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八。
恰逢是冬至时节,今岁又冬至,灯影伴只身,理乱尘年事,归故远行人,岁月如佛手,心无杂念,翻开了冬的一页,淡定了然。落记,这一时刻寒冷的时节,随笔,画下这深沉苍茫的音质。就这样轻轻地敲着除旧的鼓,满腮的白须,叫人着了冷,带些许迷朦,而许一凡一行人再次启程,离开关城,朝关内而去。
冬至来临,一场小雪也如影随形,缩在冬的棉袄里,也就把心怀装入了冬。那些臃肿的日子,被剥落外壳,着上绵绒绒的衣裳,安静地睡在岁月的怀抱和冬的季节里。静听更鼓敲响这深沉之夜,料想有多少如此刻的回望,在头顶盘旋萦绕不歇,翻去覆雨,掀风舞雪地歌唱。
这是漫长的旅行,雪中行,多了几份雅致之情和烂漫心怀,踏冬踩雪,仿佛可听到冬在歌唱,它在与岁月对话,在与生命倾诉,仍可感觉轻如缦纱的隔帘,隐着一双双眼,还带了迷朦的白,晃晃颤颤地向队伍包裹而来。
在关城出发的时候,使团的队伍开始变得奢华起来,马车、仆从、护卫众多,随行人员更是不胜枚举,除了西域使团原本的人马之外,关城这边组建的一千五百人的护卫队,还有得知李承德身在关城之后,昼夜兼程奔袭而来的八百东越军也在队伍当中,另外,还有早已经等候在灵洲附近的护卫队,也提前赶赴关城。
一杯新岁酒,两句故人诗。
在走出关城之后,许一凡坐在马车上,掀起车帘,回望关城,心情格外的复杂。
岁寒见冬至,早春接清明。许一凡初来关城的时候,恰好是初春时分,在过了玉门关之后,经历了很多事情,而当他离开的时候,却是冬至时分,春分不见耕种,冬至不见歇息,除了忙碌还是忙碌,或许这就是西北。
放下车帘,许一凡转过头,看向躺在车厢软塌上的李承德,心中的那点伤感瞬间烟消云散,主要是李承德此刻的样子,着实有些滑稽。
不知道是因为重伤未愈的缘故,还是因为西北的冬天过于寒冷的原因,咱们这位小王爷是里三层外三层,把自己包裹成了一个大熊猫,整个人看起来臃肿无比,很像西北的农妇,样子着实有些滑稽可笑。
其实,蓟州也很冷,蓟州位于大炎王朝的最东北方,在蓟州没有四季,只有夏季和冬季,夏季极短,冬季极长,蓟州的冷是寒冷,而南方的冷是湿冷,至于西北则是干冷,寒冷无处不在,让人无处可逃。
“安然,这边咋这么冷嘞,早知道我就让人多带点御寒的衣物了。”穿着臃肿,戴着狗熊帽子,只剩下一张小脸在外的李承德忍不住抱怨道。
“今日是冬至,再过几天,等进入灵洲就好了。”许一凡笑着说道。
“冬至?那今天有没有饺子吃啊?”李承德闻言,猛地瞪大眼睛问道。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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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一凡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常言道,冬至大如年,每当冬至来临之际,每个地方都有不同的习俗,在北方有吃饺子的习惯,而饺子这种东西,往往都是过年才能吃到的,所以有俗谚说冬至大似年。
在南方则有着吃汤圆祭祖的习惯,不过,南方因为地区不同,吃的东西也不尽相同,有的地方吃汤团,有的地方则吃姜饭,而像在巫州一带,则有在冬至吃烧腊的习俗。
南方除了吃汤圆、姜饭和烧腊之外,还有喝冬酿酒的习俗,冬酿酒是用糯米或者黄米,加入桂花或者其他秋天的花卉酿造而成,据说这是姑苏家传承而延伸开来的。
至于说在西北这边,则有在冬至吃番薯汤果的习俗,番同翻,在冬至吃番薯,就是将过去一年当中的所有霉运全都翻过来,就像中原小年打扫房屋,扫除污秽是一样的意思,当然,也有祈祷来年收成翻倍的意思,毕竟,西北这边是靠天吃饭的,一年的收成如何全靠老天爷,人们常说瑞雪兆丰年,对于西北人来说,是尤为重要的,这跟中原人除夕夜吃鱼却不吃完,预示着年年有余是一个意思。
汤果跟汤圆类似,只是它个头更小一些,而且里面没有馅儿,看起来就像水果一般,故而得名,也有人把汤果称之为圆子,有团圆,圆满的意思,在西北有吃汤果大一岁的说法,而西北人在做番薯汤果的时候,喜欢加酒酿,也就是西北那边独有的黄泥酒,因此它们又被称之为黄泥饭。
当然,冬至不是中原人独有的节日,在其他地方也很重视,比如西域,在冬至前后三天,有焚香沐浴、斋戒、诵经礼佛的传统,各个王国,无论大小寺庙,都会有高僧出面讲经说法,而斋戒不单单是和尚,各个王国从国王到平民百姓都需要斋戒,以此来证明他们对佛的虔诚。
