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灵墟宗大雪皑皑, 新生的暖阳映着白雪,反射出一片耀眼的银光,放眼望去是一片白茫茫。
耸入云端的山峰连接着无数个灵脉, 银装素裹, 北风呼啸而过, 隐有仙鹤穿行其间, 振翅清鸣。
偶有门中弟子御剑飞过。
两三成群。
大劫之后,修仙界迎来短暂的安定。
寻到第二颗镇魂石的后续如何, 只有宗门长老知道, 对于寻常弟子而言, 比起镇魂石, 他们更感兴趣的是两个人。
一个是魔神。
一个是师祖白珩君。
“喂, 你们听说了吗?万星阁新挂了张画像,你们猜猜看,那是谁的。”
清晨早课之时,便有几个内门弟子挤在一起窃窃私语。
“画像?”有人奇道:“万星阁不是摆放魂灯的地方吗?怎么会挂一张画像?”
“那当然是因为万星阁守备森严, 那画像中人身份特殊,乃是机密,不得被其他人轻易看见。”率先开启话题的弟子十分兴奋,压低嗓音兴奋道:“我听说,那可是魔神的画像。”
“魔神?!”有个弟子控制不住音量, 叫了声来。
下一刻, 他就被身边人伸手捂住嘴, 那人悄悄道:“这件事别乱说, 我也只是听说, 之前正道可没有一个人活着见过魔神, 所有见过他的人都死了。但师祖手持镇魂石在人间和魔神的那一战中, 有几人侥幸活了下来,远远地瞥见了魔神的相貌,这才将之画了出来,传给各大仙宗的长老为之警惕。”
“那魔神相貌如何?”
“据说好看得不似真人,那画像也只能画出三分神韵来!”
“你就吹吧。”
人群之中有个女弟子,闻言立刻反驳道:“我见过最好看的人就是师祖了,怎么还会有人比师祖生得更俊美好看?”
“……”
师昭正好路过此地。
少女穿着独属于内门弟子的衣裳,干脆利落地扎着高马尾,右手握着佩剑,衬得下巴尖削、双颊清瘦,走路时马尾随风摇动,少了三分娇柔可怜,多了几分明媚飒然。
她正要去找顾让。
路过之时脚步微滞,以她多次与巫羲双修所得的敏锐神识,能清晰听到那些字句。
……什么跟什么。
白珩君?区区一个死人。
也配跟魔神大人比。
师昭微微眯眸,暗忖这其中的诡异之处。
要知道,白珩君已经死了好几天了,到现在还没传出什么动静,说明巫羲肯定另外安排了什么。
她也没问。
以她区区弟子身份,平时连长老都见不到,知道那些也没用。
不过画像这事……她有点好奇,改天去和魔神大人提提。
师昭正想着,身后忽然响起少年清冽欢快的嗓音,“师昭!”
她转身。
看到一抹鲜亮的蓝朝自己大步流星地走过来。
这少年夏天穿黄衣,冬天穿蓝衣,无论如何都是最招摇的亮色,如若不是生得好看,撑得住这样的颜色,只怕就成了怪人。
顾让此刻头上还绑着绷带,身后跟着一群小跟班。
师昭扶额。
只要一回宗门,这小少爷作派就又回来了。
“你在这杵着干什么,小爷等了你好久,快进来。”少年在众目睽睽之下非常自然地拽住少女的手腕,将她往自己身边一扯,又伸长胳膊搭住她的肩,凑在她耳边笑道:“不枉我们山下患难与共同生共死,还知道过来探望小爷。”
师昭:“想找打吗?”
她怀疑他脑子被狼牙棒敲坏了。
顾让唇边挑着漫不经心的笑,被她拂了面子也不气,目光悠悠扫过周围观望的弟子,又改成拉她的手腕,把她一路往屋里拽去。
等他们一走,原本那些还在讨论魔神的弟子又开始窃窃私语。
“患难与共?同生共死?”
“怪不得我听蔺师兄说,他们之间早就不对劲了,今日一看,确有其事啊!”
“真没想到师昭居然能有今天,非但被颜婵长老看中,如果日后嫁入顾氏一族……”
“……”
少年往前大步流星地走,听到身后的窃窃私语,唇角的笑容逐渐扩大。
在山下无所谓。
回了宗门,这排场一定得足。
身后的少女在抗拒着他。
等到了屋内,顾让才放开师昭,转身靠着门板,抱臂笑道:“真搞不懂,像你这样的女人,被谁拽着才不反抗?清言?”
师昭瞥了他一眼,扭头就走。
“哎哎。”顾让见她生气,一闪身挡住她的去路,突然捂着脑袋道:“哎哟,我这头怎么有点疼……”
师昭面无表情:“疼死你。”
少年朝身边的跟班一使眼色,对方连忙搬了把椅子过来,赶紧出去,顺便锁上了门。
顾让就这么背靠着门板坐下,把她的路堵得严严实实。
一边堵着路,一边扭头露出受伤的后脑门。
那双张扬的桃花眼,此刻默默瞅着她。
等着上药。
师昭还是拿出了药膏绷带,“低头。”
两人静谧无声。
顾让微微低着头,感觉到少女俯身时,淡淡的清香萦绕在鼻尖,带着冬日特有的淡淡梅香。
平时师昭对他很凶。
但上药时出奇得温柔有耐心。
顾让嘀咕:“也不知道是谁暗算小爷,日后要是被我抓到,非得活剥了他。”
“……”
师昭幽幽扫他一眼,轻哼道:“我看你是因祸得福,要真赶到将军府碰见魔神,小命都要没了。”
顾让嗤笑,“小爷才不会——”他话音一滞,忽然不正经地露出个笑来,“你在关心我?”
