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发间生出一对毛茸茸的猫儿, 绸缎般光滑的黑发散在肩头,衬得肌肤莹白发亮。
她仰着头,望着他。
月光照入黑眸之中, 犹如跌落一斛清泉之中。
这小丫头又回来了。
她变猫时他没有什么感觉,但这一回来,过于猝不及防,仿佛往人的心尖上狠狠一撞。
巫羲羽睫微动, 清冷的容颜有了一丝波澜。
“师昭?”
她重重“嗯”了一声。
唇角勾出灿烂的笑容, 用手臂搂紧他,轻声道:“我好想您啊,不能这么抱着您, 可憋坏昭儿了。”
青年的指尖拨开她湿漉漉的发, 揉捏着她的下巴, 慢慢问:“反省得如何?”
他是指她引妖丹入体之事。
她乖乖道:“昭儿以后再也不冒险了。”
巫羲“嗯”了一声,手指上挪, 最终将掌心贴在她侧脸上,“总是这么不听话。”
师昭心尖一颤, 为这话中难以揣测的情绪, 也不知道他还想不想继续罚她, 她想了想, 决定声先夺人。
于是歪头在他掌心蹭了蹭, 她忽然蹙眉脆弱道:“魔神大人,昭儿有点疼。”
“哪里疼?”
“好像是因为妖丹……”
巫羲皱眉,果然一经她示弱撒娇, 就忘记了之前的事, 将手掌贴在她的后心, 一股神力涌入她体内, 立刻将她体内各种混乱的力量紧紧攥住。
师昭趴在他怀里,任他动作。
巫羲垂眼,认真地在她体内清理妖气,考虑到她身体脆弱,他便抽出极其微小的一缕神识侵入她的灵府。
他看到她的灵府之中混乱一片,还有小半颗妖丹紧紧扎根在里面,犹如藤蔓一般攀附着内壁,不留缝隙,占据一半的灵府。
但,另一半灵府之中涤荡着一股浑然天成的清气,澄澈圣洁、霸道浑厚,非但能扫除妖气,甚至也完全掩盖住了师昭本身的灵气。
巫羲的神识甫一侵入,那股清气便犹如受了刺激一般绞杀过来,在师昭的灵府内搅起尖锐波浪。
师昭咬唇,“痛……好痛……”
巫羲手指沉沉一响。
他冷冷问:“这是谁给你上的咒印?”
师昭:“是……一群青衣人。”她不敢提顾氏一族,感觉巫羲此刻语气阴沉得像是要杀人,她看着他的眼睛,小声道:“是有什么问题吗?”
他的眼神好凶。
让她产生一种自己被下毒的错觉。
巫羲紧紧抿唇,没有说话,突然搂着她的腰,将她紧紧压在以玉石砌出的池壁之上,师昭惊得绷紧身子,听到不远处传来的脚步声,伴随着说话的声音:“这边也没有人,四姑娘上哪去了……”
姜青妩还没被抓到。
师昭隐在黑暗中的一簇花枝下,恍恍惚惚,又听到巫羲的嗓音犹如碎冰在耳边砸开,“你被算计了。”
“什么?”
师昭瞪大眼睛。
“以区区凡人之力,施展本尊万年前的咒法。”他贴着她的脸颊,嗓音低沉喑哑,像是在黑暗中和她说着悄悄话,冷哼一声道:“不伦不类,却足以封住你的灵府……”
“……让你此生无法再与人双修。”
师昭大脑混乱了起来。
封住她的灵府?顾氏族人为什么要封住她的灵府?她自认为已经伪装得足够好了,连清言和她的关系都缓和了不少。
难道是顾氏族人发现了什么?
印证她的猜想般,巫羲又问:“他们查探过你的灵府?”
师昭:“我妖丹入体那日失去意识,似乎被他们看过……”
所以是那个时候发现的吗?
顾氏族人异于寻常修士,拥有独特心法,且听命于顾让,师昭不知道是不是顾让在算计她,顾让看起来不像是这样的人,可他的确知道她的另一面,她真的能完完全全相信他吗?
