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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现在……怎么办?
拥着明月般皎洁的神灵, 清禾此时心情十分复杂。
她将头埋在祓神怀里,呼吸间尽是霜雪微冷。
占有这股此刻陌生高洁的气息,既让她觉得安心满足, 又觉得飘飘然没有实感。
“所以, 您是什么意思呢?”清禾说道。
她终于忍不住了。
“是我想多了么, 是那个意思么?”她接着发问。
她原本是想装糊涂, 再次将话题敷衍过去的。
不想打破如今微妙的平衡,以至于连这种微妙而缱绻的气氛都失去。
可她又实在是个沉不住气的人,祓神将事情推进到这一步,若是不挑明, 她自己都忍不了。
小姑娘声音忽然大起来。
她说出自己盘桓已久的念头:“这段时间,您类似的暗示有些太多了,我其实很在意。到了现在,完全没法安心思考问题,只想知道答案。”
她顿了顿,笃定道。
“我已经没办法, 将您单纯当做需要尊重仰慕的神灵了。”
她脸颊红扑扑的, 温度也是滚烫,但眼睛却渐渐充满勇气与坚定。
“所以我想问, 您这样做, 是存在和我一样的想法么?”
她近日之所以回避与祓神的亲密,原因正在于此。
祓神于她而言, 渐渐地, 多了异性仰慕上的意味。
她开始害羞,会紧张, 变得患得患失。
她平时第一次出现这种感觉, 清禾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便只本能地回避。
可说出这句话,需要的勇气似乎比她预计的,要少得多。
它更需要的,是说完这番话后,面对一切可能的壮烈绝然气势。
如果是她自作多情……她还是会在意祓神,却会控制自己的感情,与他保持两人应有的距离。
“你这么想,是因为现在,我与你相拥么?”祓神问道。
清禾:……
这种问法,不对劲吧?
有人会在表白时刻这样说话么?
但心里觉得不对劲,清禾没和人暧昧拉扯过,也不知道正常情况是怎样的。
“虽然常理如此,不过之前我想法单纯时,便已与您这样拥抱过。”清禾稍稍迟疑,还是坦诚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所以此刻,即使您否认,我也没法谴责您。”
“嗯。”神灵平静地说道,“但你还是会难过,对么?”
“那肯定,您知道,我不就是这样的性格嘛。”
祓神很了解她,颔首道:“确实,幼稚单纯,直率沉不住气。”
清禾此刻内心焦虑如沸水,实在等不及神灵这样不疾不徐的态度。
明明是他先开口暗示的。
为什么着急难受的总是她?他看起来怎么一点都不紧张?
“我忍不住了,想直说。”清禾再度振作勇气,单刀直入道,“可以么?”
“可以。”祓神毫不犹豫地回答,平静又温和地望着她。
祓神的表情,让她心脏迅速怦怦直跳起来。
这份态度,似乎在预示着什么答案。
她急促呼吸一瞬。
清禾听自己声音像是隔了一个世界般,尾调似乎都是飘的。
“那、您对我……是喜欢么?”
说完这句话,清禾已经不敢看祓神了。
完蛋完蛋。
彻底没回头路了。
现在祓神一定不能松开她。
如果推开她,或者委婉拒绝的话。
她肯定会哭。
想到这里,清禾反倒当真感到鼻尖骤然一酸,羞耻担忧的泪意瞬间在眼底蔓延。
千万别又沉默很长时间,不要再拖——
“嗯。”
“什么?”她微怔,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或者,不敢相信。
“是的。”说完神灵纠正,态度有些微妙别扭,又有些不属于他的坦率,“不,应该说,我对你……是格外喜欢。”
意识到祓神说了什么,清禾的嘴角在她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便翘得老高。
眼泪?
什么眼泪?
已经是无源之水啦!
眼睛出汗了而已,擦掉就好,哪里还会有?
清禾想说话,但唇瓣酥酥麻麻的,暂时失语。
祓神倒很能理解她此刻的心情,安抚地捏了捏她肩膀。
!!!!
就、上手啦?
互相亮出底牌后,就可以做这些事么?!
以前祓神从不会对她做这种有些亲昵的小细节的。
清禾空白的领域被写上了新的知识。
她觉得自己又站不住了,整个人简直如同飘飘的云,快要融入到祓神怀中。
不行,不许沉迷于神灵温柔缱绻,振作起来啊清禾!
她在心底呵斥自己。
还有问题没确认完呢!
“是、是对女子的那种喜欢么?”她紧张地问道,“还是对可爱小女孩,后辈的那种喜欢?”
“你觉得我是后者?”
“我觉得您以前,应该是如此。”她十分违心地说道,“你说实话就好,不管是哪种喜欢,我都很开心。”
“那我说实话了。”祓神微微颔首,“本担忧你会有些难以接受,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
清禾:……
小姑娘的脸,当即拉得老长。
“没事。”但满脸都写着委屈与失望。
神灵不由哑然失笑。
他很少笑,一笑便如旭日初升,天边的瑰丽云霞,叫人目眩神迷。
清禾看得失神,但下一瞬就回过味儿了。
这是逗她呢。
“您说得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她委屈地强调,“我彻底糊涂了,听不懂!”
