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还没有完全结束,许一凡就率先离开了,而大都蔚汤芮也紧随其后离开了,跟着汤芮一起离开的,还有秦之豹。
在整个西北的军队当中,汤芮是一个很特殊的人物,虽然他只是一个都蔚,可是,论资历,论军功,论威信,没人比得过这个老人。
秦嘉涆还在世的时候,对汤芮极其倚重,在镇西军当中,一向都是秦嘉涆主外,汤芮主内,带兵打仗的事情,秦嘉涆说了算,而军中大小事务,则是汤芮说了算,整个镇西军却无人觉得不妥。
秦嘉涆跟汤芮的关系,就像是刘备和诸葛亮的关系,当然了,秦嘉涆不是刘备,汤芮也不是诸葛亮,但是,没人觉得这个一年四季都穿着粗布麻衣,腰间别着一根旱烟袋的老人,是一个谁都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哪怕是作为三军统帅的殷元魁,在来到西洲城的时候,第一时间就去拜访了这位老人。
整个军队的人,都很尊重汤芮,可是,要说汤芮有什么出奇的地方,还真说不上来,说领兵打仗吧,汤芮除了在年轻的时候,上阵厮杀过之外,之后的无数年里,他再也没有披甲上阵过,说他有人格魅力吧,汤芮长得也不帅,为人也很低调,放在人堆当中,属于那种很不起眼的存在。
如果非要找出一个可以值得说道的优点的话,那就是,汤芮在从军三十余载,凡是他处理的事情,都是有根有据,井井有条,不会出现任何一点纰漏,也挑不出任何一点儿毛病。
这个优点看似没什么,可是,要知道,镇西军固定的编制是二十万大军,最高的时候,可以达到五十万,而汤芮负责管理和处理整个镇西军的大小事务,不但没有出现纰漏,反而还无比的顺畅,做到了人人都满意和信服的程度,这就很了不起了。
二十万大军,又不是二十头猪,说管理好就能管理好的,就算是二十头猪,想要管理的井井有条,也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
汤芮的住宅没有在元帅府附近,而是居住在军营当中,他没有居住在营房内,反而是住在帐篷内,看似很奇怪,却也不奇怪,因为这是汤芮的习惯。
不管是在镇西军的时候,还是现在在西征军的时候,亦或者是以前,只要随军出征,他住的地方,往往都是紧挨着军营和军械库的帐篷内。
对于汤芮为何要这么做,没人知道,以前还有人问,可是,汤芮从来没有回答过,久而久之,将士们也都习惯了,懒得去问,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离开元帅府,回到军账,汤芮习惯性的席地而坐,掏出旱烟袋,点了一窝旱烟,有一搭没一搭的抽着旱烟,而跟着汤芮一起来的秦之豹,则像个下人一样,忙着生火烧水泡茶。
秦之豹的先生很多,尤其是他在京城生活的那些年里,秦之豹去过纵横书院,摆在儒家一位兵家先生门下,离开纵横书院之后,他又去过国子监学习,又多了几个法家先生门下,从国子监出来之后,秦之豹又进入过翰林院学习,又多了几位先生,但是,秦之豹的第一位先生,或者说师父,不是他父亲秦嘉涆,而是眼前这个犹如老农一般,抽着旱烟袋的汤芮。
秦嘉涆有五子,而真正被汤芮看中和看重的,只有秦之豹一个人而已。
当年,在许淳卸任镇西大将军,担任镇南大将军,秦嘉涆晋升为镇西大将军之后,朝廷需要秦嘉涆送一个儿子去往长安,按理说,送往长安的儿子,不是嫡子,就是庶子,可是,真正去往长安的,确实当时只有八岁的秦之豹,而且他是汤芮亲自挑选出来的。
水开了,开始泡茶,率先递给汤芮一杯,然后,秦之豹坐下,自己也拿起一杯茶,慢慢的品呷起来。
汤芮和大部分的将领一样,会喝酒,也爱喝酒,但是,相对于酒水而言,他更喜欢喝茶,这一点儿,在军队当中算是异类了,而秦之豹因为常年生活在京城,喝茶的次数要多过喝酒的次数。
在西北,茶叶可是很稀罕的东西,其实,不单单是西北,对于很多百姓来说,茶叶都是奢侈品,因为朝廷除了对盐铁管制极严之外,对茶叶管制的也很难,茶树在西北这个贫瘠的土地,更是无法存活,所以想要喝茶,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但是,汤芮却从不缺茶叶,而且还是上好的茶叶。
第一个给汤芮寄茶叶的,不是别人,正是许淳,第二个是秦嘉涆,第三个才是秦之豹,秦之豹在京城生活的那些年,每年送往老家,最多的就是茶叶了。
“看出什么了没有?”汤芮看着正悠然自得品茶的秦之豹,吐出一口烟雾,开口问道。
“嗯?”
秦之豹微微一愣,下意识的问道:“看出什么?是许一凡,还是廉嘉庆?”
