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群在宇宙边缘烧杀抢掠, 无恶不作的流浪虫族们,平时也算是见过不少好货了。但是他们见过的所有珍宝加起来的价值恐怕都比不过此时出现在他们面前的这枚虫蛹。
因为,这是一枚高等级虫族的虫蛹。
哪怕这一刻的虫蛹正处于废水箱中,也依然无法掩盖它的极高等级。
虫蛹血红表面覆盖着层层叠叠, 盘根错节的经络与血管, 这让这枚虫蛹看上去就像是一枚被放大了许多倍的瘤子。但丑陋的外表对于发现它的虫族来说却是最美的存在——那些尚未干瘪, 血流丰富的经络血管意味着虫蛹正处于蛹化的中期,他们可以放心大胆地接近它,而不用担心内里的虫族羽化完毕破茧而出。
但是这枚虫蛹即便是在此时,也依然在往外散发着淡淡的威压。流浪虫族的首领可以感觉到自己身体中不断涌起的颤抖和瑟缩, 这可不全然是因为发现虫蛹后的激动所导致, 而是出于更低等级的虫族对于自己上位者本能的臣服与畏惧。
如果此时首领面前站着的是一只成体, 哪怕只是一只幼虫, 这只流浪虫族都会毫不犹豫迅速地逃跑一面自己成为高等级虫族的食物。
然而。这是一枚虫蛹。
蛹期是所有虫族这辈子最脆弱的时候,藏身于蛹壳之内的虫族, 无论他是高等级还是低等级,无论他们曾经有多么厚实的甲殻或者是致命的毒刺, 在虫蛹之内,他们曾经赖以生存的武器和防卫都将化为乌有。他们强大的□□会在自然规律下被自身分解融化, 变成浓稠充满营养的黏浆。
在他们重新在那团粘浆中长出神经,骨骼,肌肉以及外壳之前, 他们就是一锅世上最完美最营养的进化药剂。
吃掉正在化蛹中的虫族……即便是低等级的个体, 也很可能融合前者的基因, 最后蜕变成更高等级, 更加强悍的虫族。
在弱肉强食, 纯粹优胜劣汰的虫族世界, 这代表的是无上的奖赏与恩赐。
“杀掉那些垃圾佬,不要让这枚虫蛹的消息泄露出去……”
流浪虫族的头领直勾勾地看着面前的虫蛹,哑着声音吩咐道。
伴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很快飞船里便响起了垃圾佬们尖锐的惨叫。破败的空气净化系统排出来的空气中还也染上了垃圾佬死亡后,尸体炸裂所散发出来的腐臭气息。
“老大,这下我们是不是可以彻底金盆洗手了。这枚虫蛹你能分辨出是什么种族吗?这种红色代表着他等级很高吧……”
头领的副手带着满身的鲜血快步回到了保险库前,他无比渴望地盯着虫蛹,即便只是想着这枚虫蛹可能带来的一切,他的声音中就难掩狂热与欣喜。
“我不知道,”首领研究着虫蛹,在副手的提醒下,他眼中也闪现出了些许困惑。
这么虫蛹乍一看非常符合于他记忆中关于血翅的记述,据说整个宇宙虫族中只有血翅能够拥有如此艳丽的颜色。
可是,稍微冷静一点之后细想便会觉得不太对劲。
虫族的虫蛹大小就跟虫卵一样,在一般情况下就是最直观判断等级的标志。
毕竟,只有强大者才敢让自己的虫蛹变得巨大,这意味着他们有着强大的部族可以保护他们不在蛹期被抢走充当其他群落的进化药剂。
而哪怕只是稍稍弱小的一些虫族,都会尽可能让自己的虫蛹变得平庸渺小,以避免引起其他虫族的注意。
然而,即便是强大群落如血翅,也不至于拥有如此巨大的蛹壳。
它的存在感简直已经强大到了无法忽视的程度。
最重要的是,血翅的虫蛹也不可能在真空宇宙环境中存活这么久……
流浪者首领微微皱眉,从他们之前在垃圾佬船上找到的那些残骸上来看,这枚虫蛹之前所在的军舰是被其他虫族人为的定向爆破并且解体,然后主动投于虫洞之中的。
首领并不感到奇怪,毕竟虫族上层的世界总是不乏各种阴谋诡计与毁尸灭迹。
奇怪的是,他们能够看到的所有东西都证明了,这枚虫蛹,竟然仅靠着一个破破烂烂的废水箱,就经历了虫洞的挤压和穿梭。在那样极端的情况下,这枚虫蛹不仅活着而且看上去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竟然能够拥有如此强大的生命力……
这究竟会是一只怎样的存在?