他缓声道:“我当初也是如此想的,你不过是个单纯善良的凡人女孩罢了。”
“那现在呢?”清禾脱口而出地追问。
不过追问完,她就露出有些羞窘的局促表情,紧紧抿住了嘴唇。
她的态度太急切了。
神灵并未在意,只是轻而平缓地开口:“现在,你是我的新娘。”
神灵俯首,以冰凉的额心,与她温热的眉心相抵。
祓神目不能视,她没法通过目光相交确定心意,但此刻眉心相抵,也不输双目对视半分。
“如此,你明白了?”
清禾心脏砰砰直跳。
咚咚。
咚咚咚。
半晌,她飘似的地低声道。
“这句话,您以前也说过呀。”
神灵弯了弯唇角:“那类似仰慕的言语,你以前也曾说过,含义与现在一样么?”
“我那是发自本心之语。”清禾强调,“不一样。”
“原来你在很久以前,就真心喜欢我了。”祓神若有所思。
祓神又想逗逗着恼羞成怒时反应很可爱的小姑娘。
然而。
“对啊。”清禾红着脸,转开眼神,小声道,“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喜欢你……您了。”
“在您认识我以前。”
在看到小说剧情的时候,她就在为“祓神”着迷啦。
可真正加深这种好感,让她现在如此憧憬仰慕,怜爱依恋的,是真正接触后,她认识的神灵。
祓神比文字表现得他还要好,非常好非常好。
这次换神灵失语了。
半晌,他轻叹:“那还是你付出更多些。”
付出在某些人眼里,是吃亏的代名词。
然而此刻听着神灵言语,她便只顾着笑了、
明明还在羞恼,但嘴角就是很没出息,不听使唤的向上翘。
好开心。
好开心。
好开心好开心。
“其实我前几日还在思量,你何时才会不再迟疑,克制不住疑问。”
两人距离贴得很紧,神灵说话时呼出的气流,就在她脸颊上氤氲。
酥酥麻麻。
“却没想,你颇多长进,沉稳了许多。”
清禾说道:“您今日这么直率,有问必答,也叫我很惊讶。”
“我本意委婉含蓄。”神灵道,“可你的态度,不容许旁人半点圜转余地。”
“哪怕存在半点不确定,也会叫人觉得不安,这不是人之常情么。”清禾小声道,“我想听到明确的答案,没错呀?”
“嗯,没错。”祓神点头,“我也觉得你这样直率很好。”
这句话说完后,气氛稍稍安静了两秒。
清禾晕乎乎的头脑没能缓过来。
流程走完了么?
这就算互明心意啦?
她虽然迷糊,不过倒是没有刚才那样无措,头脑发热之余,稍微有些余地,思索其他事情。
比如他们现在的关系,到底是个什么章程?
又亲密到了什么余地?
是可以牵手?可以抱抱?还是可以……亲吻?
她没谈过恋爱,完全不懂节奏感。
所以她完全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想法是不是不正常。
就是……嗯……说起来有点害羞。
她现在很想和神灵贴贴。
想要和他再亲密些的靠近。
……不是那种涩涩的意味!!!
就是纯贴贴。
以前虽然憧憬祓神,想要亲近他,但都是能够克制的。结果此刻彼此亮明心意,知道祓神也喜欢她后……心情顿时像满溢而出的牛奶味气泡,咕嘟嘟地往上冒。
应该可以吧?
但是,怎么开口呢?
而且他们现在才算刚刚互明心意,甚至连喜欢到什么程度都说不清楚,她就这么贴上去,会显得很轻浮么?
清禾不想让祓神觉得她是个轻浮廉价的人。
而且他们现在已经在拥抱了,比拥抱更亲近的行为,是什么?、
救命!
她从来没谈过恋爱。高考以前,她的生活只有学习。与爱情有关的事物,只有语文课本上的“红酥手黄藤酒”和“庭有枇杷树”,怎么想怎么不吉利。
恋爱的节奏,到底是怎样的呢?
“怎么?”神灵察觉到她的欲言又止。
“没什么。”她压下内心的冲动,决定自己梳理好章程,再和祓神认真讨论,他们能不能进行比拥抱更亲密的行为。
“现在心情好点了?”
“嗯!”清禾点头,然后长长舒出气,“非常开心!”
神灵便也弯弯唇,气质难得的平静温和。
这让他看起来更像万年前悲悯圣洁的天道,而非恶孽缠身的冰冷神灵。
没关系。
她都喜欢。
只是笑着笑着,她的眼里到底添了两分怅惘。
“可木枝的事情,就这么结束了么。”
这话半是不甘,半是自言自语。
“自然没有。”祓神轻声接口道。
“嗯?”
“她对此生的报复,现在才开始。”祓神问道,“要看看么?”