在北蛮有举办篝火晚会的习俗,每当冬至来临,北蛮人会杀牛宰羊,举办一场盛大的篝火晚会,以此来祭奠长生天,祈祷这个冬天北蛮可以少冻死人和牲畜。
而在南夷,冬至的习俗就比较杂乱繁多,有人会在这一天吃饺子汤圆,遥祭先祖,这些人一般都是流徒之后,他们的习俗跟中原人差不多,根据各自祖籍所在地不同,习俗也不尽相同,至于说南夷本地人,他们则会寒食,所谓寒食就是在这一天,不能吃热的东西,同时他们也会举办一些活动,比如赶集等等。
总而言之,冬至是入冬之后最重要的一个节日,仅次于过年。
除了吃跟喝之外,冬至之后,还有画九的习俗,所谓画九,实则是冬至后计算春暖日期的图。秦朝《帝京景物略》载:“冬至日,画素梅一枝,为瓣八十有一。日染一瓣,瓣尽而九九出,则春深矣,曰九九消寒图”。因此画九又被称之为九九消寒图。
“九九消寒图”有三种图式,分别为文字、圆圈、梅花三种,
曾有文人在冬至作诗:【试数窗间九九图,余寒消尽暖回初。梅花点遍无余白,看到今朝是杏株。】这其中的九九图,指的就是画九图。
冬至这一天,最忙碌的还是京城长安,因为这一天,文武百官不上朝,皇帝需要祭祖祭天,而百官也需要回家祭祖,在《长安梦华录》当中记载:“十一月冬至。京师最重此节,虽至贫者,一年之间,积累假借,至此日更易新衣,备办饮食,享祀先祖。官放关扑,庆祝往来,一如年节。”
如果不是使团要入京,必须在年前抵达长安,许一凡是打算在西凉山过冬至的,因为这一天,西凉山要举办一场盛大的祭奠活动,这场活动由镇西军牵头,礼部负责操办,西北官员辅助的一场大活动,这段时间,西凉山附近是很热闹的,也是很忙碌的,而李承政之所以在弟弟李承德受伤之后,都没能赶到关城,跟这场祭奠活动有关。
听到李承德说想吃饺子,许一凡笑了笑,说道:“等到了前方驿站,我做给你吃。”
“真的啊?”李承德惊喜道。
许一凡笑着点点头。
此时,车厢内,除了许一凡和李承德之外,还有司棋和侍书两个丫鬟,她们在看到这一幕之后,面面相觑,有些羡慕的看向许一凡。
越王府很大,规矩却不算重,可即便再没有什么规矩,作为下人的,很多规矩还是要遵守的,在越王五个儿子当中,李承贤和李承德是最好相处的,前者是读书人,无论做事说话,都给人一种如沫春风的感觉,这种人好相处,也不好相处,只要在规矩方寸之内行事,感觉还是很轻松的,而李承德则是因为年龄小,贪玩的很,对待身边的丫鬟仆人,都当成哥哥姐姐一般的亲人来看待。
最难相处的是二殿下李承乾,相对于世子李承贤的温文尔雅,李承乾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头待人而嗜的毒蛇老虎,李承乾面冷心也冷,即便是在越王李穗面前,李承乾的笑脸也不多,但是却是五个儿子当中,最尊敬越王的。
李承乾不是越王妃所生,其母出身虽然算不上贫寒,可也不是什么豪门望族,就是蓟州那边的小门小户,进入越王府成为了两大侧妃之一,不过,入门极早,去世也极早,在生李承乾的时候,就难产而死了,李承乾是由越王妃一手抚养长大的。
在越王五个儿子当中,除了老大李承贤和小儿子李承德是越王妃亲生的之外,剩下三个儿子都是其他妃子所生,但是,对于这五个儿子,越王妃都视若己出,一视同仁,其中她最偏爱的还是老四李承霸。
李承霸并不是天生痴傻,李承霸比李承德大四岁,在李承德出生之后,两个人的关系极好,只是,在多年前,越王府遭遇了一次袭杀,而袭杀的目标正是李承德,只是不知道是刺客搞错了,还是因为刺杀当晚,李承霸睡在李承德房间的缘故,刺客刺杀的是李承霸。
那次刺杀很明显是精心策划和布置的,可因为搞错对象,功亏一篑,虽然李承德躲过一劫,可是,从小就天生神力,极其聪慧的李元霸,却在那次袭杀当中遭受重创,差一点儿就死了,最后在越王不惜代价的全力救治之下,才幸存下来,可他终究成为了一个痴傻之人。
对待李元霸,李承贤在内的四兄弟,是极其宠溺和偏爱的,越王府的规矩不重,对待下人都极好,可有几条不成文的规矩是不能逾越的,其中就有李承霸。
大概在六七年前,越王府曾经发生过一件小事儿,而所谓的小事儿,就是一夜之间,越王府的诸多下人当中,死了数十人,而蓟州有数十个家族一夜之间被抄家灭门。
这件风波的起因,就是府中有丫鬟仆役见李承霸痴傻,趁机欺辱他,人是一种很复杂的动物,在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有一个或者数个不为人知的阴暗面,起初,他们欺辱李承霸只是觉得好玩,反正一个痴傻之人,又不会跟别人说什么,后来,可能是受到某些居心叵测之人的挑拨和利用,就变本加厉的欺辱李承霸。
