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时下了一场秋雨, 细雨催人,满园人影寥落, 馥郁花香经过雨水击打,混着寒气一点点从地底漫了上来。
霭霭雾色之下,阁楼璀璨的灯火晕出昏黄暖意,犹如水墨画卷被火烫出的一个洞儿。
“四姑娘后天就出嫁了,你们干活都勤快点!”
“今日齐将军那派人送来了聘礼,这礼数未免也太匆忙了,也不知道四姑娘嫁过去是好事还是坏事。”
“这就不是我们该关心的了, 人家再不济也是个将军夫人。”
来往的丫鬟家丁偶尔窃窃私语。
少年袖手从拐角处出现, 双瞳冷清, 目不斜视地穿梭过重重花叶,不作一丝停留, 将他们的议论声尽收耳中, 脚步却丝毫不止。
这风姿不凡的少年郎甫一出现,便引起下人们侧目。
待他走过, 几个丫鬟又兴冲冲地聚在一起,兴奋地朝着他离去的方向张望着。
“清言公子真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怪不得四姑娘对他的态度格外不同呢,这要是我,我也……。”
“哎,你们说,他是不是往四小姐的阁楼去了?”
“……”
清言来到了阁楼外。
门口的侍女见了他, 连忙跑进去通传, 少年静静站在外面等候,听着参天乔木迎风发出簌簌声, 屋檐下叮叮咚咚的风铃声, 神念忽然一闪。
他抿紧薄唇, 抬手捂住心口。
又是那个感觉。
他眉头紧皱,晃了晃脑袋,黑眸深处积淀着森森冷意。
“清言公子,我家姑娘让您进去。”
少年颔首,慢慢入内。
穿梭过珠帘纱幔,角落的紫金貔貅正吞吐着丝丝袅袅的暗香,他看到伏在软榻上把玩着团扇的粉裙少女,微微眯起眸子。
没有师昭。
清言敛目放出神识,没有捕捉到任何另一个人的气息。
这里,只有她。
“公子有何贵干?”
少女抬眼,朝他一笑,慢悠悠地把手中的团扇放下,支着下巴上下打量着他,目光炙热,毫不遮掩。
气质不一样了。
如果说,姜青妩给他的感觉,是娇蛮、无害、青涩。
那么眼前这个少女,那就是明艳、大胆、矜贵。
同样一张脸,气场却完全不同。
清言双眸透冷,冷冷俯视着她,不动声色道:“在下听闻姑娘回心转意,愿意出嫁,以为姑娘是遇到了难题,所以过来探望一二。”
“哦?”
少女偏头眨眼,笑:“原来清言公子是关心我的啊。”
少年敛目不语。
“只可惜,太晚了。”
少女慢悠悠地从软榻上起身,繁复的裙摆犹如花瓣片片洒落,鬓边步摇金光明灭,映着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秋水剪眸。
“我喜欢公子的时候,公子都不看我一眼。”
她一步步朝清言走过来。
一边说,一边笑。
“现在我心甘情愿出嫁了,公子又来关心有什么用?我说我不想嫁……”
她在少年一步之距停下,仰头望着他,“……公子会娶我吗?”
清言后退一步,和她拉开距离,冷淡道:“姑娘逾距了。”
他往后退一步,少女便往前一步。
步步紧逼。
她的眸子明亮慑人,反倒将这个前来查探的少年打乱了方寸,阁楼内的熏香烧得又热又闷,积压在人的心口,让人喘不过气来。
少年眸底迷茫片刻,又掠过一丝冷色,飞快旋身来到少女身后,冷冷道:“姑娘性情大变,着实令在下吃惊。”
他直截了当,捅破了窗户纸。
这冷冽疏离的气场,让人丝毫不怀疑下一刻她再这样乱来,他就会拔剑将她一剑穿心。
少女一怔,旋即轻笑,“公子可真开不起玩笑。”
“开玩笑?”
“是啊。”少女理所当然道:“您逗弄戏耍于我,欺瞒了我许多事,我为什么不可以也戏耍你呢?”
“……”
清言盯着她,眉头紧皱。
欺瞒?