首领在心中感慨道。
他又一次地激动了起来,如果他能够吞噬掉对方,他又将会变得多么强大?!
一想到这里,关于虫蛹种族的疑惑,早已被流浪头领抛之脑后。
“把它带回去。”
流浪虫族的头领原本是想让自己的手下动手把虫蛹从空荡荡的废水箱中剥离下来,但很快他就改变了主意,决定自己来,他立起自己的上半身,螯肢触碰到了那枚虫蛹。
他的工作进行得相当顺利,很快,那一枚虫蛹就被取了下来。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这只流浪虫族将在很短的时间内把虫蛹运送到自己的飞船上,紧接着他会想办法杀掉自己的手下,再躲藏到他之前准备秘密基地中去。他在那里会想方设法地刺破虫蛹极其坚硬的外壳,并且吞噬掉那只倒霉的高级虫族。
但是,当“如果一切顺利”这个前提出现的话,就代表着意外总是会来。
深陷于狂喜,并且认定自己即将成为强大存在的流浪首领,在背负着那枚虫蛹前往自己飞船的路上,忽然有些怀疑地停下了自己的脚步。
是错觉吗?
他惊疑不定地晃动着自己的触须。
为什么,他会觉得本应该寂静无声的虫蛹中,有什么东西,轻轻地动了一下?
……
“祂”本应该处于漆黑悠长的死寂睡梦之中。
可是,应当存在于纯粹虚无之中的“祂”,却在此时做了一个梦。
“祂”在梦里见到了一艘纯白的飞船,一间宽阔的空荡荡的舱室以及一个有着纤细身形和妍丽容貌的孱弱青年。
……
大祭司的飞船内,王虫候补怔怔地站在了原地。
“我的眼睛……很特别?这是什么意思?”
艾瑞尔凝视着面前的苏林,他有些恍惚地,重复一遍对方刚才说的那句话。
在刚才被大祭司提安那样羞辱嘲讽都不曾有半点波澜的心境,此时却微妙地起了一丝涟漪。
“我现在使用的这具投影很丑,根本没有好好调试过。”他咬了咬自己的嘴唇,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想要抬起手遮住自己的双眸,可是当他抬起胳膊,看着自己残缺不全的肢端,才想起来自己有一只手已经被吃掉了。
最后,艾瑞尔只能有些别扭地将这样残缺不全的手背到了自己身后。
“……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吧。”
艾瑞尔干巴巴地说道。
其实必须要承认的一点是,王虫候选的心情是愉快的。
不然,他那位于遥远之地,虫巢下方那具可怖而庞大的身体,也不可能在此时因为揣测苏林的这句话,而焦躁不安蠕动个不停。
伴随着艾瑞尔的动作,漆黑的虫巢中有许多部分开始倒塌,但同时随着它不断蔓延的触肢晃动,更多的新生隧道也出现了。
可是,作为一个纯粹的直男,苏林此时并琢磨不透面前少年那种古怪而微妙的反应。
在对方那样生硬地说出自己也没有什么特别这样的话语后,苏林只觉得自己的心“咯噔”一下沉了下去。
他这是惹恼了对方吗?
