”

屈洵点点头,仍然没有就此做决定,只道:“总归是要路过那里,去人多眼杂的鸡鸣县落脚不妥当,听你的意思,那庄子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且看看再说。”

双剑修士笑着拱了拱手,退开几步回到原来的位置上,护持在第二驾马车一侧。

屈洵回到马车车厢里,身穿白底蟒袍的常半仙正唉声叹气,见他进来,舔着老脸笑道:“屈老弟啊,烦请给老夫倒杯茶水,嗓子实在干得难受。”

枯瘦刀修低低嘿笑一声,也不管茶壶里的水早就凉透,依言倒了一杯递到他唇边,而后安静坐在一侧连连掐指,左手拇指很快停在中指根部第一指节处,脸色尤为阴郁。

喝下一杯茶水的常半仙有些诧异,屈洵刚才掐指用的竟然也是小六壬占卜之法,他甚至一眼就看出来,是用三个字的笔画数目起卦,最终得出来的卦象是六卦中最凶险的空亡。

“想不到屈老弟竟是同道中人?”

屈洵松开手微微哂笑,似笑非笑道:“比不得常兄有卦师一脉的传承,屈某也就会两手小六壬这等浅显法门,让常兄见笑。”

邋遢老头却一本正经地摇头道:“屈老弟可以自谦,但要说小六壬是浅显法门,老夫就不敢苟同了。奇门占卜讲究事有动因,要说起卦方便还得首推小六壬,刚才老夫听见屈老弟跟另一位高手修士在外面的谈话,若是没有猜错的话,老弟刚才是以骤雨庄三个字的笔画数目测算吉凶?”

屈洵眯起眼睛,没有说话。

常半仙摆出一副十一品卦师该有的高人架势,大方指点道:“卦象落空亡,老弟起卦的法子没有错处,可用以起卦的因,却不太妥帖。”

只是粗通命理之术的枯瘦刀修阴阳怪气笑道:“哦?常兄愿意指点几句?”

按理说邋遢老头这时候该摆摆手,才显得有风轻云淡的气度,可试了试,浑身仍然使不上半点力气,只好作罢,道:“以老夫在命理一道上的造诣,说是指点老弟几句也无不可。你且听听,若是觉得没有道理,就当老夫胡乱放屁。”

屈洵嗯了一声,想听听这位卦师究竟有何高见。

常半仙见他中计,悠然解释道:“依老夫看,屈老弟多半是想推算此行去骤雨庄落脚的吉凶,那么用骤雨庄这三个字的笔画数目起卦当然不合适。你我都在路上,马车始终在行进过程中,自然是动象;而骤雨庄是一座不会移动的庄子,是静止之象,以静止之象起卦测算动象,如何做的准?”

故意顿了一顿,见屈洵神情逐渐变得认真,常半仙才又道:“小六壬本身就是要以月、日、时起卦才妥帖,不停变化的时辰是动象,屈老弟是舍近求远了。”

命理之术无非就是阴阳变化、五行生克演化出来的学问,一动一静正合一阴一阳,何况常半仙这些话并未故意造假蒙骗。

屈洵深吸一口气,觉得确实有些道理。

于是就以月、日、时重新掐指去算,这一次,拇指最后仍然是停留在中指上,不过是靠上的第二指节处。

卦象,速喜。

顾名思义,速喜是吉卦,很快就会有喜事来临。

屈洵心中一动,抬头看向常半仙,邋遢老头却在光线昏暗的车厢里偏过头去,不知有没有看见自己拇指停顿的位置,屈洵的眼神连连变化,沙哑声音中带着一丝戏谑意味,“常兄好算计,是有意推波助澜,怂恿屈某往那座骤雨庄去?”

常半仙丝毫不慌,笑着反问道:“何以见得?”

枯瘦刀修哼了一声,冷笑道:“听说常兄年轻时风流倜傥,曾在凉州境内混迹多年,莫不是与那骤雨庄的主人早有相识,想要趁机寻个脱身之法?”

邋遢老头直言不讳,道:“屈老弟多心了,老夫混迹凉州已经是五十余年之前的事情,且不说时过境迁物是人非,那时候,恐怕骤雨庄的那位主人还在娘胎里,他又不是老夫的种,哪里来的交情可言?如今你为刀俎,老夫是鱼肉,去哪里都一样,何必多此一举?就算真有手段要使,也得拉着贺安澜才有胜算,老弟肯让我跟他见个面商量商量?”

屈洵冷冷哼声,挑开门帘迈出车厢,有一次不知所踪。

这一次常半仙没有张口骂娘,而是索性闭上眼睛,浑浑噩噩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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