师昭冷静下来,抬头望着巫羲,嗓音却带着惧怕,“会、会很严重吗?”
巫羲逗弄着她柔软的猫耳。
这似乎是她极其敏感的地方,在他的拨弄下不住地扑簌,看着那双依赖自己的眼睛涌起水光,他才淡淡道:“不严重。”
“他们防的是本尊。”
在她体内察觉到了异常的气息,故而多留一手,留下这道严防死守的阀门,让她无法再从外摄取任何陌生力量,尤为克制他的煞气。
她甚至永远不会发现。
就算发现了,她也无法攻克这上古咒印,这道咒法源自于他生前,世间万物皆不可破。
巫羲唇角划过一丝冷笑,“一群不知死活的东西。”
敢动他的人。
他忽然低眸,看着小脸苍白的师昭,眯起眸子,“今日,来做点不一样的。”
“啊?”
师昭呆呆的,什么不一样的?还能怎么个不一样法?
她胸部以下皆浸在水里,忽然被一抹更加冰冷的触感紧紧攥住,胀麻酸痛,她低喘一声倒在他胸口,他又单手握着她的下颌,命令她:“亲本尊。”
“……”
师昭有些跟不上他。
他说什么她都照做不误,于是笨拙地去找他的唇,偏生在水里站也站不稳,牙齿不下心磕到了他的下唇,吓得她连忙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
话未说完。
巫羲低头亲住了她。
他的大掌抵着她的后脑,将她摁在冰冷的池壁上,师昭呜咽一声,像小动物发出悲鸣,却被他一一吞噬殆尽,她茫然瞪着无辜的杏眸,看到巫羲低垂的睫毛、覆霜盖雪般的眉眼。
他亲得认真。
虽然唇瓣之间仍是碾磨,青涩且笨拙。
“那边似乎有动静,过去看看!”
不远处又有说话声传来,黑暗中出现灯笼昏黄的光,在往这里逼近。
又有人来了。
青年却巍然不动。
师昭看着月光下他惊为天人的容颜,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地仔细观察他,因这青年过于威严冷酷,总是让人不敢直视,就连亲吻时,他也鲜少收敛具有压迫感的目光。
巫羲是她见过最好看的人。
她其实不甘心过,但如果让她重新选择,她仍然会立刻选择最强大、最危险的巫羲,她师昭就要配这世上最高不可攀的人,成为最尊贵强大的人。
非但要配,还要让对方爱上她。
师昭的脊骨一寸寸放松,她的手指也抚上他的后脑,然后,慢慢启唇碰他。
应该是这样的。
这才叫“吻”。
她的左手抓着青年放在她腰间的手,拉着他往后,探到她的尾椎骨。
那里。
生长着一根湿漉漉的猫尾。
尾巴浸在水里,不住地摇摆,被他用力抓在掌心,无处可逃;与此同时,师昭唇齿大开,遭到蛮横的入侵——巫羲已经明白了过来,几近掠夺地摄取她全部的空气。
“呜……”
师昭双眸闭了又睁,简直要和这一汪池水融为一体,站也站不住,晃荡的水波冲击着她的胸口,让她呼吸急促起来。
“四小姐在那里!”
不远处响起一道呼声。
即将走到水池边的家丁闻言,又急急往那里赶去,师昭微微一惊,想扭头去看,一股诡异的酥麻感却攀上她的脊背,让她仓皇地惊叫一声。
那是一种奇异的感觉。
不同于以往。
若说平时他探入神力之时,是一种蛮横的入侵,搅得她有些难受疼痛,那如今便是酥酥麻麻的痒,犹如触电了一般,让她心魂激荡,一度腿软。
体内的真元被催动起来。
身体被温暖柔和气息包裹着,她感觉到自己的真元从丹田处涌入心口,又逐渐来到喉间,越来越往上,直至与另一股陌生的气息融合,两方纠缠不休、来回拉扯。
缱绻辗转,引人沉醉。
神识被引导着进入一片混沌之中,她看到自己被打开的灵府,妖气和清气在一点点剥离,黑雾之中穿梭着无尽的金光,引导着她向遥远的黑色深渊坠去,通往另一个地方。
天地之间,瞬间开阖。
她看到另一番天地。
一半是高贵圣洁的万里层云,一片是浓郁阴森的无底深渊。
无边无际。
却空荡荡,冷冰冰。
令人无端感觉到一阵窒息心悸,甚至产生了一种被曝尸荒野的凄凉感,好像将要在这片大地上腐烂凋零,又或者是天地之间只剩下自己,无处可去,无地容身,绝望得看不到尽头。
仿佛只要看一眼就会窒息得透不过气来。
这是……巫羲的灵府?