光是想到这个可能,苏林就紧张得简直差点吐出来,他的脑海中又一次的浮现出了艾瑞尔在安委会飞船内泄露出来的,恐怖而丑陋到了极点的真身。
只要说错一句话,自己很有可能就会被这只怪物直接杀掉。
苏林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
他还记得那些安委会成员,那些曾经无比强大的血翅,是如何变成被脆弱外壳包裹的粘液,被挂在天花板上的。
对于艾瑞尔这样的存在来说,无论是血翅还是他,都不过是没有拆封的利乐包浓汤而已。
可是,在短暂的绝望后,苏林还是硬着头皮,强撑着继续开了口。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呢?我其实从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很特别了。你的眼睛明明非常漂亮。”
如果不曾见到过艾瑞尔的真身,这句话倒是有一些真情实感。
毕竟在那个时候的苏林,曾经真心觉得那名少女有着近乎完美的外貌。
不过,在此时的苏林眼中,无论艾瑞尔用了怎样的伪装,他真正看到的,始终是对方黑暗中那畸形扭曲的巨大身体。
他又想起了梅迪瑟斯离开时的背影。
一种陌生的,深沉的痛楚宛若漆黑火焰,不断灼烧着苏林的心。
苏林可以感觉到那种无法形容的痛苦,可能也正是因为这样,他发现自己说着说着,强忍住的恐惧竟然消散了许多。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的眼睛颜色特别像是琥珀和蜂蜜。”
弱小的劣等虫族口中,冒出了艾瑞尔从未听过的话语。
对方的语气很温柔,温柔到让艾瑞尔感到自己整个人都变得奇怪起来。
艾瑞尔微微侧头,他的目光凝在苏林的脸上,良久之后,他有些犹豫和忐忑地开口问道。
“琥珀……蜂蜜?那是什么?”
苏林冲着艾瑞尔微笑起来。
“蜂蜜,是人类世界中一种非常美妙的食物,尝起来是甜的,有着漂亮的金黄色色泽,对于人类来说,蜂蜜通常代表着美好的回忆与幸福感。”
“而琥珀呢,则是人类世界一种珍贵的珠宝,有着瑰丽的金黄色和柔和的外形,它是时间在亿万中的结晶,是来自于时光的礼物……你的眼睛,就是琥珀和蜂蜜的颜色。所以我觉得很特别,也很漂亮。”
……
怦怦。
怦怦。
年轻王虫真实身体内部,念珠状的一连串强大心脏,在苏林那种轻柔欢愉的声音中,开始怦然作响。
怦怦。
而在同一时刻,在宇宙的另一端,满是血腥脏污的破旧流浪者飞船内部。
突破了常规,存在于蛹壳之类的“祂”,于粘稠的浓浆之内,赫然凝结出了一颗律动中的心脏。
恍惚中,“祂”感受到了梦境中,那被青年温柔夸赞的那个存在内心强烈的悸动。
那种隐秘的快乐与欣喜,甘蜜一般浸透了“祂”混沌的神智。
就仿佛,“祂”就是那个人一样。
但与此同时,位于虫蛹中的自身,灵魂深处又腾然生起混沌的愤怒与嫉恨。
【看我干什么?】
遥远而朦胧的破碎片段,从梦境的最深处缓缓上升。
那是什么?
梦境中出现了支离破碎的画面。
“祂”看见了天台上一脸冷漠的少年,在身侧那个人若有似无的窥探后,终于忍无可忍转头直接对上了对方。
那个人吓了一跳似的睁大了眼睛,片刻后,才非常小声地嘟囔回应。
【我,我没打算干什么,我就是……就是觉得学长的眼睛很漂亮而已。】
【……】
【就像是月亮下的冰川一样,虽然很冷但是色泽很漂亮,真的很……很好看嘛……】
少年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仿佛也意识到了自己话语的无稽,他垂下眼帘避开了对方的注视。
【你又在胡言乱语什么?】
“祂”听到自己说。
冷漠的话语之下,胸口却隐隐生出奇怪的愉悦。
【我并没有胡言乱语啊。算了,反正我也就是对着学长你才敢这么说嘛,一般人让我盯着他眼睛看我也不会看啊真的会好奇怪……】
……
不是说好了……
只对我……
奇怪的思绪涌入混沌的凝质。
微弱的思绪转而变成了不可抑制的愤怒与嫉妒。
“滋滋——”
现实中,流浪虫族的首领身体彻底的僵住了。
他确实听到了那噩梦一般的声音。
那是虫蛹表皮绽裂时候,发出的摩擦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