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他冷淡道:“姑娘在说什么,在下听不懂。”
“公子真会装傻。”
那少女轻笑一声,又悠然坐回软塌,柔弱无骨一般地倒下去,拨弄着指甲,幽幽道:“可恨我养了那么久的猫,竟是只妖,不过幸好她无力反抗,我命人将她捆起来……”
少年猝然抬眼,眸底乍寒,“你说什么?”
少女歪了歪头,瞧着他笑,并不继续往下说。
她笑得甚美。
明明是张陌生清秀的脸,抿唇笑起来的样子,却几乎与另一张脸重合。
清言抬手捂额。
他眼前有重影一晃,眸底血色涌起,不过一瞬又隐退下去。
少年的指骨沉沉作响。
他冷冷道:“你把她怎么了?”
“你、猜。”
她就是不说。
下一刻,少年身形消失在空中,顷刻间来到她身边,在她惊呼求助的刹那猛地掐住她的脖颈,少女呼吸断绝,被迫仰躺在床榻上,被他死死扣着手腕。
“你不是姜青妩。”
清言双目如刀,刺得人浑身发冷,字字笃定,“我再问一遍,你把她怎么了?”
真凶啊。
凶狠得不像他了。
柔弱的少女被扼着命脉,清晰地看到少年清澈的瞳仁涤荡着杀意,隐约有一线猩红混杂其中。
是魔气。
他的魔气还未除。
这高傲自持的天之骄子,被视为新一代的少年天才,是正道仙宗的骄傲,肩负着无数重担。
他独自扛着这魔煞之气,让所有人都没有察觉,竟硬生生撑到了现在,换作其他人,或许早已道心破碎,溃不成军。
倔强,又可怜。
少女唇角笑意加深,看着他瞳底的戾气,故意一般,轻轻刺激他道:
“我杀了。”
-
姜青妩被暂时安置在魔族营地,黑蛟下了死令,所有魔修都不可以打搅她。
这姑娘每日都蜷缩在床上,静静数着日子。
越靠近出嫁之日,她越担心姜府那边的情况。
是夜,姜青妩悄悄走出卧房,来到一片空地之中,怔怔望着头顶的月亮。
这里是什么地方,她也不知道。
但周围这些神出鬼没的人,个个都让她感觉好可怕。
她觉得自己好像一脚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姜青妩站在树下,极目远眺,看到不远处的浓雾之中突然出现一道冰冷的身影,玄色的黑袍与浓稠夜色相融,暗金慑目,凛然淡漠,犹如深渊之下走出的修罗,直逼双眸。
青年步履从容,冷风鼓吹漆黑的衣摆。
逐渐露出万年冷寂的容颜。
“你……”姜青妩一怔,看着这突然出现的极为好看的青年,一时愣住,看着他掀起羽睫,露出金色的眼瞳。
周围的魔修齐刷刷跪了下来。
姜青妩被他盯着,浑身僵硬,一时忘了动作。
“弱小的凡人。”
“比师昭还弱的凡人。”
青年俯视着她,眉眼带着一丝困惑,“是你要出嫁。”
姜青妩不知道此人是谁,但听到师昭的名字,她强忍着害怕,勉力露出一丝笑容,“是、是我。”
“你有什么特别?”
青年拢着广袖,绕着她慢慢走了一圈,像是在思考。
姜青妩浑身紧绷。
“没有特别。”
只有弱。
还胆小、可欺、稚嫩。
这不涉红尘的青年在渊底待了很久,每次从冥想中醒来,都会不由自主想起殷离的话。
——“她居然要顶替旁人出嫁,这对您简直是一种背叛。”
背叛?
有何背叛可言?
巫羲对“背叛”二字尤为不喜,没有人胆敢背叛他,背叛的下场只有死,他也不喜欢自己的下属认为,师昭对他不忠却被容忍。
神的每一个决定都应该让人心悦诚服。
师昭,是最爱他的才对。
他甚至给予她了魂体双修,这乃是他自诞生于天地以来的唯一一次垂青于人。
为何他们不认为?
巫羲思索了这个问题,觉得关键或许是在“出嫁”上。
“出嫁。”
他淡淡问:“为什么不愿意出嫁?”