他现在才咂摸出不对来。
师昭这又是主动探望他,又是帮他上药的,连脾气也收敛不少,让他有点受宠若惊啊。
师昭缠绷带的手用力一扯。
少年痛得倒吸一口冷气,刚想说她谋杀,就听到她凉凉道:“实话告诉你吧,这是我打的,你再废话一句,我就再补一棍子。
顾让只当她在开玩笑,非但不收敛,还故作难过道:“唉,也只有像小爷这种好脾气的人,才忍得了你这女人的真面目。像你姐姐这种人,到底还是更偏向清言一点。”
师昭皱眉,“姐姐和清言?”
“哦,你不知道吧。”顾让一说到清言的八卦就来劲,黑眸闪着得意的光,像是故意一般,特意凑到师昭面前大声八卦:“我昨天也是偶然发现,他俩大晚上的不睡觉,跑到后山的竹林里私会。”
“你说这孤男寡女月黑风高的,要不是做点见不得人的事,何必这么偷偷摸摸的?”
师昭:“……”
清言和姐姐。
少女微微垂睫,漆黑的眸子微闪,面上却摆出一副迷茫呆滞的神色,像是突然得知最亲近之人的八卦一般,轻轻咬唇道:“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顾让啧啧摇头,故作欣慰地对师昭感慨道:“我本来还以为清言对你有意思,看来他还没那么蠢,没让你给骗了。”
师昭:“……”
说者无心,听者有心。
师昭一直对那天蛇妖临时前的话耿耿于怀,本就放心不下,如今一听顾让说姐姐私下见了清言,第一反应就是那件事。
私会?
绝对不可能。
清言和师窈都自诩光明磊落,绝对不会做这种事。
清言也好。
姐姐也好。
他们都是原书中的重要人物,又实在是太谨慎多疑了。
师昭立刻警惕起来,努力冷静下来——她现在好不容易爬到了真传弟子的位置,也拿到了一颗镇魂石,千万不能得意忘形,也万万不能冒进。
她该韬光养晦。
敌不动,她便不动。
后来几日,师昭便专心做她的内门弟子。
每日除了轮流照顾受伤的四人,便是在颜婵长老的望鹤峰潜心修炼。
颜婵门下共有两位真传弟子。
除了新拜入门下的师昭,便还有一百多岁的金丹期弟子庄姝。
庄姝在灵墟宗的真传弟子之中,算不得名号响亮,但也是极负盛名的弟子。
她并非天才,但论及勤奋,却是数一数二。
在前世,师昭只见过她一面。
那时唯一的印象,便是这位庄师姐如何一剑杀了一头巨型妖兽,冷然拔剑而去,只留下孤傲的背影。
想不到她居然成了庄姝的师妹。
“小师妹。”
庄姝站在师昭身后,轻轻抬了抬她拿剑的手腕,说:“你臂力太弱,这才两个时辰,至少还要再保持三个时辰。”
三个……时辰……
师昭哭丧着小脸,举着剑的手臂已经疼得要失去知觉了。
再坚持三个时辰,她真的会废掉的!
原来真传弟子都是这样的修炼的吗?她从前在外门之时,练功的强度远远不如现在。
“师姐……”少女实在是忍不住了,软声朝她撒娇道:“我可以休息一会吗,就休息一小会儿。”
“不行。”
庄姝说:“师尊让我指导你,让你在此练习五个时辰,已经是最轻的任务了,倘若再减,便有负于师尊期望。”
师昭哭丧着小脸,心道如果是颜婵在,她撒一撒娇就好了,颜婵才不会计较。
偏偏这位师姐,特别认真。
师昭也很欣赏庄姝这样的人。
不是天才,也不是废材。
只是努力而已。
每努力一点点,就能多得到一点点。
师昭死死咬着牙根,忍得骨头都在打颤,也不再吭声求饶了。
庄姝见这丫头安静下来,忍得小脸发白,倒是忍不住多瞧了她一眼。
又过了三个时辰,师昭跌坐下来,双臂已经痛得失去知觉。
碰一下就疼得厉害。
师昭双手撑着地,不住地轻喘。
她以为这就结束了。
庄姝忽然起身,指着外面道:“从这里跑下山去,再爬上来,限你一个时辰,不许动用任何法术。”
师昭:“啊?”
庄姝:“现在开始。”
师昭赶紧爬起来,连剑都来不及拿,飞快地往外跑去。
刚跑到大门处,冷不丁撞得一个人,师昭往后踉跄一步,被人扶住手臂。
“小心。”
声音有点耳熟。
师昭抬头,和一双漆黑的眸子对上。
是白珩君的脸。
死人复活,无异于白天闹鬼,师昭的大脑还没反应过来,手臂的剧痛已然先一步袭来。
她的眼泪“哗啦”一下,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