汤芮瞥了秦之豹一眼,没有说话,而是放下烟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秦之豹见状,瞬间明悟过来,放下茶杯,笑着说道:“葛明德前来,我不觉得奇怪,我很奇怪的是,为何陛下会把廉嘉庆派过来。”
“有什么好奇怪的?廉嘉庆是副院使,西征军出现了瘟疫,他不来谁来?”汤芮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声音响起。
秦之豹却摇摇头,分析道:“汤叔,你看啊,葛明德是辅佐过两位帝王的太医了,虽然官职不高,可是,深受两代帝王的重用,他虽然不是院使,却不比院使的地位低,西征军出现了瘟疫,陛下派葛明德前来,就足够彰显他的重视了,为何还要派廉嘉庆这个副院使呢?”
“更重要的是,廉嘉庆是副院使,虽然在官职上比葛明德要高,可是,真正有话语权的,还是葛明德,可是,这次朝廷派来的人,却以廉嘉庆为首,这就很不合情理了。”
听完秦之豹的分析,汤芮满意的点点头,吐出一口呛人的烟雾,缓缓地开口道:“那你觉得,陛下把这二人派来,是何用意啊?”
秦之豹想了想,说道:“如果单从医术而言,葛明德要高于廉嘉庆,可是,要从权利地位来说,廉嘉庆要高于葛明德,我感觉,陛下把二人都派到康城来,不完全是冲着瘟疫来的,汤叔,你觉得呢?”
“咚咚咚。”
汤芮磕了磕烟袋,然后放下烟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微微皱了皱眉头,说道:“水太沸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这毛躁的性格,还是改不掉啊。”
闻听此言,秦之豹讪讪的摸了摸鼻子,没有辩驳什么。
放下茶杯,汤芮看了一眼秦之豹,缓缓地说道:“你想的没错,陛下把葛明德和廉嘉庆同时派来,确实不单单是为了瘟疫而来的。”
“那他们为何而来?”秦之豹下意识的问道。
“你觉得呢?”汤芮不答反问道。
秦之豹一愣,随即,他想到了刚才宴席上的一幕,猛地睁大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汤芮,不确定道:“难不成,他们是为了那小子来的?”
说完之后,不等汤芮回答,秦之豹就继续说道:“这怎么可能?!”
“呵呵!有什么不可能的。”
汤芮随口答了一句,秦之豹一脸不解的看向汤芮,静等下文,可是,汤芮却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你觉得,葛明德和廉嘉庆两个人,谁更受陛下重视?”
“嗯?”
秦之豹又是一愣,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如果这个问题是问别人,还真不好说,可是,秦之豹毕竟是在京城生活了很多年,对于京城大大小小势力,还是很清楚的,他想了想,说道:“葛明德是两朝元老,不管是先帝,还是当今圣上,都很重视他,而廉嘉庆则是后起之秀,虽然此人在医术上,极有成就,也极有天赋,可是,单单从情理而言,还是葛明德更胜一筹。”
汤芮听完,点点头,又摇摇头。
“你小看廉嘉庆了,也高看葛明德了。”汤芮幽幽的说道。
“什么意思?”
“廉嘉庆备受重用,不单单是因为他医术好,天赋高,更重要的是他曾经在沙场上救过陛下的性命。”
“啊?还有这种事儿?”
秦之豹震惊不已。
“有什么好奇怪的,当年,陛下御驾亲征,把北蛮打的落花流水,却也遭到了刺杀,而当时负责救人的,就是廉嘉庆,只是,当时的廉嘉庆还是一个无名之人,而且陛下遇刺,这件事不是什么好听的事儿,知道的人不多罢了。”
听到汤芮这么说,秦之豹一脸诧异的看着的看着汤芮,他很想问汤芮是怎么知道的,但是,他张了张嘴,并没有询问,因为他知道,就算问,也不会有答案的。
“不然,你以为为何在出现玄武叛乱之后,廉家只有廉嘉庆的老子一个人受到牵连,而廉嘉庆不但没有影响,反而晋升了?”
“原来是这样啊。”秦之豹若有所思的说道。
汤芮却摇摇头,说道:“救命之恩不算什么,毕竟,当初陛下受的伤并不重,随便一个御医都能救治,陛下重用廉嘉庆是有别的原因的。”
“什么原因?”秦之豹下意识的问道。
汤芮看着秦之豹,沉默良久,才说道:“原因你之前不是说过了吗?”
“嗯?”
秦之豹又是一愣,随即,他想起了方才在宴席上,他对许一凡说的一番话,是关于廉嘉庆和齐贤博,还有怀亦公主李钰凝之间的恩怨情仇。
想到这儿,秦之豹顿时恍然大悟。
“当年的玄武叛乱,差一点儿就皇位易主了,而作为长公主,却选择两不相帮,作壁上观,如果你是陛下,你会怎么想?”
答案不言而喻,肯定会很愤怒,炎武帝和李钰凝之间肯定会产生嫌隙。
“齐贤博作为一代大儒,却始终没有一官半职,虽说是因为他是驸马爷的缘故,可是,在大炎王朝的历史上,驸马爷入朝为官的例子又不是没有,可是,你看看齐贤博,如此有才华的大儒,却始终不用,将其束之高阁,任由其蒙尘,为何啊?”