拳打脚踢,冷言冷语,把其当成狗一般来对待,就是当时李承霸的情况,那时候,恰好李承德等人不在府中,而越王妃生病了,越王又忙于政务,不知晓这些,可当李承德回来之后,第一时间得知了这件事,然后一场屠杀就展开了。
李承德在外人眼中,就是一个贪玩的纨绔子弟,只要他想做的事情,没有他做不到的,他讲理也不讲理,可是对待身边人都极好,至少跟着他的丫鬟仆人都没有被其处死过,然而,那一次李承德怒了,在越王没有回来的时候,他展现出了不符合他这个年纪的铁血手腕。
那一次,越王府迎来了一场大换血,凡是欺辱过李承霸的仆人丫鬟,都被这个刚刚外出狩猎回来的小王爷给一一诛杀,其手段之残忍,让那些常年在越王府做事儿的下人们,每每想起都会吓出一身冷汗。
如果说李承德大变模样,杀了不少丫鬟仆人的话,那二殿下李承乾在得知这件事,直接从长安返回蓟州,其人还没有回来,蓟州就开始死人了,而且死的人一个比一个官职高,分量大,铁血是所有人对李承乾的最大印象和认知。
在那场风波当中,李承德身边的十二小丫鬟,有三人或者参与其中,或者是知晓此事却选择了隐瞒,她们的下场才是最惨,这三人没死,可跟死差不多,甚至说是生不如死。
在李承德的小院当中,有一件密室,密室当中有牢房,而这三个小丫鬟就被关押在里面,她们被关押在其中,到底经历了什么,无人得知,这次李承德离开蓟州,身边出现了三个面戴铁甲的死士,其身上散发出来的死寂气息,跟许一凡麾下的死灰营战士,不逞多让。
李承德有朋友吗?
有,很多,蓟州虽然偏居一隅,可蓟州的豪门望族不少,其中纨绔子弟更是不少,而这些纨绔子弟都跟李承德走的很近,若是严格来说,这些人只能算是一般朋友,李承德真正的朋友没有几个,而在这为数不多的朋友里面,许一凡是最重要的。
这些年,李承德明里暗里帮助许一凡做了哪些事儿,可能许一凡自己都不清楚,可像司棋和侍书这些贴身丫鬟可是知晓的一清二楚。
许一凡写的《红楼梦》还有《挪威的森林》,都被李承德精装起来,另外,许一凡可能不知道的是,许一凡作的所有诗词、对联,不管是专门作的,还是无心而作的,都被李承德收集起来,汇总编辑成册,弄了一本《诗集》,这本诗集在蓟州可是很出名的,其中不少诗词被青楼的美娇娘改编成歌曲咏唱。
冬至来临,寒风凛冽,小雪纷飞,道路泥泞难行,可许一凡他们这辆马车,却行驶的异常平稳,马车不算大,却十分的豪华,在车厢中间,还放着一个无烟的小火炉,碳火旺盛,使得车厢内的温度很高,像许一凡这样的修行之人,身着单衣都不觉得冷,反而觉得有些闷热。
“安然。”
“嗯?”
“东海城的海大不大?”
“大,很大,非常大。”
“我想去看看。”
“等一切忙完了,我陪你去。”
“安然。”
“嗯?”
“大海有尽头吗?”
“有。”
“大海的尽头有什么?”
“陆地。”
“你去过吗?”
“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
“安然。”
“嗯?”
“我们是朋友对吗?”
“不是。”
“啊?”
小王爷李承德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许一凡,对于这个答案,他很意外,也很伤心,而许一凡则看着李承德的眼睛,说道:“我们不是朋友,是兄弟。”
此话一出,李承德瞬间笑了起来,笑的很开心,像个孩子。
在一阵大笑之后,李承德突然低下头,轻声道:“安然。”
“嗯?”
“我们不去长安好不好?”
“为什么啊?”
李承德没有解释,而是抬起头,看着许一凡,语气带着祈求说道:“安然,你回东海城,或者回安民镇也行,亦或者跟我回蓟州,我们不去长安好不好?”
许一凡闻言,微微一愣,他看着李承德的眼睛,沉默良久之后,笑着摇摇头,说道:“要去的,我必须去,为了这一天,我准备了很久,我努力了很久。”
“可是,我不想你去。”
“我知道。”
“安然。”
“嗯?”
“你知道你去了长安,会面临什么吗?”
许一凡点点头,又摇摇头,没有说话,目光落在火炉的碳火当中,眼神迷离。
李承德见状,不再说什么,有些事儿终究还是会到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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