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死灰营的恐怖,窦斌蔚是听说过的,却并没有亲眼见到过,因为在瘟疫得到控制之后,他就退居后方了。
在窦斌蔚看来,之前在康城守城战当中,四名死灰营战士之所以被渲染的那么厉害,只要是为了稳定军心士气,最多就是高武或者高修的自爆而已,才会流传那么广的,心中难免存着小觑之心,然而,在真正遇到死灰营战士之后,他才发现这种小觑之心会害死人的,而且是害死了很多人。
第一名死灰营战士,在不管不顾,径直冲向敌军之后,伴随着一声怒吼,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伴随着一道火光亮起,其周围数百人瞬间被爆炸淹没,第二个死灰营战士,同样如此。
原本还有两千余人的窦斌蔚,瞬间损失大半,兵力的损失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士气的跌落,那才是最致命的。
在这两名死灰营战士开路的情况下,许一凡亲率剩下不到五百人的队伍,杀入敌阵当中,屠戮,无差别的屠戮就此展开,而胜利的天秤也彻底的倒向了许一凡这边。
火药的爆炸,本来给人带来的冲击就很大,不管是视觉上的冲击,还是感观上的冲击,都是无与伦比的,刚刚在重赏之下恢复勇气的敌人,在亲眼目睹身边的袍泽,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沦为一地烂肉之后,恐惧的情绪占据了他们整个思维,下意识的后退,下意识的逃跑,是人在遇到极大危险之后下意识的行为,谁也阻拦不了。
看着仅剩不到一千人的队伍,在爆炸之后,在面临许一凡一方冲锋的时候,这些人开始四散奔逃,不管窦斌蔚如何的呵斥,甚至是拔刀杀人,都无济于事,军心已散,士气跌落到了谷底,在想凝聚起来,不是三言二语,一时半刻就能做到的。
看着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许一凡,窦斌蔚痛苦的闭上眼睛,哀叹一声,不在阻拦什么,他没有选择跟许一凡死磕,而是选择了撤退。
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窦斌蔚知道,这一场遭遇到以他的完败而告终了,继续战斗下去,除了徒增伤亡之外,没有任何的意义,而且就算他想继续战斗,也没有几个人愿意战斗。
在窦斌蔚选择逃跑之后,其他人跑的更快了,然而,不管他们跑的再快,还是会许一凡这边的人紧追不舍,跑得快的暂时逃过一劫,跑得慢的,当场就被斩杀。
从双方遭遇,再到战斗结束,前前后后用了两个时辰,在龙门镇发生的战斗,其实只持续了不到一个时辰,剩下的一个多时辰,是许一凡这边在追杀那些四散而逃的逃兵,其中,最主要的目标还是窦斌蔚。
在两军交战的时候,双方实力相当,谁最先溃败,谁就输了,如果他们选择逃跑,那后果就很严重,当面对面作战的时候,他们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可是,当他们选择把后背交给敌人的时候,那往往等待他们的就是屠杀。
不到五百人的队伍,被许一凡撒出去三分之二,只留下了不到百人,留守在龙门镇,打扫战场,收拾残局。
这场遭遇战,许一凡以少胜多,把劣势变成了优势,从而取得了胜利,就在九娘觉得,许一凡应该高兴,而她不知为何,也无比兴奋的时候,却发现许一凡并没有流露出多少高兴的神色,反而很悲伤。
是的,没错,就是悲伤。
留下的近百人,都是在方才的交战当中,身负重伤的人,缺胳膊断腿是很正常的,大多数人其实都不可能再继续作战了,但是这些人并没有哭爹喊娘,只是默默地挑选了一个干净的地方,开始相互包扎伤口,而那些受伤较轻的人,则在简单的处理完伤口之后,就开始打扫战场,把那些身受重伤还没有断气的人,再补上一刀,解除他们濒死挣扎的痛苦。
任何一支军队,都有怕死的,窦斌蔚的军队也不例外,或许,他们在许凯歌麾下的时候,是其麾下战力最强的军队,然而,在面对许一凡军队的时候,他们还是稍逊一筹,他们差的不是装备,不是战力,而是士气,他们缺乏向死而战的勇气。
之前,一番混战厮杀之后,以为窦斌蔚的部队,差不多被全歼了,然而,在打扫战场的时候,却发现,七千人的队伍,除了逃走的数百人之外,现场还要一千来人的幸存者。
这些人被发现之后,自觉地站出来,乖乖地走到一起,他们没有选择反抗,也没有选择逃跑,只是畏畏缩缩,犹如被吓坏的鹌鹑一般,等待着许一凡对他们的审判。
尽管现场留下的奴隶军不多,尽管这些人都是伤兵,尽管他们已经不可能形成太大的战力,可是,他们就是不敢反抗,也不想反抗。
对于这些人,许一凡没有怎么理会,其他人也没有嘲笑侮辱他们,只是把他们聚集到一起,严密的看守起来而已,那么,许一凡又在做什么呢?
