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城的整个十月都在下雷雨, 但天气仍热得不行,黏腻闷燥的空气令人心烦。
无法出门,约好的一场比赛不能去, 江恕心情有点儿暴躁, 叼着根棒棒糖, 坐在地毯上打游戏,手柄都快被他的力道按得七零八落。
王轩衡盯着自己的手柄,心疼得要死, 又不敢从他手里抢过来, 一直在倒吸冷气:“你能不能轻点儿, 我刚从德国买的限量款。”
江恕漫不经心:“敢情你花的不是我的钱?”
王轩衡顿时一凛。
上次因为他跑得慢, 两人同时被抓, 王轩衡家里直接断了他的零花钱,他现在冲个游戏点卡都得找这位大少爷借钱。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王轩衡只能任由心里淌血。
窗外一声闷雷, 电话铃声就是在这个时候响起。
“江少, 准备好了吗,该去接人了。”周特助的声音传来。
王轩衡一愣, 问:“接人, 今天有你家亲戚要来?”
江恕一脸不耐烦:“你问我, 我怎么知道?”
见房间里游戏的声音还是震耳欲聋, 周特助皱了皱眉,拿着手机敲门进来,道:“外面雨下得大,老爷子特意打电话过来让你不要迟到, 免得让人家久等。”
江恕烦得要命,把手柄一摔:“你一个人出不了门?”
虽然才是个十六岁的少年, 但发起火来眉眼间戾气十足。
一边的王轩衡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往旁边挪了点,顺便保护好自己的另一只手柄。
周特助不愧是周特助,站在房门口,仿佛根本没听到江恕的话,不疾不徐地道:“老爷子说了,必须让你去。人家刚来锦城,没个江家的人亲自接,多少是会委屈的。”
这当然不是什么主要的原因。
主要的原因当然是老爷子担心今天江恕会偷偷溜出去比赛,想办法给他整点儿事缠住他。
“如果少爷不想去的话,也可以,不过需要您亲自打电话给老爷子说明。”
周特助把手里的手机递了过来:“需要我替少爷拨通吗?”
江恕狠狠盯着他。
和这个人对峙几秒,江恕败下阵来。
当然不是因为怕他,而是怕他身后的老爷子。
江老爷子雷厉风行,手段歹毒,搞不好真的会把拿着扫帚满院子抽江恕的视频发到江恕的学校去让全校人围观。
江恕才十六岁,哪怕再嚣张,再无法无天,脸皮也还很薄。
“告诉我她叫什么。”江恕臭着一张脸起身。
“沈拂。”周特助顿了顿,问:“昨晚她的资料我不是已经发到您手机里了吗?您没看?”
江恕哪里有兴趣看,对方是条鱼是条虾都和他没关系。这样的事情江家那些亲戚还干得少吗,去年有个表姑从国外回来,非让江恕陪她亲戚的女儿去逛书店,打着不熟悉锦城让江恕陪着转转的旗号,暗地里就是想拉近关系。偏偏老爷子也不拦着,认为他这性子需要被磨磨,正愁这混世魔王没人治他,这不巧来了难缠的亲戚,不刚好折腾折腾他,让他没时间偷偷跑去赛车么。
江恕就连推搪敷衍都没耐心,通常都是直接甩脸走人。
但这次不一样,老爷子不知怎么打通了任督六脉似的,居然知道用丢脸视频威胁他。
“怎么没看?看了。”江恕敷衍道:“那走吧。”
主人都要走了,再赖在江家似乎也不太好,周特助先下去开车,王轩衡跟着起身,和江恕一块儿从旋转楼梯那儿下去,打听道:“听起来是个女孩子的名字,长得怎么样,好不好看?”
“我怎么知道……”那资料他根本翻都没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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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见面,江恕已对那女生产生了抵触的情绪,他走到玄关处,蹲下来给他心爱的白色运动鞋系鞋带,想到今天注定错过的比赛,看着外面闷热的雨,又看了眼自己的鞋,心里一阵烦。
王轩衡好奇:“你家亲戚你不知道?”
王轩衡可想谈恋爱了,眼看着身边好几个哥们儿都早恋了,他没个好看的女朋友,都没资本炫耀,他摩托车后座都没人坐。
围在江恕身边的人倒是全都不差,但这人脑子里完全没有异性这个概念,对女生凶得要死。
狗见到他都要绕道。
年少看老,王轩衡觉得江恕虽然家里有钱,长得……唔,虽然不及自己,不过被评为校草,应该还是不错的,但就他这狗脾气,八成要单身到老。
“我家哪儿来的那么多亲戚?”江恕拧眉:“老头子以前一个朋友的孙女罢了,在这之前听都没听说过,谁知道打哪儿冒出来的。”
王轩衡诧异:“那为什么忽然要住到你家来?父母出国了,她过来临时借住?她没有别的亲戚了?”
“我怎么会知道这么多?”江恕暴躁地撑开伞:“让开。”
王轩衡赶紧侧身躲开他的伞。
再看过去,少年疾走几步,修长的身体已闪身进车里了。
说是在车站接,但去了车站,根本没见到人。私家车进不去,车子只能停在远处,江恕在车上坐着,烦躁地闭着眼听比赛直播,周特助撑了伞进站找人。
江恕在车上约摸等了半个小时,等到不耐烦地要给周特助打电话,周特助人才急匆匆回来了。
他湿漉漉地上车,收了伞,道:“没找到人,可能是没等到我们,她先打车去家里了。”
江恕皱了皱眉:“那你急什么,我们直接回去不就行了?”
