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时年收到简游的消息,很有自觉地先将音量调小,才点开语音。
听到骤然停顿的结尾,他表情一凝,笑容迅速敛尽。
心觉不对,皱紧眉头又点开重复听了一遍。
不正常。
就像是语音发到一半被人突然捂住嘴不能发声。
简游只会骂得他狗血淋头,不可能跟他开这种玩笑。
陆时年想起上午简游说最近一直觉得有人盯着他,太阳穴猛地一跳。
他立刻回拨了微信语音,没有人接。
挂断直接打电话,通是通了,依旧没人接听。
他闭上眼睛呼出一口气:“李叔,我有急事,麻烦再开快一点。”
声音里并无多少异样,不过是握着手机的手不断用力,青筋凸起,指节泛白。
几分钟后,一辆价格不菲的黑色迈巴赫稳稳停在酒吧门口。
陆时年推门下车,在行人好奇的打量下大步走进酒吧。
“简游?他已经下班走了啊。”
答话的是跟简游同在吧台前工作的那个同事:“可能都走了好一会儿了吧,要不你给他打个电话?”
陆时年抓住他话里的不确定因素:“可能?”
同事说:“对,他去更衣室换衣服就一直没再出来,估计是从后门出去的,那我就不知道他离开的具体时间了。”
陆时年:“后门在哪?”
同事给他指了个方向:“喏,就从这里进去,经过后厨那里就是了,你可以问问后厨的人,他们应该见过。”
陆时年立刻赶往后厨,在从一个女生处得知简游不久前确实从这道门离开,留下一句“谢谢”后追出去,很快发现了简游遗落在地上的手机。
屏幕因为落地撞击碎了几道裂痕,上面还有他的未接来电。
陆时年眼底生寒。
他将简游手机收进口袋,站起身大步往巷子暗深处去,同时用自己手机拨通电话:
“喂,您好,我要报警。”
-
一开始被人从背后捂嘴辖制是因为事出突然简游没有防备。
但是当他发现自己的力气竟然抵不过暴徒,没办法从他手底下挣脱,只能被压倒性地拖着前行时,他愤怒了。
真就撞鬼了。
打不过陆时年他认,现在连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鼠辈都能轻易压制他,显得他跟个弱鸡一样。
他知道这是条死胡同,再往里面就是一堵墙,根本没有出路。
而这个人一直拖拽着他往里走,估计是还不知道自己选择了一条死路。
对方一直紧紧捂着他的嘴,他没办法呼救,只能等待对方发现这个死胡同时慌乱露出破绽,他好趁机脱身。
然而还没等到巷子走完,钳制他的人不知是踩着了什么,突然脚底站立不稳滑了一下,手上的力道也跟着松了几分。
机会来了!
简游手肘猛地用力往后一拐。
听到对方吃痛的闷哼,趁机挣脱束缚,攒着怒火捏起拳头回身就想送他一拳,却在看清楚对方面容时蓦地一愣。
拳头也僵在半空。
“是你?!”
他惊疑不定瞪着对方脑袋上那顶蓝色渔夫帽。
钱舒笑笑:“对啊,是我。”
话音落下的瞬间,钱舒陡然发难,右手直袭简游脖子。
简游因为那一愣失了先机,狼狈躲过几招后开始还手。
两人在僻静
钱舒用巧劲将他放倒,单腿跪地压着他,用一只手控住他两只手手腕压在墙上,墙壁粗糙,简游手背很快蹭出一片深红。
简游往后靠着墙大喘气,胸口剧烈起伏,死死盯着钱舒眼睛:“你到底是谁?!”
钱舒还是笑着。
跟在酒吧里对他露出的笑容一样,干净阳光。
只是在这无人之处,他深藏在眼底的眷恋和疯狂颤巍浮现。
他特别认真地重复自我介绍:“简游,我是钱舒,钱舒,金钱的钱,舒服的舒。”
“谁他妈要听这个!”
简游火大地扯了一下手腕,没挣开,两边腕骨被挤压抵得钝痛。
“那你想听什么呢?”
钱舒神色流露出疑惑,他靠近简游,语气不解,又隐隐含着焦急:“我就是钱舒,游游,我就叫钱舒。”
“金钱的钱,舒服的舒,你记住了吗?应该很好记吧?你记住行吗?”
简游盯着他的脸,被他颠三倒四的发言弄得心里发毛。
“操,怎么是个神经病。”
他低声骂着,恨自己识人不清真信了同事的话,以为他只是个缺爱的小屁孩儿。
更恨自己倒霉,怎么什么破事儿都能落他脑袋上。
“我不是神经病。”
钱舒皱着眉头,急切解释:“游游,我不是神经病,我就是钱舒,我真的不是神经病,我脑子很好,我一直记得你,我没病的。”
“游你大爷!别他妈这么叫我,恶心死了!”
