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白星尘深处, 艾瑞尔·圣者曾经使用过的肉身存储的区域之内,洛希正独自一人行走在满是粘液和不明肉块的狭长走廊之中。
出于某种直觉,洛希展现出的是半人半虫的姿态, 他的触须和翅膀都展露了出来, 每一根感知用纤毛都处于紧绷状态,这可以让洛希在如此昏暗的情况下依然清楚地感知到周围的生物活动状况。
不过, 走了这么远,除了自己活动时候造成的气流,周围一切都被笼罩在彻底的寂静之中。
没有活物。
一只也没有。
……
在这样诡异的环境下却没有遇到任何可疑生物, 这本应该是好消息, 可洛希的脸色却愈发凝重, 他记得很清楚,进入这片区域之前, 他看到了不少全副武装的虫族士兵靠近这里。
他们都是指令之下进入结蛹区的,艾瑞尔·圣者是提安最重视的实验体,也是身份高贵的王虫候选, 所以那么多虫族在命令之下顶着危险进入这里探查艾瑞尔异动的原因, 也是正常的。
可是,无论那些虫族士兵有多么的训练有素,也不至于安静到让洛希这样的存在也无法感知到他们的行动,除非……
除非在进入这里之后, 他们已经全部变成了尸体。
想到这里,洛希的眉梢轻挑了一下,眸色渐深。
接下来他的发现从某种程度上也证实了那个最糟糕的猜测。洛希在抵达了指标坐标后, 在角落里看到了自己名义上的上司。
就在不久之前还在通讯器里尖叫不休的监管虫, 从如今已经一动也不动地缩在了走廊与一闪金属封闭门形成的角落之中。
他的尸体浮肿, 头正抵在那扇金属封闭门之上, 颈椎与头骨都已经变了形。
洛希没有在那只监管虫身边看到其他的武器,就目前的现场来看,这家伙完全就是因为想要突破这扇金属门,直接用身体撞击门板,最后导致骨骼碎裂而死。
洛希靠近了那只监管虫,然后俯下身顺手从尸体的身上捡出了对方的个人终端。
他把属于监管虫的终端直接按在了金属门的控制面板上——监管虫作为管理者之一,地位和权限都很高,按照道理来说,他的权限足以让他打开大门离开这里。
可是,现在这扇门上显示出来的字样却是:
【紧急状态,无法响应指令】
洛希平静的看着屏幕。
他并不意外这个结果。
事实上,他之所以会孤身一人在这里行动,就是因为在进入了结蛹区之后,一扇又一扇的金属门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砰然落下。将洛希还有所有正在执行命令的虫族士兵与外界彻底隔绝开来。
就像是屠宰场里被人赶进了栅栏的牲口,只能前进却无法后退,而在通道的尽头,等待的那些牲畜们的是□□,等待着他们的又是什么呢?
洛希并没有太多心思跟那群孱弱的虫族同类一同按部就班按照指令在区域内戒备。
他直接找了个机会,自行离开了大部队。
然后没有过多久,他就发现,整个区域莫名其妙地安静了下来。
那种……死亡似的安静。
整个结蛹区的通道错综复杂,可是在没有任何指引的情况下,洛希却像是早已知道了目的地一般,以惊人的速度直接就来到了这里。初步了解了这里的状况之后,他毫不犹豫地站了起来,转身朝着另一边走去。
他正在靠近一切开始的中心。
艾瑞尔·圣者的结蛹的位置。
走廊墙壁和天花板上就跟之前一样,遍布着粘液和干瘪的薄膜。
洛希抬手在那上面轻轻的碰触了一下,所有的肉质薄膜质地都已经变得非常的松软干燥,并没有太多的活性。没有丝毫犹豫,洛希直接撕开了薄膜,朝着曾经被混沌血肉吞噬的区域内走了过去。
地面上的污垢中逐渐出现了些许尚未完全消化的残骸,不用看也知道那属于闯入此处的虫族士兵所有,这并不让人意外。意外的只有一件事:那只贪婪的怪物竟然并没有完全消化他们,就直接将残骸留在了这里。
如果按照常理来说,这种突然之间停止的吞噬,通常意味着结蛹者的羽化失败。
可是……
洛希皱了皱眉头,“通常情况下”,要是别的虫族表现成这样,他也许会觉得对方已经死了。
但此时此刻,他的直觉却告诉他,事情恐怕并没有那么简单。
在毫无阻拦的情况下,洛希径直走到了结蛹区的最深处,一间冰冷,黑暗,牢固的金属监牢。
此时,这里简直就像是怪物的胃袋一样,墙壁上蠕动的血肉还残留着些许的活性,在察觉到有活物经过后,那些肉块轻轻颤抖一下,探出虚弱苍白的触须企图搭在洛希身上。
只不过,在碰触到洛希的那一瞬间,那些本应无知无觉的触须却像是被烫到了一般,立刻就失去了最后的活力,直接干瘪地耷拉在了原处。
洛希并没有太在意那些不值一提的触须。
在房间的正中心,他一眼就看到了耷拉在金属平台上的,一层薄薄的半透明的白色皮膜。
洛希蹲下了身子,用能量枪的枪口挑起了那仿佛蛇蜕一般的皮膜。
皮膜很大,证明之前它包裹着的活物体积巨大。
柔软的质地已经尚且保留着湿意的粘液,说明皮膜的主人就在不久之前还蜷缩在其中。
洛希的眼神变得比之前更加深邃,
……无论为层的蛹壳多么的狰狞可怖,真正意义上的“蛹壳”,其实就是这么一层薄薄的玩意儿。
而现在这里头早就已经空了。
“竟然已经羽化了吗?”