“少爷您不知道,这附近很多黑车。”周特助神情显得有点着急:“她出站时间是半小时前,要是打到了正儿八经的车,这会儿早到江宅了,但我刚刚给李姨打电话,她说家里还没人到。”
江恕问:“她电话呢,也没接。”
周特助摇头:“没。”
江恕心里咯噔一下,他确实是对这个素未谋面已经给自己制造了这么多麻烦的“妹妹”很没好感,但也不能真让她出什么事。
“那还愣着干什么?”江恕怒道:“赶紧找人啊。”
周特助把车子从车站驶离,江恕打了几个电话,让人分散出去找,该报警的时候就报警。
雷雨来得迅猛,眨眼雨就小了点儿,但天还黑压压的,下午三点多,硬是像晚上六七点一样。交通也不方便,雨刷不停来回。
周特助开车沿路往回找,说不定路上能碰到有异常的车。
“她长什么样子,你发给我。”江恕道。周特助愣了一下:“您不是说她资料您昨晚看过吗?”
江恕有几分恼羞成怒:“少废话。”
周特助把沈拂的照片从自己手机里调出来,反手给后座的江恕递过去。
江恕视线扫到那张照片,略微顿了一下。
是张蓝底的证件照,不是特别清晰,照片上的女孩眼睛有一种朦胧的感觉,是那种绝对让人一眼记得住的出众长相。
江恕正要将照片传给电话那边的人,让对方找人,视线忽然瞥见桥上的一个身影:“停车。”
周特助下意识踩了刹车:“江少,怎么——”
话没说完,他也注意到站在烤红薯小摊贩的大棚伞下的一个身影。
沈拂手里有伞,倒没怎么淋着,她坐在小摊贩提供的小板凳上,一边哭一边吃着红薯,隔几下还打一个嗝。她身边有只行李箱,倒是不土,但穿得很朴素,的是钱。男士钱包旁边是她的手机,挂着粉红色的挂件,屏幕已经碎了。
一边哭,一边从包里掏出钱,对小摊贩老板道:“再来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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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特助:“……”
江恕放下手机,瞥着那边,语气凉飕飕:“在车站放我们鸽子,原来是跑这儿来买吃的来了。”
江恕这人最睚眦必报,他冒着大雨来接人,绕着车站好一阵转,完全错过了今天的比赛,结果不仅没接到人,对方还晃了他的点儿。
周特助看他臭着一张脸,知道他脸色不好,正要说些什么,这位少爷已经推开车门,撑开一把黑色的伞踏下去。
沈拂余光扫到一双白色运动鞋走到自己面前。
她下意识抬头,一个高挑帅气、眉眼冷淡的少年正居高临下地晲着她。
他穿了件黑色的外套,修长的手举着一把黑色的大伞,黑压压的天在他头顶,衬得他肤色更加冷白,整个人非常有压迫感。
他抽出插在兜里的那只手,摘掉耳机线,然后面无表情地掏出一张纸巾,弯腰朝沈拂递过来。
那一瞬间,沈拂确实愣了愣,以为自己进入了某种会遇见化作人形的妖怪少年的画报故事当中。
他朝沈拂靠近那一刹那,沈拂闻到了对方身上一股很淡的香气,野草和树木交织在一起,有一种倨傲强劲又朝气蓬勃的感觉。
沈拂下意识伸出手,要接住他递来的纸巾。
下一秒,少年弯腰,在她旁边,用纸巾擦了擦他自己几万块的鞋。
沈拂:“……”
远处车子上的周特助:“……”
报了被放鸽子之仇,江恕徐徐起身,神情愉悦,随手将纸巾丢进旁边的垃圾桶里,一只手抄进外套口袋里,撑着伞优哉游哉地转身回车。
刚坐进车子里,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一下,江恕勾起嘴角随手一滑,便猝不及防看到了那张照片第二页的沈拂的资料。
江恕脸色猛然僵住。
周特助也忍不住抱怨道:“少爷,小姑娘不熟悉锦城,到处乱跑也不是什么大错,你平时犯横也就算了,怎么明知道她家里这个情况还……”
他不知道。
他怎么会知道?
所以刚才那张白净的包子脸上挂着的泪水,不是因为头发被打湿了或是……而是因为……
他虽然是个恶劣的人,可要是早知道她现在的处境,又怎么会在这种情况下落井下石。
江恕摘掉耳机线捏成一团扔在后座上,心中有点儿烦躁:“你怎么不早说?”
周特助:“……”昨晚就把详细资料发你了,你自己说看过了。
江恕又往那边看了眼,他推开车门下了车。
沈拂很快看到方才那位眉目精致的少年又返了回来,好像是忘了打伞,湿淋淋地站在自己面前像个落汤鸡。
沈拂擦了擦脸上的泪水:“……?”
“我是江恕。”江恕晲着她,一如既往地拽。
但因为方才的恶劣行迹,他心中多少有点儿愧疚。
要道歉吗?
可他长这么大什么时候道过歉?
他看着沈拂,展了展眉心,努力让自己表情看起来没那么凶,顿了顿,他重新给沈拂递过去一张纸巾:“是来接你回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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