师昭一怔。
她后知后觉,明白过来了什么,青年扣着她的后脑,已然睁开了金黄的双瞳,唇瓣微偏,沉沉的嗓音在她耳侧响起:“认真些。”
他捏着猫尾的手缓缓松开,水波在耳畔哗啦啦响动。
她下颚紧绷,险些脱出他的灵府。
他拿捏着这只小猫,几近游刃有余,俯视着她沾湿的眼睫,眼底染了笑意,“还是弱了些。”
话音一落,便感觉到她又重振旗鼓,眸光熠熠地望着他。
“是吗?”师昭反问。
有什么灵活地钻入柔软的黑袍,一点点去触碰他早已面目全非的肌肤,做这样冒犯的举动,她还并无任何退缩之意,勇敢得不可思议。
他是低估了她。
二人的神识还在那一片广袤的天地间飘荡。
她凝视着浩瀚的金光,轻轻蹭他,“您的灵府好冷。”
“让昭儿来暖一暖。”
她吃痛地蹙眉,水下显然有些别扭,温热的体温被水波带走,又因为真元的交融,源源不断地重新涌出,炙热一点点熨烫着肌与骨,传递到了坚硬有力的臂膀上。
逼仄灵府之中的咒纹开始脱落。
越来越多的金光涌了进来,将壁上黏附的妖气剥落,惹她在愉悦痛苦之中不断地起伏。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师昭感觉腰间的手臂逐渐不那么冰冷,于是伸手捏了捏。
咦?
这条手臂没有刀痕。
师昭摸上了瘾,又沿着手臂摸索到他的宽肩,隔着柔软的黑袍,她听到巫羲问:“感觉如何?”
她抬眼笑:“魔神大人新得的手臂。”
真聪明。
他唇瓣微掠,在少女唇角碰了碰,“喜欢吗?”
“魔神大人的一切,昭儿都喜欢。”
“有多喜欢?”
她也在他唇上轻啄,没有回答,反问道:“昭儿可以问问,您喜欢昭儿吗?”
青年的睫毛颤动。
他这一次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盯着她的眼睛,师昭感觉到他眸底有戾气,有一点茫然,最后一点点散开,只剩下无奈。
仿佛神在叹息。
“不知道。”
他上|瘾般地舔祗着这只猫儿,只说:“和你在一起,本尊会高兴。”
师昭弯眸一笑,尖尖的小虎牙透着开心,“昭儿也是。”
“您开心,我便也开心。”
她的尾巴缠着他,耳朵贴着他,整个人缩在他的怀里,手臂缠着他,几乎不留一丝缝隙,整个人黏在了他的身上。
目光透过巫羲清淡的眉眼,看到远处晃动的光影。
那是一排灯笼的光。
不紧不慢,仿佛预示着什么。
人啊,总是难逃过自己的命。
可她偏不信。
师昭的眼底充斥着猩红的杀意,却将脑袋一动不动地靠在青年的颈边,像猫儿一样依恋。
她被他抱着从水池中走了出去。
水滴哗啦啦洒了一路,又被放在假山之后的石墩之上。
淡淡的神力萦绕着她纤细的腰肢,凭空变出华美的红裙,猫耳隐入了发间,长发被风一点点掀起,像是山野里的精怪美人。
也许是因为双|修象征的意义与体修截然不同,就像纯情少年经历的初恋,多少会有温柔遗留,青年的动作有耐心了很多,她看着他拿出她丢失的剑穗,亲手系在她的腰间。
“您要走了吗?”师昭仰头问他。
“嗯。”
她的杏眸乖乖望着他,看他摸了摸她的头,要转身,她伸手拽住他的衣袖,又扑了过去。
她抱着青年的背,掂着脚尖,凑到他耳边。
贝齿一咬他的耳垂。
“放肆——”他抬起眸子,瞳底微暗,师昭又大着胆子舔了一下。
“……”
“昭儿会想您的。”
“……”
巫羲消失了。
师昭对着面前空荡荡的黑夜,终于放松地呼出一口气,腿软地跌坐下来,手指还有点发颤。
她有点儿后怕……刚刚那一咬,她真是疯了,居然敢玩这么大。
不过她也得到了想要的结果。