洛希也不知道为什么,光是想到这件事,他就有种微妙的不爽感。
明明对艾瑞尔本人一无所知,纯粹就是受人之托来杀死这玩意的,可现在光是看着对方留下来的蛹壳,洛希竟然觉得自己心中充满了对艾瑞尔的杀意。
就好像,他天生就知道,自己应该把对方干掉……
然后,吞噬掉对方。
忽如而来的恶意很快就被洛希压下心底。
整个房间内他没有捕捉到任何属于羽化后成虫的气息,那家伙现在究竟在哪里?
在这样想的同时,顺着一行黏糊糊的,类似于脚印一般的痕迹,洛希很快就看到了金属墙面上漆黑的洞口。
洞口当然不是原本就存在的,而是被不知名的毒液腐蚀了金属面板,而出现在那里的。
此刻洞口深处隐约有空气涌出出来,带着一丝淡淡的,潮湿的水腥气。
“苏林!”
不知为何,在看到艾瑞尔腐蚀出来的洞口之后,洛希下意识地想到了被自己留在外界的青年。
没有任何缘由,洛希骤然开始紧张起来。
*
另一边——
模拟生存场深处。
“母亲?”
某只高等级虫族正呆呆地看着前面。
清澈的眼眸中,倒影除了持枪青年绷得紧紧的面容。
奇兰·猩红之主眨了眨眼睛,神色茫然和无奈。
“你这是在干什么?”
他虚弱地问道。
“少废话,谁,谁他妈是你母亲——不许那么叫我!”
苏林心慌意乱地朝着奇兰低吼道。
他当然不觉得自己就是那所谓的狗屎原初之母。
然而,奇兰只是喝了他几口蜜,就狂热地称他为“母亲”这件事,还是让苏林陷入了惊慌。
不管怎么说,他确实在某个方面与原初之母是一致的。
他体内流着虫母的血液,而背后流淌着来自于虫母的蜜。
苏林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一瞬间的心软,如今却暴露了自己那该死的身份。
苏林慌得一批。
“你把我的另外五只孩子藏到哪里去了?!
倒霉的新手虫母焦躁地冲着面前的变态喊道。
简直就像是感知到了他的情绪一般,一旁的吸一口探下了丑陋而硕大的头颅,又在奇兰旁边咔嚓咔嚓摩擦起了口器。
忽略掉吸一口如今畸形古怪的身体,这大家伙就像是守在厨房旁边,把下巴搁在橱柜台边,眼巴巴看着正在切火腿的主人,等着主人一时心软直接从菜板上捡一坨火腿塞它嘴里的大狗一般。
苏林一点都不怀疑,只要自己稍微给点机会,吸一口当机立断就会把奇兰给吞了。
如果让吸一口处理掉奇兰,自己的身份就不会继续暴露了……
脑海中仿佛有恶魔的声音在低语。
不,这孩子本来都已经这么丑了,绝对不能再乱吃东西了。
苏林打了寒颤,赶紧把那可怕的念头压回心底。
但与此同时,他对待奇兰的动作也更粗暴了,能量枪的枪口只差没有在虫族男人坚硬的头盖骨上敲出几个洞来。
奇兰眨了眨眼睛,并没有因为苏林此时的动作而又任何不满。
恰恰相反,他的态度依旧温顺得让苏林后背发凉。
“那我应该如何称呼你呢?母亲。”奇兰声音甜润地冲着苏林说道,“那五只原始型幼虫,我暂时把它们储存在了实验区。从理论上来讲,他们并没有生命危险。”
但是在短暂的停顿之后,眼神狂热的变态虫族又补充了一句。
“……不过。很抱歉,我觉得,您并不需要去费心去寻找他们。没有那个必要。”
“有没有必要由我来说了算,带我去找他们!”
