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三十号。
凌晨时分,满朝文武早早的起床更衣,或步行,或乘坐马车,不约而同的前往御道,准备上今年最后一次早朝。
寒冬的清晨,是一年当中黑夜最长的时候。
自从赌石大赛结束之后,长安城的天气就一直阴沉沉,似乎是要下一场暴雨,又仿佛是一场暴风雪即将来临,然而,这场雨,这场雪迟迟未来。
今日,天依旧是阴沉沉的,黑夜比以往更加的漆黑,温度又比昨日更冷冽几分。
卯时。
在丫鬟玉儿的服侍下,许一凡早早的起床洗漱更衣。
以往,许一凡虽然有早起的习惯,可也不会起这么早,尤其是在这个冬天,可今日不同,因为他也要参加早朝,这是昨日傍晚时分,皇宫那边的人过来传达的消息。
洗漱一番,坐在梳妆台前,任由丫鬟玉儿站在身后捯饬,许一凡静静的坐着,看着镜中的那张脸,许一凡神情有些恍惚。
还是那张俊美无比的脸庞,一双迷人眼的桃花眸子,深邃而幽深,不知道是习惯使然,还是下意识的举动,许一凡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笑容很淡,却很温和,当他微微掀起嘴角的时候,脸颊两侧会有两个浅浅的酒窝,煞是好看,让人忍不住想要去戳一戳。
梳理头发,挽好发髻,整理鬓角,然后站起身,换上官服,离开房间。
管家许佑早已经站在门外,手里提着一盏灯笼。
虽然已经是清晨时分,可外面的夜还是那么深,那么黑,伸手不见五指,许佑走在侧前方,手里提着灯笼,勉强照亮了前方的道路。
宅子很大,却很冷清,尽管这段时间,随着许一凡入驻这栋宅院,陆陆续续添加了不少人,可在这个时候,还是显得很冷清。
当走出大门之后,一辆马车早已经停在门口,许一凡站在门口,看了看马车,又转过头看了看身后的宅院,下意识的伸出手,呼出一口热气在双手,热气在离开嘴唇的那一瞬间,就变成白气,颇有些吞云吐雾的感觉。
上朝。
许一凡从来到这个世界到现在,始终都未曾想过,有一天,他也会穿上官服,走在御道上,跟随着一群同样穿着官服的人,进入皇宫,叩见那位身着龙袍的皇帝。
许府位于内城,不过,距离御道还有很长一段距离,转过头,放下手,手指搭在刀柄之上,许一凡没有犹豫什么,转身上了马车,管家许佑手持灯笼站在门口,看着马车缓缓离开。
坐在马车上,许一凡看着身上的官服,总感觉浑身不自在。
衣服其实挺合体的,可许一凡就是感觉怪怪的,可能是心理上的不自在吧。
长安城的路况很好,随着马蹄声响起,车辙声也缓缓响起,许一凡转过头,掀开车帘,看着街道两旁的景物。
其实,也没什么可看的,此时的长安城很是寂静,这些白天喧闹无比的商铺,此刻都大门紧闭,马车行驶在街道上,偶尔能够看到一辆马车疾驰而过,看那马车的款式,应该是住在外城的某个京官。
马车行驶的不快,却也不慢,没多久,马车就来到了御道。
“停!”
“吁!”
随着许一凡声音的响起,马车缓缓停下,许一凡掀开车帘,探出头来。
马夫见状,连忙说道:“老爷,还没到呢。”
老爷。
听到这个称呼,许一凡脸上泛起一抹苦笑,就像他第一次上朝一样,被人称呼老爷,许一凡总觉得怪怪的,很别扭,他曾多次对下人说,不用称呼他为老爷,可这些人嘴上答应的蛮爽快,可下次见面的时候,还是老爷老爷的称呼着,让许一凡十分的无奈,久而久之,他也只能听之任之了。
许一凡径直走出马车,马夫连忙跳下马车,准备去拿马凳,许一凡却已经跳下马车。
站在宽敞无比的御道上,许一凡深呼吸一口气,径直朝前走去,只是走了没两步,许一凡停下来,转过头对马夫说道:“你先回去吧。”
“小的在这儿等老爷吧。”马夫连忙说道。
许一凡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径直朝前走去。
这是一个阶级分明的时代,每个人从出生就注定了他们的身份,许一凡从未想过去改变这个世界什么,他也改变不了,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
许一凡一路走来,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自己,当然,他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也无形当中帮助了很多人,不管是百货楼和四季楼的建立,还是言午堂的建立,亦或者是起点书院的成立,都帮助了很多很多人,也影响了很多很多人。
很多人都很感激许一凡,觉得他是一个大好人,一个大善人,可许一凡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好人,他只是想活下去而已,好好的活着,享受着生活的安宁罢了,如果自己有那个能力,可以帮助他人一二,许一凡也不介意这么做。
御道很宽,也很长,其他地方此时很安静,可这里却很热闹,从来到御道开始,在御道两侧就看到了各式各样的马车,马车旁边都站着一个小厮。
越往前,马车的造型越好,装饰也越奢华,而站在马车旁的小厮也越精神。