巫羲容忍她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才双|修完,床笫之间的男人格外好哄,还是因为……她想那一种。
师昭坐在石墩上缓了许久,才慢慢站起身来,双指在空中轻轻一划,指尖凝出了一道风刃。
修为精进了。
师昭抬眼,看向那一簇灯火消失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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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青妩被五花大绑,重新关回了阁楼。
她这次自尽又逃跑,闹了一出大笑话,底下人议论纷纷,姜刺史大怒之下用了强硬的手段。
为了防止她自尽,她的嘴被堵上,手脚皆被牢牢捆住,连撞墙自尽都做不到。
少女满身泥泞,却无人替她清洗。
她倒在床上,眼泪无声无息地洇湿了一大片床褥。
“侍女阿桃伺候四姑娘不力,拉出去仗责二十!”
阁楼外是侍女凄惨的叫声。
最终一身血的阿桃被扔了进来,行刑的下人冷冷道:“老爷说了,若四姑娘再出了什么问题,这侍女也不必再活了。”
姜青妩眼睁睁看着阿桃被拖出去,鲜血流了一路,触目惊心。
继夫人徐氏幽幽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哎呀,妩儿,你说你这是何苦呢?”
“闹出家丑,让外头的人都知道咱们姜府的姑娘不愿意嫁给齐将军,到时候丢的是你爹的面子,你嫁过去也不会好过,你要是乖乖配合的话,至少还是做你锦衣玉食的将军夫人。”
身着繁复裙裾的女人慢慢靠近床榻,轻蔑地打量着这凄惨的少女,笑着感慨道:“果然是什么样的蠢货,就能生出什么样的女儿。”
姜青妩一听到她提起母亲,不住地“唔唔”挣扎着,瞪着徐氏的目光恨不得吃了她。
“你不服?”
徐氏尖锐的指甲掐着少女的脸蛋,她嘲讽道:“不想跟你娘一个下场,就给乖乖给我嫁人,或许还有一条生路,否则,我有一万种方法让弄死你。”
“如果齐将军发现嫁过来的四姑娘并非完璧……你说,是你爹先杀了你,还是齐将军?”
“真到了那个地步,你就算死也会被剔除族谱,死后当个孤魂野鬼……”
徐氏压低的声音让姜青妩惊恐地睁大眼,这十七岁的少女从未见过如此蛇蝎的手段,吓得连身子都在抖。
徐氏拍了拍她的脸,凉凉笑道:“小贱种,老实点。”
她扬起头,施施然地转过身,烟罗裙摆华美,趾高气扬地朝外走去。
只抛下最后一句警告:“再敢给我不老实——”
“碰!”
眼前的门突然阖上。
无人关门。
徐氏的嗓音戛然而止,脸色青白交错,难以置信地盯着那门,惊慌地后退一步。
这、这门,怎么会自己关上!
闹鬼了不成?!
徐氏惊惧扭头,看到床榻上纹丝未动的姜青妩,余光出现一抹鲜红的丽影。
她猛地转身,惊惧地看着那突然出现红衣少女,不住地往后退:“你……你是何人?!”
师昭朝她一笑。
“我是你爹。”
“你!”
师昭扬起手。
“啪”的一声脆响。
她狠狠甩了徐氏一耳光。
在徐氏的惨叫声中,她又一脚将这女人踹到角落,粉白的鞋底碾着对方娇美的脸。
师昭笑容阴狠:“想玩宅斗是吧?”
“本郡主就勉为其难地教教你,什么才叫真正的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