简游用拖延的时间回复了几成力气,突然发力,忍着痛抽出一只手攥住钱舒领口,同时曲起一只脚用力冲钱舒踹过去——
“我知道你的秘密。”
钱舒突然说:“游游是兔子对不对?”
简游再次被贴上定身符。
他倏地瞪大双眼,瞳孔骤缩:“你,你怎么会知道?!”
“我见过的。”
他用一只手碰了碰简游的帽子,弯起唇角:“你用这个来藏你的耳朵对不对?”
他轻微一用力,帽子落在地上,但是
“没有啊。”
他失望地叹了口气,手往下移:“怎么这么不巧。”
简游惊疑不定地盯着他,一滴冷汗随着额角落下,他僵着背脊,一动不敢动。
钱舒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的注射器,里面装着不知道什么液体,针头就对着他的脖子。
“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快疯了,谁知道这个东西是不是什么会让人上瘾的脏东西:“我认识你吗?我得罪过你吗?!”
“我不想干什么,就是久别重逢,想看看你。”
钱舒眼神柔和,却因为他现在的动作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诡异:“你认识我的,也跟我说过话,但是你没见过我,当然也没有得罪过我。”
“我不知道!你要不想死,就最好把你的破东西拿——”
后颈一阵锐痛,针尖刺入,简游未能说完的话卡在喉咙,惊恐笼罩他满眼。
钱舒用力摁着他,直到将针管中的液体全部注入。
拔出针头,空掉的注射地掉在地上,钱舒露出开心的笑容,松了钳制的力道。
“好了好了,我应该没有弄疼你吧?”
简游浑身发冷,咬着发抖的牙关一把推开钱舒,捂着后颈,撑着墙面摇摇晃晃站起来。
“你给我注射了什么?”
钱舒见状赶忙想去扶他:“别起来游游,小心摔倒。”
“妈的,死疯子。”简游觉得头好重。
他笨拙地躲开钱舒的手,转身想走,踉跄不过两三步,大脑被突然袭来的晕眩占领,眼前一黑,直直往地上摔去。
失去意识前一刻,他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
陆时年你个傻逼!
这么久还不来,是挂在炸串摊了吗?!!!
-
逼仄昏暗的小巷里出现了第三个人的脚步声。
不紧不慢,由远及近。
钱舒没有抬头,只是紧紧抱着昏迷不醒的简游,眼神眷恋地看着他,嘴里不停重复着一句对不起。
陆时年看见了落在墙边的注射器。
指节因为用力咔咔作响,他盯着钱舒,脸上仿佛结着一层寒冰,眼底酝酿着风暴。
“别担心。”
钱舒终于还是在他靠近时抬头了。
他的脸色比起刚才苍白不少,不过笑容依旧,这副模样任谁见了,都只会以为是个乖巧阳光又单纯的大男孩儿。
他笑着说:“不是毒品,对他身体也没有伤害,只是能让他乖乖睡一觉的东西而已。”
陆时年没说话,脚步也没有停。
钱舒有节奏地轻拍着简游肩膀,歪着脑袋打量陆时年,目光在他脸上停留许久,眨眨眼睛:“我记得你。”
陆时年掀了掀眼皮。
钱舒:“我这些日子看见你好多次了,你总是陪着游游,一直守在他身边。”
“真好啊,我还以为游游一直一个人呢。”
“我还以为,他交不到朋友呢。”
陆时年停在他面前,矮身蹲下,从他手里抱过简游。
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喜怒。
钱舒也不抵抗,温顺地将简游交到陆时年手里,仿佛他不是加害者,只是偶然路过见义勇为把人救下的热心市民。
陆时年将简游打横抱起,让他头靠在自己肩膀,调整到一个舒服的姿势,随后起身。
钱舒:“我——呃!”
后面的话变成吃痛一声闷哼从喉咙里挤出来。
陆时年陡然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十成的力气,钱舒捂着剧痛的胃部蜷缩在地上,有那么一瞬间,他痛得呼吸一窒,心跳都似乎停了,还以为自己会就这么死掉。
“游游是你叫的?”