这一次,许一凡打闪电战,所有人除了携带了三天的干粮之外,更多的还是携带军备,至于其他一切不必要的东西,统统没有携带,至于说药品,更是一点儿都没有。
在战场上,身负重伤,没有药品的治疗,又是在夏天,他们的伤口会溃烂,体力会大打折扣,各种后遗症都会迸发,这些身负重伤的人,要不了多久就会死去的。
九娘很清楚这一点儿,许一凡自然也很清楚,他没有去安慰任何一个人,那些人也不需要他的安慰,许一凡自己也多处受伤,尽管伤的没有那么重,许一凡在战斗结束之后,只是草草的包扎了一下伤口,就开始帮助其他人清理伤口。
在缺医少药的情况下,许一凡处理伤口的方式很粗暴,很野蛮,生一堆火,找一盆清水,把匕首放在火上烧红,然后直接贴在伤口上,火红的匕首在贴上伤口的那一刻,瞬间冒起白烟,发出嗤嗤的声响,随着而来的就是一股皮肉被烤焦的味道。
这是战场上,最简单,最直接,最残酷的处理方法,这样只能暂时的防止伤口溃烂,只是权宜之计,最多三天,如果这些人得不到治疗的话,那他们就真的会死,而且就算在这三天里,他们得到了治疗,也会落下残疾的,但是,没人说什么。
这一天一夜,许一凡带着九娘,从弓月城出发,先后去往了凉亭镇,沙堡镇,最后抵达了龙门镇,行程总计上百里,先后作战三次,每一次都打赢了,而且三次都是以少胜多,前后歼敌数千人,但是,许一凡这边也付出了惨重了代价。
这支耗费了许一凡无数心血和银钱才培养出来的军队,在接连战斗当中,减员相当的厉害,而这就是战争的残酷,许一凡有的选吗?奴隶军有的选吗?
没得选,既然没得选,那就不用选了。
夏天的黑夜总是短暂的,伴随着战斗的结束,一晚最黑暗的时刻,终于过去了,黎明即将到来。
伴随着东方泛起鱼肚白,当光明再一次照亮大地的时候,龙门镇这边的惨状,终于一一浮现在众人的视野当中,遍地的尸体,黄色的沙土早已经被鲜血染红,鲜血干涸,黄色的沙土变成了黑褐色,它们在无声的诉说着这场战斗的惨烈程度。
现场更多的还是敌人的尸体,他们的尸体保存的相对比较完整,大多数都是在一些致命的位置有伤口,比如脖子、胸口、腹部、后背、腋下等等地方遭受重创,从而死去,而奴隶军这边的尸体,大多数都是残缺不全的,很多战死的将士,不是缺胳膊少腿,就是面目全非,甚至很多人都变成了筛子,还有不少人尸骨都找不全乎。
许一凡他们在处理完伤口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扫战场,而所谓的打扫战场,除了给那些没死之人补刀之外,更重要的任务,就是把己方战死袍泽的尸骨找出来。
一千三百余人,战死了八百余人,但是,找到的尸骨却不到六百人,剩下的两百余人,尸骨无存,就算这些找到的尸骨,大多数也是不全乎的。
尸骨找到之后,许一凡下令把他们堆放在一起,然后,让人从龙门镇找来柴火,而他则来到这些尸体前面,一一帮他们整理衣裳。
在一切准备妥当之后,许一凡丢出去了第一根火把,剩下活着的人,不管是重伤的,还是轻伤的,只要还能喘气的,全都聚集过来,站在火堆面前,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
他们从东海城,横穿北蛮,来到这里,第一战就付出了如此之大的代价,这些人的尸骨注定是不可能送回安寿岛的,但是,许一凡却要把他们的骨灰带回安寿岛,安放在忠烈堂内,他们的名字将刻在安寿岛安寿山的纪念碑上。
“岂曰无衣......”
许一凡在丢出火把,看着熊熊燃烧的大火,表情肃穆,嘴唇蠕动,缓缓地哼唱起来。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这是侠义军的战歌,现如今,却成为了奴隶军的战歌,伴随着许一凡的低声哼唱,在场的奴隶军,全都跟随着哼唱起来。
震惊、诧异、骇然......各种无比复杂的情绪,瞬间充斥在九娘心中,同时,也充斥在那群俘虏心中,看着眼前这群可以活不了多久,随时都可能死去的人,他们并没有面对死亡的恐惧,更多的是坦然,他们不知道自己要死了吗?他们不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了吗?
当然知道,在场的每个人都很清楚,可是,九娘在他们眼中,并没有找到一丝一毫的恐惧,在他们眼中只有那熊熊燃烧的烈焰。
天啊!这到底是一支什么样的军队?