“我……”姜青妩有些茫然,想说什么,又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巫羲已经没有了耐心。
他抬起手掌,一道金光侵入姜青妩体内,将她的意识搅得涣散,再慢慢抽出她的一魂一魄,拂袖将之在空中化为一幅会动的影像。
所有有关姜青妩的记忆,迅速在他眼前闪现。
一幕幕,如此清晰。
-
“我杀了。”
“杀了。”
“杀”字刺激着清言的耳膜,少年瞳孔一缩,脑内轰然炸响,犹如长堤溃塌,浓烈的的戾气彻底席卷而出,血色映目。
掐着脖颈的手再次用力。
少女感觉到颈骨快要被折断,如果是姜青妩本人,早就被他活活掐死了,可见现在看似冷静自持的清言,已经要控制不住魔煞之气了。
魔气会诱使人生出心魔。
煞气会将所有悲观的情绪放大无数倍,怨恨、愤怒、杀意、嫉妒。
少女无力地挣扎,脸色一点点灰败下去,那张清秀的小脸却一点点幻化为甜美娇俏的面庞。
“师兄……”
小姑娘痛苦地叫他。
含泪的杏子眼对着少年冰冷的眼睛,她看到他眼尾重重一搐,戾气之中透出迷茫,旋即狠狠闭目。
手松开。
“砰”的一声,少年往后踉跄数步,撞得桌案摇晃,他的指骨攥得发青,眼底的混沌和清明还在剧烈交错。
“师兄!”
“师兄……”
“师兄你怎么了……”
床榻上的少女一叠声地叫他,一声比一声充满了担忧。
无辜小脸在他眼前不住地晃动。
清言死死地盯着她,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你是师昭?”
师昭无辜眨眼:“是我。”
“你!”清言脑子纷乱,惊怒道:“你竟敢——”
她伪装成姜青妩欺耍他?
她用姜青妩的脸做出这么疯狂的事?她又把真正的姜青妩弄到哪里去了?
这少年一直怀疑她,后来因为一桩桩事件,逐渐对她打消疑虑,到如今他本是有些放心她的,但她今日的所作所为,却让他又惊又怒。
她简直是……
“师兄你别生气,我是为了师兄啊。”
那少女见他生气,又纵身扑了过来,急急忙忙地伸出双手要扶他,满面歉疚道:“我把姜青妩救走了,所以我才伪装成她,师昭不敢欺瞒师兄……”
她即将触碰到他时,清言忍着魔气往后退了一步。
与她拉开距离。
他抬手召出了佩剑,一剑刺入木制地板之中,手背青筋爆出,低喝道:“让开!”
师昭愣愣停住。
清言转身要离开这里。
师昭愣愣看着他的背影,脸上的惊慌消失,眼神变得讽刺和得意。
原来清言也可以这么失态。
他的剑,能斩尽世间妖魔,他的道心,永远坚不可摧。
如此坚定的人,怎么能接受自己被魔气动摇?
师昭双眸一闭,复而睁开,漂亮的杏眸变得惊慌无辜,又闪身来到清言面前,挡住他的去路,抓着少年的手臂急切道:“师兄,你魔气入体了,你不能就这么出去……”
“让姐姐他们看到了怎么办……师兄你该怎么解释啊……”
轻柔甜脆的嗓音不住地往他耳朵里钻。
清言猛地扣住她的手。
他眼底有如冰溅,“你知道。”
那双黑瞳锋利得要杀人。
师昭身子一抖,像是被少年凌厉的气场吓到了,吸了吸鼻子,老实交代道:“我刚刚故意伪装刺激师兄,其实就是为了让师兄暴露魔气,因为我听说这样才更好根治魔气。”
“师兄不要担心,姐姐他们一定不会知道这件事的,我也不会说出去的!”
她信誓旦旦地保证。
她殷殷望着少年,不知为何,他觉得她在笑。
她在讽刺地笑。
笑话他。
他的手不自觉加重,师昭腕骨简直快要被他捏碎,“你给我让——”
师昭把他一推,让他跌坐在椅子上。
她指尖施法,角落里的熏香登时出现在少年面前。
香气争先恐后地钻进少年鼻尖。
少女邀功似地告诉他:“这就是治疗魔气的香。”
“我可是为了师兄,特意从姜青妩那里偷来的呢,师兄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师昭俯视着清言,不放过他脸上一丝的变化,感觉到他在运功抵挡,又觉得好笑。
何必这么倔强啊。
接受一下很难吗?