当许一凡缓步走在御道上的时候,一只手搭在刀柄之上的时候,这些小厮都下意识的看向许一凡,不过,只看了一眼,这些小厮就收回目光低下头。
许一凡很年轻,比这些小厮都要年轻,可是,这些在豪门大户生活了一辈子的人,都是心窍玲珑之人,不会因为许一凡的年轻就轻视他。
身着官服,佩刀上朝,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此人官职不低,不是他们可以招惹的起的。
其实,很多人对那些官宦人家都有一个很大的误会,觉得凡是从豪门大户出来的人,都是那种欺男霸女,欺行霸市的纨绔子弟,不可否认,这样的人有,而且不少,但是,更多的官宦子弟,富家弟子,他们其实待人都无比的温和,而且这些人都是极其聪明的人,尤其是在长安。
长安是大炎王朝官员聚集的地方,在这里,没有哪个人敢说自己的家族很大,可以肆无忌惮,百无禁忌的在长安城浪。
在这里,即便官职做得再高,即便是做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很可能一朝失势,落得一个人不如狗的下场。
家世很重要,可脑子更重要,能够在京城混的人,不管是文武百官,还是商贾世家,亦或者是仆从小厮,其实都不简单。
人们印象当中的那些无良纨绔,其实都只能在一城一郡一洲称王称霸,而离开了他们家族所管辖的地方,是龙的盘着,是虎得卧着。
高调?
装逼?
嘚瑟?
打不死你,尤其是在京城,你以为你很厉害,其实还有比你更厉害的,你以为你很纨绔,玩的很花,可还有人比你更加的纨绔,玩的更加花里胡哨。
低调!
在长安城生活,不管是做官也好,还是做人也罢,你可以不谦虚,但是一定要低调,不管是家世再好,不管才情再高,做人低调一些总是没有坏处的,至少可以活得久一点。
距离城门打开还有小半个时辰。
许一凡依旧不急不缓的走在御道上,偶尔身边会有官员快步从后面跑来,在经过许一凡的时候,微微一愣,却并没有停留,快步离开。
都说京官外放大一级,这话没错,可也要看什么样的京官,在京都这里,一品到九品的官员都有,除了部分官员住在内城之外,大部分官员都是住在外城的。
京城居,大不易!
这句话不是随便说说的,而是事实,大炎王朝给官员的俸禄不低,相对于前几个王朝,俸禄确实很高,可单单只靠这些俸禄,一个人在长安城生活自然没有太大的问题,可若是拖家带口来长安,那真的有些困难。
除了少部分官员,被陛下赏赐过宅院之外,大部分官员想要在长安定居,就得自掏腰包,而长安城的房价可真的不是一般贵的,如果许一凡不是有百货楼在背后支持的话,他来到京城之后,也只能住在外城。
这个月的早朝有些频繁,几乎每天都要上早朝,上完早朝之后还有御书房的小朝会,另外还有等着陛下的召唤。
这对于那些住在外城的官员来说,如此频繁的朝会,真是让人有些吃不消,因此,很多官员都选择住在衙门,能省一步是一步,能多睡一会儿是一会儿。
可惜,许一凡并没有这种感觉,他走在御道之上,对周围的一切只是好奇而已。
黑夜依旧,不知何时起了一层薄雾,那些悬挂在马车上的灯笼,散发着昏黄的灯火,此时,却宛若鬼火一般,忽明忽暗。
此时,许一凡已经看到了等待上朝的官员队伍。
队伍很长,略显混乱,不过,泾渭分明,有人双手拢袖,低头假寐,有人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交谈,而有的人则规规矩矩的站在原地,翘首以盼,等待着皇城门的打开。
整个队伍虽然嘈杂,却也很冷清,主要是这段时间,京城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尤其是陛下遇刺,还有房党土崩瓦解之后,整个官场的人都人心惶惶。
看到许一凡的到来,很多人都投来了目光,后面那些小厮不认识许一凡,可不代表他们不认识许一凡,现如今的长安城,年轻人越来越多,这让很多人感到自己已经老了。
先是越王之子李承德的出现,然后是大皇子的回归,还有很多年纪轻轻就骤得高位的仕子,当然,少不了那个敢当街杀人,又在包袱斋拍卖会出事之后,大开杀戒的许一凡。
对于许一凡,京都的官员都听说过,可是,见到他本人的官员,却少之又少,对于这个年轻人,好奇、疑惑、不屑、鄙夷......各种情绪都有,但是,却没有人会主动去招惹他,尤其是在看到许一凡佩刀而来的时候,更是没有人去招惹此人。
原本略显嘈杂的现场,随着许一凡的缓缓前行,顿时变得寂静起来,很多人的目光都落在许一凡身上,而许一凡却没有去理会这些人的打量。
许一凡走在御道的中央,在其左手边是文官集团,在其右手边是武将集团,今日,许一凡穿的是五品武将官服。
这套官服,许一凡在东海城的时候收到了,不过,他一直没有穿,即便是在去了康城之后,他穿的也是将领的甲胄,而平时他穿的都是便服,这是他第一次穿官服。
一路往前,很快,许一凡就来到了兵部尚书童贯身边,然后站定。
童贯还是老样子,双手拢袖,微微佝偻着身子,看到许一凡之后,童贯笑了笑,说道:“来了?”