陆时年踩着他右手,居高临下看着他吃痛的表情,语气如同夹着冰刃,低沉冷调:
“你最好祈祷他没事。”
急促的警笛声响起,警察正在赶往这边。
钱舒听见了,歪在地上,释然一般闭上眼睛。
“好。”
-
简游在黑暗中跑了许久。
没有来路,没有尽头,周围全是黑暗,只有直觉在催促他快一点,再跑快一点,不能停,一停就会被抓住。
他不知道是谁在追他,每当他累得不行了想要停下来,就能听见身后空旷放大的脚步声。
不能停,不能停。
双腿已经犹似灌了铅,他铆足了力气继续往前跑。
可是力气总有用完的时候。
他实在跑不动了,脚下一软,惯性使他整个人往前摔出好长一段距离,怎么也站不起来。
脚步声又出现了。
随着距离
简游心脏砰砰直跳。
他转身想要往前爬,叮叮当当的撞击声从腿上传来,他低头去看,不知什么时候,那条该死的铁链又捆上了他脚腕。
笑声越来越近了。
简游浑身发抖,干脆捂住耳朵趴在地上——
“游游,游崽?”
阴森可怖的笑声里,忽然夹杂了一道带着轻笑的呼唤。
简游倏地抬头,终于在一片黑暗中看到了光点,陆时年就站在那里等他,手里还拿了一根不知道画了个什么的糖画。
“让你在门口等我,跑这儿来做什么?”
陆时年蹲下身,晃了晃手里的糖画:“看看,哥哥给你买了个小兔子,喜不喜欢?”
简游仿佛即将溺死于深渊的人,在最后一刻看见了希望。
“陆时年......陆时年!”
他竭力想要朝他爬过去,伸长了手想去抓他。
可是不行。
铁链拴得太紧了。
陆时年好像听不见他的声音,无论他怎么叫他都没有回应。
而铁链已经开始将他往后拖拽。
他崩溃绝望,喉咙里再也发不出声音。
桀桀笑声近在耳畔,远处的光点如同虚幻泡沫骤然破灭,烟消云散。
当那双手握住他的脚踝时,他浑身一抖,猛地睁开眼睛。
天色大亮。
鸟叫声清脆悠扬,阳光被茂盛的枝桠切得细碎,姿态轻盈地跳过窗户,零零星星洒在地上。
黑与白,明与暗。
梦境与现实的强烈冲击,冲撞得简游头皮发麻,半天缓不过来。
“怎么了?”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
简游扭头,映入眼帘的,是他在梦境里怎么努力也无法靠近的那张脸。
“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陆时年皱着眉头,伸手想去探他额头,还没靠近,被简游突然一把握住手掌。
能抓住。
是梦,他醒过来了。
简游紧绷的弦一松,整个人仿佛累到精疲力竭。
他拉着陆时年的手掌扣在脸上,闭上眼睛,无声长舒一口气。
陆时年低眸看着他。
他的脸好小,几乎能被他一只手掌完全遮盖。
这种被下意识依赖的感觉,好像是往他胸口里面轻轻挠了一下,不痛不痒的,却没办法忽视。
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化开了,软绵绵淌了一地。
“对不起。”
他用拇指指腹轻轻蹭了蹭他的脸:“我来迟了。”
“他往我身体里注射的什么?”简游问。
陆时年:“放心,已经检查过了,不是致瘾物,也没有携带病菌,只会让你短时间陷入昏迷,睡一觉就没事了。”
简游放松下来,很酷地甩开陆时年的手。
在陆时年这儿,他一向把过河拆桥四个字践行得很彻底。
“慢死了。”
他嘀咕:“老子架都打完好几轮了。”
陆时年也不生气,特别好脾气地揉揉他脑袋:“我的错,以身相许补偿你?”
简游:“滚蛋。”
陆时年笑笑,帮他拉了下被子:“那个人叫钱舒。”
简游:“知道。”
陆时年:“认识?”
陆时年:“但是他说你们已经认识很多年了。”
“早就认识?”
简游拧眉:“在这之前我根本没见过他。”
陆时年:“他说,在监控里见的你。”
简游:“?”
陆时年:“还曾经请你吃过很多次蛋糕。”
“什么蛋——”
简游蓦地收声,脸色骤变。
陆时年抬了抬眼睑:“想起来了?”
简游:“现在几点了?”
陆时年:“八点四十五。”
简游:“我睡了一夜?”
陆时年嗯了一声,神情似笑非笑:“宝贝儿,提醒一下,顾左右而言他这招对我没用。”
“......”
简游闭了闭眼:“是,想起来了。”
陆时年:“说说?”
简游:“我被关那会儿,是他帮过我。”
陆时年眯了眯眼:“被关?”
简游不说话了。
陆时年:“怎么回事。”
简游拉上被子:“这个你用不着知道。”
刚想翻身,就被按住肩膀拉下被子。
陆时年捏着他的脸:“说不说?”