她可不想让他入魔,虽说有时候清言的确让她碍手碍脚的,但清言入魔于她并无好处,这样的人,要么因无法接受入魔而自绝,要么成为殷离趁机报复灵墟宗的棋子,对她来说得不偿失。
她弯腰贴着清言的耳廓,轻轻说:“这是我们的秘密。”
“我不说,没有人会知道师兄染过魔气的,同样的,师兄也帮帮师妹好不好?不要将今晚的事情说出去,好不好?”
-
短短十七载的记忆,只用了一炷香的时间放完。
巫羲静静伫立着,一魂一魄敛于他手,冷风掠起漆黑的长发,他睫毛微垂,手指一点,姜青妩便恢复如初。
“我这是怎么了……”姜青妩茫然抬眼。
她已经不记得发生了什么。
而眼前,那青年已经消失不见。
巫羲走在空荡荡的人间大街上。
出嫁。
成亲。
是世间女子最为期待,也最不愿意将就之事。
可是师昭却不在乎。
巫羲不知道自己出来瞎晃什么,他甚至不知自己走到了人间哪一座城池,不过任何地方的芸芸众生,在他眼里皆是一副面孔。
他是与天同寿的神。
那些弱小庸碌的凡人,活得那么短,却又有那么多的喜怒哀乐。
真奇怪。
他什么都没有。
这青年不知晃荡了多久。
小雨下了又停,天边赫然燃起绵延的霞光,像火光映着天空,照亮了青年漆黑的眼睛。
随着天色大亮,起来劳作的凡人也越来越多,集市变得熙攘热闹,连大街都拥堵起来,频频有擦肩而过的姑娘故意丢了手帕,看上了这个俊美得不像话的青年。
而他目不斜视,衣袂不染尘埃,仿佛没有看到她们的存在。
这冷漠矜贵的气场,也令许多人不敢贸然打扰,街边甚至有人小声议论,说这是哪个大族的贵公子,生得这样好看,他们却是第一次见。
巫羲的目光,穿透那些人,又望向将要落幕的云霞。
前方似乎围着很多人,人群吵吵闹闹,每个人都仰头看着阁楼之上。
那里站着一个蒙着面纱的少女。
少女手捧绣球。
“我们宋家大小姐今日绣球招亲,无论是谁,只要接了这绣球便是缘分,就可以迎娶我们家大小姐——”
“敲锣三声之后,便开始了!”
“哐!”吆喝那人一敲铜锣,人群之中发出兴奋的呼声。
巫羲清冷的身影,与喧闹的人群格格不入。
仿佛神仙入画。
“哐!”
青年沿着湖畔的白玉围栏,从绣球之后的人群穿行而过。
阁楼上的少女多看了他一眼。
“哐!”
大红色的绣球腾空而起。
“抛了抛了!”“快看!”“往那去了!”
人群的目光追随着绣球的方向,在即将砸到青年的刹那,被他单手接住。
巫羲皱眉看着手中的绣球。
这是什么?
“这位公子——”
阁楼之上的小厮兴冲冲地跑下楼来,拦在了巫羲面前,笑道:“恭喜公子接到了我们家小姐的绣球,按照这规矩啊,您必须娶我们家小姐。”
“退下。”
巫羲冷淡道。
那小厮一愣,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但眼前这人气势非凡,看着像是家世也不差的,他赔笑道:“公子,您可不能这样耍赖,这众目睽睽之下,我家小姐的绣球都抛了,您若是不认账可不地道。”
巫羲将那绣球丢给他,广袖一拂,那人便飞了出去,重重砸在了一丈之外。
“哎哟!”
那小厮疼得惨叫,更多的家丁围了上来,挡住巫羲的去路,为首那人道:“公子可否赏脸,我家小姐有请。”
“让开。”
那人一愣,有些不知所措。
阁楼上看着这一幕的少女按捺不住,竟扯公子是不愿意娶我吗?”
“不愿。”
“为何?”