苏林冰冷地说道。
“提安故意在下层船舱释放了黑水,他的目的就是引起整个下层船舱的彻底混乱,考虑到这一点,那几只原始形幼虫也无法逃脱黑水的侵蚀,他们现在应该已经变成了糟糕的畸变体,就比如说……”奇兰一边说,一边瞥向旁边正冲着他拼命流口水的吸一口。
虽然没有把话说完,但是意思却很清楚。
被黑水侵蚀之后,虫族在短时间之内会变得非常强悍,怪异而扭曲,但很快,这些虫族就会因为透支生命力飞快死去。他们最好的下场,也就是化作一滩散发着恶臭的血水。
想到这里,奇兰的眼睛闪烁了一下。
无论苏林之前又多少子嗣,在今天之后,能够留在“母亲”身边,守护“母亲”的人,会是自己……
也只有自己。
奇兰的心灵被浸泡在一种狂喜之中。强烈的喜悦,甚至让他有种醉酒似的恍惚。
他曾经不止一次听到其他人对他的评价,关于他不吃任何拟虫母虫蜜制品,关于他对原初之母的狂热信仰,即便是在神母教团内部,绝大多数虫族也觉得奇兰·猩红之主,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可现在,奇兰所有的狂热,所有的期盼都得到了回报,他的心灵还有身体都是纯粹的,干净的。
而且他还等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母亲”的回归。
奇兰的狂喜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苏林很快就给出了意料之外的反应。
“那又怎么样……吸一口也被侵蚀了,可是,我觉得它现在很乖。”
苏林恶狠狠地冲着奇兰说道。
“可是——”
“不要以为我真的不会开枪,不要再耽误时间了!”
苏林真的快要被奇兰眼神盯得炸毛,态度也难免越来越差。
奇兰在苏林不耐烦的目光下颤抖了一下。
“我会听你的话。”
母亲。
考虑到苏林三番几次勒令他不许这么称呼对方,奇兰的声音微颤,在最后关头忐忑不安地挤出了另外一个称呼。
“妈妈。”
“叫我苏林!”
苏林忍无可忍地吼道。
奇兰的眼神黯淡了一下,不过,一想到母亲竟然允许自己直接称呼这个名字,红眸虫族心情一下子又雀跃了起来。
苏林……
多么好听的名字。
多么完美的称呼。
哪怕只是在脑海中呼唤,也会感到幸福。
奇兰的嘴角浮现出了恶心的笑容,他顺从地从地上站起来,发现苏林还在用枪指着自己时,他殷切地开口道。
“您不用太过担心,我绝对不会像是之前那样愚蠢地违抗您的指令了,只要是您的愿望,我都一定会竭尽全力的达成。请相信我。当然,如果您还是不放心的话,可以冲着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开枪。”
奇兰用双手捧住了苏林的手腕,手把手地教导着对方。
“如果在这几个地方开枪的话,可以有效给我带来痛苦。不过很抱歉,我现在不能让您对着我的要害开枪,因为我还需要保护你……”
说完奇兰又转头看了一眼吸一口。
“您旁边的这只垃……这只异化后的虫族智商很低,而且它们随时都有进一步失控的危险,并不是很好的护卫选择。”
柔弱的母亲连举枪的样子都显得那么生疏而笨拙,真是惹人怜爱。
奇兰在心里想道。
……我好像真的惹上变态了。
与之同时,苏林的心里正在疯狂地呐喊。
*
苏林当然不可能真的像是某只虫族期盼地那样直接对着奇兰开枪。
他微妙地觉得,自己要是开枪了,这只变态虫族可能会更加开心。
不得不说,苏林的直觉很对,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奇兰确实期盼着苏林带来的痛苦。光是想到自己之前对苏林表现出来的种种不敬,身为信徒与子嗣的奇兰就感到无比痛苦,他恨不得能够让自己尽早得到惩罚。
得到惩罚后,自己就可以更安心地服侍“母亲”。
而现在,他不仅没有得到惩罚,反而只能强忍着对另外某些劣等恶心垃圾的嫉妒,顺从地带着苏林朝着囚禁五只原始形幼虫的实验区走去。
幸好,前往实验区应该会遭遇很多危险,这一次,他一定可以更好地表现自己,用自己的行动来证明,自己远比那几只幼虫……至少要比那只丑陋愚蠢的畸形体更适合充当“母亲”的守卫。
奇兰这样想道。
同样的,苏林在这过程中,神经也一直绷得很紧。
黑水的可怕作用他早就已经见识过了,而越是靠近实验区,就越可能遇到危险的变异虫族。他们很可能会在前往那里的道路上遭遇一系列的战斗……
苏林也做好了应对那些怪物的准备。
可事实却是,他们一路上走得简直是风平浪静。
——吸一口固然是一只行动迟缓,样貌丑陋,而且看上去好像神智也不太清醒的畸化体。可是有他的存在,其他的变异虫族基于生存本能,全部都远远地避开苏林一行人。
在吸一口摇摇晃晃的蠕动,奇兰异常阴沉的低气压中,三人用了很短地时间便抵达了实验区。
在一间同样有着六角形金属大门的封闭实验室里,苏林总算再一次看到了自己阔别的虫崽们。
一号到五号,五只苍白的幼虫,蜷缩着身体,被分别囚禁在圆柱形的封闭器皿之中。
好消息是无论是容器里还是容器外,都没有黑水的痕迹,这些幼崽非常幸运地逃过了被黑水污染的命运。
但苏林却有点放心不下来,五只小数字如今都是一幅一动不动的模样,惨白的甲殻表面覆盖着淡蓝色的霜花,他们看上去更像是虫族标本,而非活物。
曾经在研究所里见过太多类似场景的苏林,心一下子就抽紧了。
“你把他们怎么了?”