简游:“我不......”
陆时年:“不说就把你扒光了舔一遍。”
“???”
简游再次被他的流氓发言震惊到:“你他吗敢。”
陆时年:“试试?”
简游被他低头凑近的动作吓到了,怂得凶巴巴的:“说说说,你闪开别靠近我!”
陆时年满意收手:“早答应不就好了,说吧。”
简游不情不愿瞪他,撑着床面坐起来,靠在床头:“你知道我没爸妈是不是?”
陆时年眼神一闪:“你怎么会知道。”
简游:“正常人谁会无缘无故说要当别人监护人?”
陆时年表情一哂:“我还以为那会儿你睡着了。”
简游顿了顿:“用不着可怜我,我爸妈没死。”
陆时年:“那为什么——”
“因为他们把我卖了,在我快八岁的时候。”
简游把头撇向一边:“他们觉得我是怪物,怕养着给他们招灾,正好那会儿有人暗里从他们口中套出我的事,出价不低,他们就答应了。”
陆时年表情淡下来,笑意敛尽。
他问:“然后呢?”
简游:“买我的那个人是个富商,我原本以为他们是看我奇怪,想把我上交国家送进研究室研究,后来才发现并不是我想的那样。”
富商心思龌龊,买体质特殊的小孩儿也不是为了上交国家给生物研究做贡献,而是为了满足他们变态的癖好。
这对简游来说就是一场噩梦的开始。
从那天起,他被关在不见阳光的地下室。
那里只有一个正常房间的大小。
四面是墙,有一扇窗户和一道狭窄的门,分别在正对的两面墙上,以及角落不起眼的地方装着的一个监控。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也是这些人几乎刻板执着的癖好救了他。
富商嫌他太小了。
不满八岁的小屁孩儿,玩儿起来太没意思。
于是他就养着他,就养在地下室,等慢慢长到十二三岁,脸长开了,身体也长开了,那会儿
简游很害怕,他试过逃跑,在人送饭的时候,可惜没有成功,还被抓回来狠狠抽了一顿。
逃跑几次,几次都是这样。
富商烦了,干脆让人找了一根手臂粗的铁链将他拴起来,活动的范围从整个房间限制到小小一个角落。
还把房间的灯也取走了。
地下室很深,阳光照不进来。
简游闭眼睁眼都是黑暗,不知道外面是晴是雨,更不知道时日更迭,白天夜晚对他来说丝毫没有区别。
而这样的压力哪里是一个几岁的小孩儿能承受的?
简游很快情绪崩盘了。
他铆足了劲儿想要扒下铁链,不管脚腕被磨得鲜血淋漓血肉模糊,他整个人麻木得就像是感觉不到痛。
如果当时有人往他面前扔下一把刀,他说不定都会毫不犹豫把腿砍下来。
“他经常会进来看我,带着特制的,能在夜晚视物的那种眼镜,但是我看不见他,我只能听见开门声,关门声,脚步声,呼吸声,还是铁链撞击的声音。”
“有次他想摸我,差点儿被我咬断手指,他就掐着我脖子抽我巴掌,之后他再想摸,我就还咬,然后再被他揍,痛是挺痛,不过也值,几次之后他再来,就不会靠近我了。”
他抿了抿唇:“钱舒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他那会儿并不知道钱舒的名字,也不知道钱舒是谁,只知道是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小孩儿,或者要比他一点。
在富商没来的时候,钱舒就会偷偷跑来,从小窗户里塞东西给他。
有时候是蛋糕,有时候是饼干或者饮料。
很好吃,是他从小都没尝过的味道。
简游那时候已经被关得应激了,谁也不想搭理,看谁听谁都觉得是坏人。
因为太饿了,他会吃钱舒送来的东西,但是他不跟钱舒说话,无论钱舒隔着一堵墙怎么跟他搭话,他都不理。
就这么一直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
直到某天钱舒再来,他捧着蛋糕愣了很久,然后小声跟他说了一句谢谢。
他们开始聊天,却默契地没有交换姓名。
钱舒告诉他自己也是被富商抓来关在这里的,不过他听话,对富商言听计从,所以他的活动范围可以是整个别墅。
而简游不愿意听话,所以他被关在阴冷潮湿的地下室。
“大概是一年后吧?应该是,我被关太久,对时间没概念了。”
简游回忆着:“那个人喝醉了,带着一身酒气突然跑来找我。”
那次真的是他离意外最近的一次。
富商膘肥体宽,就是喝醉了力气也大,揪着简游的耳朵把他摁在地上,一边打着恶心人的酒嗝,一边扒他的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