巫羲俯视着这个不知死活的凡人。
这少女被他看得浑身发冷,却还是强忍着惊惧,上前一步道:“公子难不成是已经有家室了?”
“家室?”
青年深深皱眉。
姜青妩的记忆告诉他,家室,就是妻子。
女子出嫁之后,便成为了他人的妻子。
那少女见他不说话,又急切道:“又或者,公子已经有想要迎娶的心上人了么?”
心上人……
想要迎娶……
巫羲垂睫,“何谓心上人?”
“便是公子真心喜欢、她也喜欢公子,并愿意永远与之相伴之人。”
“与之相伴,为何要娶?”
那少女一怔,看着巫羲的眼神登时变得极为古怪,以为自己遇上了什么负心汉,理所当然道:“当然要娶!公子若强留着倾心于自己的姑娘在身边,却不愿意给她名分,对她来说公平么?换言之,倘若公子喜欢一个姑娘,那个姑娘却嫁给别人,公子又甘心么?”
“对于一个女子来说,最重要的便是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拜堂成亲,一辈子只有一次机会。”
名分。
一次机会。
巫羲薄唇紧抿,漆黑的眸子涌动着波光。
心窍似乎突然被开了道口子,将所有他所疑惑的一切都紧紧串联在了一起,冷风冻结着他的身躯,此刻好似比深渊底还冷。
——“让昭儿来暖一暖。”
少女蹭着他说。
这位神祗不确定很多事,但他唯独确定,要将这一抨温暖永远留在深渊底。
青年忽然转身,身后的少女“哎”了一声要来追,结果一转眼这人就消失不见了。
-
大将军齐子湛迎娶姜刺史家的四姑娘,当日迎亲的队伍排了很远很远。
师昭前一日应对完清言,翌日便换上了火红的嫁衣。
头顶凤冠,珠翠摇晃。
美人鸦鬓雪肌,螺戴描摹着一对远山眉,一对清亮的眸子美得慑人。
少女端坐着,听着耳边的吉祥话,红唇噙着淡漠的笑,看着镜子中的人,仿佛冷眼看着一个陌生人。
黄昏之时,宜拜天地。
吉时已到,外头锣鼓乐鸣声响起,红盖头缓缓罩下,遮蔽所有探寻的目光,侍女搀扶着她缓缓起身,拜别姜刺史之后,一步步走向府外停留的花轿。
敲锣打鼓,热闹震天。
沿街百姓夹道观望,宝马华盖,富贵滔天。
纵使整个青州笼罩在战乱和疾病之下,但达官贵人嫁女成亲,也能营造出一番虚假的繁华。
师窈等人站在街边,围观着那花轿渐行渐远,半晌,蔺扬率先问:“我们今晚就行动?夜探将军府?”
师窈:“我猜今晚蛇妖或许会有所行动,我们留一半人保护四姑娘。”
说着,她看向清言,询问他意见。
那少年却至始至终垂着眼睫。
他的脸色白得几近透明,在这满街繁华之中,透着极致的孤冷。
“……”顾让朝蔺扬挤了挤眼,用嘴型无声问道:“这家伙是怎么了?”
蔺扬也莫名其妙。
昨夜清言去找了一趟师昭,回来后就变得有些沉默,只说师昭已然化形,无须再施法,她另有安排,便没有再与他们多交流一句。
本来清言性子冷,他们也都没放在心上。
顾让看向蔺扬,蔺扬看向师窈,三人面面相觑,最终师窈无奈叹息一声,率先问道:“师兄?师兄你没事吧?”
一句话,少年才恍然回神。
“我没事。”
清言怔然抬眼,一笑道:“就按师妹说的做。”
而与此同时,师昭的花轿抵达了将军府。
齐子湛本不是青州人,这将军府乃是临时搭建,只有少许士兵在此,远比姜府冷清许多,师昭被簇拥着下了花轿,看不清周围的人,在搀扶下一步步走到前堂。
她身边缓缓出现了一个人。
是齐子湛。
师昭看不清此人的相貌,只听到吵闹的锣鼓声戛然而止,有人高声吆喝:“吉时已到——”
一对新人转身。
刹那间,一阵冰冷的穿堂风吹来,掀起两人的婚服衣摆,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嗅到了极淡的熟悉气息。
“一拜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