他忍不住质问道。
奇兰十分遗憾地看了一眼那些幼体——他们竟然真的完全没有任何畸化的表现。
然而转过头对上苏林眼眸时,奇兰已经恢复成了淡定温和的模样。
“请不用担心,他们只是被封冻了,只要运行解冻程序便可恢复行动。”
他说道。
“……这其实是一种对虫族伤害很小的控制行动能力的方式。”
当初在实验室里捕捉到六只原始型虫族之后,奇兰也不是没有动过活体解剖,或者是干脆进行伤害性试验的心,然而即便是在他鳞粉的作用下,原始虫族的生命力以及攻击力还是旺盛到了难以招架的地步。
最后,奇兰只能做出临时处置:留下了受伤最重,力量最弱的六号之后,奇兰把剩下的几只原始形幼体进行过了深度封冻。
事到如今,奇兰也不知道,究竟是当时干脆把这些家伙给处理掉比较好,还是像现在这般,让“母亲”有机会继续宠爱这些来历不明,看上去非常惹人生疑的虫族比较好。
所有的现存的原始形虫族,无一不是从王之墓场深处漂流出来的虫卵进行孵化的。
哪怕这些家伙现在看上去还挺招“母亲”喜欢,可谁又知道他们有没有别的隐患呢?
奇兰当然并不希望苏林的身边全是这种带有隐患的虫族,但不管怎么说,既然是苏林的要求,他就算是在担心,也只能顺从地上前解开了封禁措施。
解冻程序还需要一小段时间,目前看来小数字们还是没怎么动弹。可不管怎么说,看见虫崽身体表面那些淡蓝色的霜花消失,苏林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可也就在这一瞬间,又是一阵强烈的虚弱感袭来,苏林的膝盖一软,直接朝着地面倒了过去。
“小心——”
奇兰一直都在关注苏林,此时立即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苏林。
“妈妈,你怎么了……”
奇兰紧张得触角都立起来,触角尖端更是控制不住地颤抖个不停。
他紧张兮兮立刻开始检查起苏林的状况。
“我没事……”
苏林皱了皱眉头,下意识的说道。
可是再抬头对上奇兰的视线,苏林就因为奇兰此时的表情而愣在了原地。
奇兰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您是否已经很久都没有进食了?”
奇兰声音沙哑地问道。
苏林听到这句话,不由嗤笑一声。
刚才光看奇兰那副紧张兮兮的样子,他竟然还以为自己真的怎么了……
“我刚才只是紧张过头而已。”
苏林挣扎着从奇兰的怀里挣脱出来,然后顺手便从腰间掏出了营养液准备补充一些能量。
在他看来,自己纯粹就是低血糖才晕成这样。
可就在他企图敲开营养液的试管时,脸色苍白的奇兰却直接按在了他的手上。
那双鲜红的双眸中充斥着悔恨与难过。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苏林喃喃开口。
“您……您一直就在吃这种东西?那些家伙竟然就这样伺候您吗?”
“啊?”
“不,不对,这也是我的罪。我之前也没有认出您,所以才让你饱受这种饥饿之苦。”
奇兰神经质地低语着。
下一秒苏林就看到他猛然俯身,在自己脚尖前跪了下来。
“母亲,请容许我……”
奇兰的声音非常沙哑。
“请容许我向您提供真正的,适合您食用……‘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