不等秦之豹给出答案,汤芮就自己给出了答案:“就是因为他齐贤博是长公主的男人。”
“齐贤博、长公主,还有廉嘉庆,他们三个人之间的纠葛,整个京城又有几个人不知道的,廉嘉庆的医术到底有多高,在我看来,其实也没有多高,至少没有葛明德高,在太医院内,比他医术高超的人,大有人在,不要小看了那些太医,人才哪里都有。”
听到这,秦之豹已经明白其中的关系了,他接话道:“汤叔,你的意思是,陛下重用廉嘉庆,不仅仅是因为他医术高明,还有救命之恩的缘故,而是因为他跟长公主还有驸马爷之间的恩怨。”
汤芮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其实,这种事很正常,炎武帝和长公主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外人很难看清楚,也很难说清楚,不过,这对姐弟之间,肯定是有嫌隙的,尤其是在玄武叛乱的事情之后。
不用齐贤博,反而重用廉嘉庆,不但重用,而且屡次晋升,对于外人来说,无非就是羡慕嫉妒而已,可是,这对于李钰凝来说,这可是很恶心人的做法,尤其是对齐贤博这个驸马爷来说,看着就糟心的很。
试想一下,自己昔日的情敌,不但没有被打垮,反而蒸蒸日上,成为陛下眼前的红人,而反观自己,除了每天待在家里苦读圣贤书,也就是下下棋,弄弄花而已,如果没有一定修养的人,估计心中早已经失衡了。
类似的手段,历代皇帝经常用,尤其是针对一些大臣,更是如此,比如那些专门挑皇帝毛病的人,皇帝不好对付他们,那自然要扶持一个人,或者一群人来对付他们,让他没时间,也没有精力找自己的麻烦,而这就是所谓的平衡之术。
“可是,这跟廉嘉庆被派到我们这儿,又有什么关系呢?”秦之豹又问道。
汤芮看着秦之豹,问道:“廉嘉庆是谁的人?”
“陛下的人啊。”
“葛明德又是谁的人?”
“当然也是陛下的人啊。”秦之豹下意识的说道。
“哦?是吗?”汤芮饱含深意的问道。
“难道不是吗?”秦之豹反问道。
“呵呵......”
汤芮笑了笑,说道:“廉嘉庆是陛下的人,这是肯定的,至于葛明德嘛,呵呵...那就不好说了。”
“什么意思?”
“你知道葛明德当初是被谁提拔的吗?”汤芮又转移话题问道。
“这...我上哪知道去啊。”秦之豹有些无语的说道。
葛明德的年龄比汤芮大不了多少,葛明德崛起的时候,秦之豹还没有出生,这都是老黄历了,他怎么可能知道,不是什么事情,都会记录在册的,就算记录了,如果不是专门去探究,也不会知道的。
汤芮又笑了笑,再次拿起旱烟袋,又烧了一窝旱烟,吧嗒吧嗒的抽了起来,一边抽,一边说道:“葛明德曾经是燕王的伴读,不过,只陪读了两年,就离开了燕王,进入了太医院,葛明德第一次出现在众人的视野当中,是燕王点了此人的名字。”
“啊?!”
秦之豹闻言,顿时大吃一惊,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葛明德居然跟燕王有联系。
“你知道,葛明德他们在抵达西洲城之后,见过谁吗?”汤芮又问了一件事。
“谁啊?难不成是燕王?”秦之豹下意识的说道。
汤芮看着秦之豹,笑而不语,答案不言而喻。
“这...这...”
秦之豹半天说不出话来,而汤芮接下来的一句话,更是把秦之豹震惊的无以复加。
“燕王已有反意,你觉得陛下在这个时候,把葛明德和廉嘉庆这两个人派到我们这儿来,是为什么啊?”
“难道是......”
秦之豹没有把话说完,而是一脸震惊的看着汤芮。
汤芮却没有什么表情变化,淡淡的说道:“以我看,陛下派他们二人一起前来,目的有三。”
“其一,自然是来解决瘟疫的事情,不过,这件事已经被那小子解决了,用不上他们了。”
“其二,陛下是在试探燕王,进行一次确定,如果燕王真的有异心的话,朝廷也会有相对的安排,如果没有,那自然最好。”
说完这两点之后,汤芮就不说话,秦之豹听完之后,不由得点点头,按照汤芮刚才说的来分析的话,这两个目的呼之欲出。
“那第三个目的呢?”秦之豹沉吟良久之后,才发现汤芮只说了两个,还有一个目的没说,于是,就问道。
“你刚才不是说了嘛。”汤芮淡淡的说道。
“你是说,第三个目的是为了许一凡?怎么可能?有这个必要吗?”
秦之豹紧蹙着眉头,显然,他还是不能理解这其中的关键。
汤芮瞥了一眼秦之豹,吐出一口烟雾,喃喃道:“好好想想!”
秦之豹闻言,苦着一张脸,开始思索这其中的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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