“嗯,来了。”
“感觉如何?”童贯问道。
许一凡笑道:“还好。”
“呵呵!”
童贯笑了笑,目光在许一凡腰间的佩刀上停留片刻,收回目光,点点头,说道:“待会儿,你跟在我身后就是。”
“好。”
许一凡答应的很爽快。
其实,按照许一凡的官职,他是不可能这么靠前,但是,他有些特殊,就像李承德一样,虽然李承德没有官职在身,可他的位置很靠前。
今日这场朝会,来的很多,不但李承德来了,各大藩王也来了,燕王李刚,这个独臂藩王站在前面,在其身边的是梁王李建义,楚王李建文也在,另外李建泽也在这里。
可以说,今日的朝会,这几大藩王都在,除了越王李穗,不过,他儿子在。
李建义看起来很富态,圆圆的脸庞,高挺而圆润的肚子,一双眼睛细眯着,脸上带着笑容,俨然一个富家翁的模样,在许一凡到来的时候,李建义就看向了许一凡,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本来就不大的眼睛,随着笑容绽开,瞬间眯成一道缝,看起来颇具喜感。
在李建义身侧,站着的是李隆,这个号称天下第一纨绔的家伙,今日并没有携带那两位美妇前来,而是身着便服,规规矩矩的站在李建义身侧。
此刻,他正眯着眼睛打量着许一凡,目光在许一凡腰间的佩刀上,来回扫视着,嘴角微微翘起,不知道在想什么。
楚王李建文不像是一个皇室成员,反而像是一个武将,膀大腰圆,留着络腮胡子,官服穿在其身上,略显紧绷,将其身上的肌肉凸显出来。
李建文表无表情的站在原地,在许一凡到来的时候,他只是转过头瞥了一眼,就收回目光,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在李建文身侧,还站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少年长相很俊朗,看起来像是一个谦谦君子,是个读书人,在其身上有一股读书人的气息,跟李建文恰好相反。
少年不是别人,正是李建文的儿子李裕。
李裕在长安城的名声不显,但是,在纵横书院却名气不小,他的才学很高,而且还是纵横书院齐先生的助教,又被称之为小先生。
齐先生是纵横书院的一代大儒,不过,他的名气没有徐肱齐贤博那么大,可在纵横书院没有人敢不尊敬这个齐先生,因为他懂的很多。
李承德跟李裕站在一起,在许一凡来之前,在小声的交谈着,而李隆则老老实实的站在李建义身侧,并没有掺合进去,显然,这年轻一辈人当中,这三个人的关系还是有些区别的。
以往,武将之首是房巨鹿,不过,房巨鹿自从玄武叛乱之后,就基本没有上朝了,因此,每次领衔武将上朝的,都是兵部尚书,而今天,站在最前面的是却不是兵部尚书童贯,而是燕王李刚。
无论是从辈分而言,还是从爵位而言,能站在李刚前面的也就两个人,一个是仆射房巨鹿,还有一个就是越王李穗。
可惜,这两个人今天都没来,一个是来不了,一个是没法来。
李刚站在最前面,佝偻着身子,半眯着眼睛,正在假寐,看起来昏昏欲睡,在许一凡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对这个年轻人投去好奇的眼神,唯独李刚什么都没做,仿佛他不知道许一凡来了一般。
现场很安静,能够站在这里的,都是炎朝执掌大权的官员的,他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关系着很多人的生死。
许一凡就站在童贯身后,低着头,右手缩在袖子里,左手搭在刀柄之上,眯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对于那些投来的视线,许一凡并没有理会。
此刻,许一凡的给人的感觉,就是一个没有多少存在感的寻常人,或者说,他是一个被童贯看好的年轻人而已。
在队伍的左侧,徐肱看着那个低头沉默不语的少年,然后又转过头,看了看童贯,随即又看了看几大藩王,还有这些藩王之子,微微眯起眼睛,最后收回视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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