“她临死前与您做了交易?”清禾聪明的时候还是很机灵的。
“你可以如此认为。”
清禾迟疑:“那我不好打听吧。”
“恰恰相反,她临死前,最想让你看到她的转变与觉悟。”
“嗯?为什么?”清禾纳闷。
“即使是迟钝木鱼,偶尔也会有清亮之声。”
清禾先是迷茫地望着他,接着下一瞬,领悟到祓神真正含义后,顿时有些羞恼。
但更多还是感慨。
“我对她产生了影响啊……”
“不止是她。”
“还有谁?”
清禾疑惑道。
祓神声音清冷下来。
和煦清风的音色里,仿佛裹挟了将去未去的冬日残雪。
“还有那个,让她陷入一切不幸的根源。”
*
枫无眠有些踉跄地在暗影中前行。
身上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若非实力高强,他或许当真会殒命在这三场连续刺杀中。
刺杀慈周心庵高层本就不容易,哪怕他做了充足准备,但刚受重创,而木枝神秘自尽后,慈周心庵戒备又越发森严。
今晚,他一刻未停地在慈周心庵里连杀三名长老,几经生死,直至此刻彻底脱离搜捕,沸腾滚烫的血液,才稍稍平息温度。
全身哪里都痛,但他心情很平和。
以这三人的人头,作为木枝去后初日的祭品,他觉得很合适。
如此,他也能不辜负阿姐的教导了。
阿姐……
想到阿姐能够得救,枫无眠疲倦疼痛的身体里仿佛平添几分气力,回家的脚步越发快了。
杀手没有家。
有阿姐在的地方,才是家。
……
“阿姐,我回来了。”
枫无眠快步进入种植桐树的庭院。
“无眠回来了?”
屋内传来女子惊喜娇柔的嗓音:“木枝死了么?”
枫无眠快步进屋,看到黑色长发的纤瘦女子挣扎起身,慌忙将她扶住。
“阿姐你身体不适,怎么还要勉强起身?”
“木枝死了么?”枫轻语继续追问,漂亮的凤眸死死盯着枫无眠的眼睛。
枫无眠身上浓重到化不开的血气,以及苍白的面色,她似乎都没有看见。
枫无眠忽视心底微妙的怪异,认真道:“……死了。”
“你为何犹豫?可是那荡.妇与你说什么了?”
枫轻语极厌恶木枝。
闻言,枫无眠微微蹙眉。
以前他并不觉得阿姐对木枝的厌恶有何不对,枫轻语高洁清白,自有权利鄙夷堕落污秽者。
可真正接触木枝后……阿姐对木枝的侮辱,令他觉得有些不适。
生平十六年,他第一次对阿姐所言生出微妙的不赞同。
“无眠?”枫轻语敏锐道,“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就是有些累了。”枫无眠低声说道。
“哦……你受了很严重的伤。”
“不打紧。”
“让阿姐看看吧。”枫轻语不由分说,关切地想要查看弟弟伤势。
枫无眠不好拒绝,但不想让姐姐担心,便只竭力回避遮掩着。
结果如此动作,反倒叫枫轻语不小心以胳膊肘,重重捅到枫无眠胸前最严重的一处伤疤。
那是一位刀客以长刀在他胸前劈砍出的伤势,只差一寸,便能砍断他的心脉。
这处伤势也是让枫无眠此刻元气大伤的原形。
被枫轻语这么一捅,他脸色几乎瞬间惨白。
“你的伤势好严重!”枫轻语惊呼,“那这段时间怎么办?”
见姐姐担忧,枫无眠安慰道:“无妨,这两日我都会留在家里,师父也会派人来接应我,到时你先离开,我稍作休养便会跟上。”
“如今木枝已死,没有人会再与你抢夺生辰八字命格,没事的。”
“好……有无眠在,我就放心了。”
屋外。
清禾抬眸望向神灵,语气微妙:“您特意带我来,就是看这个?”
彼此确定心意后,清禾虽自觉毫无经验,但还是决定认真摸索的。
因此在祓神说要带她去某个地方后,她以为是神灵难得开动脑筋,想让她通过出游排遣心情。
于是她尽管还在因木枝之死而有些郁郁,却还是认真答应,想好约会中的话题。
刚刚认定关系,第一次约会简直太重要了。
结果谁能想到,祓神带她七绕八绕,最后竟是来到了枫无眠和枫轻语的临时落脚点?
“我不管那枫轻语是多好的圣女。”清禾皱眉,“我与她无冤无仇,可以不计较,但我真的不想听他们在这里姐弟情深。”
“如今,戏方才起了个调,你便要走了?”
“嗯?”
祓神示意她看向前方。
清禾表情微微肃然。
在阴影处,她看到残影微微蠕动,接着幻化为人形,无声地向小院主楼潜行,浑身充满来者不善的意味。
“很快你便能看到,你对此世之人的影响。”
她没想到,祓神捕捉到她那一瞬的失落了。
“且看吧。”
祓神淡淡道。
“那是她许下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