九娘站在一旁,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不断的问自己。
静默是这支军队最大的特点,不管是行军途中,还是在冲锋时刻,亦或者是在战斗结束之时,他们都无比的静默,没有呐喊,没有哭嚎,没有叫嚷,哪怕是在此时此刻,他们都无比的静默,尽管很多人在看着袍泽尸体被火花的时候,红了眼睛,可是,却依旧没有人哭出声来。
伴随着战歌的响起,这场不算多么宏大的送别仪式,却显得无比的庄重和神圣,这一幕,彻底的震撼到了九娘,哪怕之后过去了很多很多年,她忘记了很多事情,却独独记得眼前这一幕。
在大火燃烧的时候,负责去追杀窦斌蔚等人的邢宫一行人,也陆陆续续的返回了,跟随着他们回来的,还有不少俘虏。
邢宫等人回来之后,第一时间来到火场边,原地立定,举起右手,敬礼,表情庄严而肃穆,其他人也纷纷如此。
窦斌蔚也在这群俘虏当中,他的情况并不算好,身上的甲胄早已经破损,浑身浴血,蓬头垢面,鼻青脸肿,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堪,身上有多处伤口,脸色也苍白的吓人,可饶是如此,他还依旧站立当场。
只是,当他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整个人的表情十分的复杂,看向许一凡的眼神,也无比的复杂,九娘注意到,窦斌蔚看着许一凡的背影,嘴唇数次蠕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是,最后他还是什么都没说。
现场一片寂静,除了火焰燃烧发出的劈啪声之外,没有其他的声响,不管是许一凡这边的人,还是那些俘虏,都没有人说话,更没有人发出任何一点儿声响,仿佛他们不愿也不敢打扰这个神圣的时刻。
常言道,死者为大,不管是敌人还有朋友,在面对死人的时候,都会给予对方最大的尊重。
火势渐小,许一凡转过身,叫了邢宫来到一边,开始询问战况。
根据邢宫的汇报,这场遭遇战,许一凡虽然赢了,却是惨胜,一千三百人的队伍,最后活下来的只有四百余人,其中重伤者就高达百人,还有不少轻伤者,现如今,还能继续作战的人,只有不到三百人。
窦斌蔚这边的七千人,在经过一场厮杀之后,俘虏一千五百余人,杀死五千余人,还有上百人逃走了,不过,这支军队的指挥者窦斌蔚被俘虏了。
为了抓捕窦斌蔚,邢宫这边付出了数十人战死的代价,才勉强将其制服。
听完邢宫的汇报,许一凡沉默良久,久久未言。
窦斌蔚小觑了许一凡的战力,也小觑了奴隶军的实力,而许一凡也小觑了窦斌蔚军队的战力,更小看了窦斌蔚本人,没想到窦斌蔚的反应速度会如此之快。
如果这场战役不是发生在龙门镇,而是在上阳镇的话,许一凡这边的损失绝对不可能这么大,至少可以少死不少人,可是,人算不如天算,窦斌蔚并不蠢。
战场瞬息万变,不可预料的事情太多,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那就没有在去思考的必要了。
现如今,许一凡面临着一个很大的问题。
一夜奔袭,连续吃掉了窦志勇和窦斌蔚的两支军队,两支军队加起来一万多人,而许一凡这边只有一千余人,能够做到这种程度,不但打败了对方,还没有全军覆没,已经是不幸当中的万幸了,堪称奇迹。
可是,现在的问题是,虽然吃掉了这两支军队,成功的切断了许凯歌的后路,可是,北宛城那边的危局还是没有解除,许一凡这边伤亡惨重,不可能继续征战,就算继续征战,以他目前的人马,也很难形成太大的战力,尽管这三百人能做到以一敌十,可是,人数终究还是太少了。
接下来,到底是继续征战,还是开始撤退,就是摆在许一凡面前最大的问题。
许一凡这边伤亡惨重,蒯罡那边肯定也好不了,凉宛镇那边的兵力到底如何,许一凡到现在心中都没数,凉宛镇的兵马应该不多,但是,许一凡给蒯罡的命令是钉死在凉宛镇。
对于拿下凉宛镇,许一凡丝毫不怀疑,他相信蒯罡能做到这一点儿,可是,想要守住凉宛镇,恐怕很难,既然许一凡已经跟燕王撕破脸了,在许一凡偷袭凉宛镇之后,燕王那边不可能一点消息都收不到,也不可能一点儿准备都不做。
按照许一凡的预计,在蓟群回到凉州,在蒯罡夜袭凉宛镇的时候,燕王军那边肯定会出动的,他们会想发设法的拿下凉宛镇,打通他们跟许一凡的联系通道的,就蒯罡那一千五百人,能守住凉宛镇吗?
对此,许一凡心中没有底,不过,多想无益,不管蒯罡守不守得住,许一凡现在都不可能撤,他现在必须抓紧时间做出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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