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媚有点进退失据了，她的双眼有些失去焦距，听了的吩咐后，只是本能的点着头，然后仓皇的钻进洞窟里。
洞窟里传来一阵欢呼声，但很快，欢呼声就变成了呜咽声。
我坐在洞外的海蚀岩上，静静眺望着黑水翻滚的湖面。
“真不知道她是怎么带着这群人逃到这里的。”
背着血茧的绾娘儿在我身边坐下。
我看了她背上的血茧一眼，问道：“她怎么样了？”
绾娘儿知道我口中的“她”和她口中的“她”并不是一个人，对我转移话题有些不满，撇了撇嘴，道：“没事，状态很平稳，我能感觉得到，她依旧在消化玄鸟真血，气息越来越强，应该要不了多久就会醒来。”
随即，她再度将话题拉回：“我跟你说话呢，就胡媚这个样子，她能带着这帮人走到这里，就是个运气，但现在这个情况，运气已经不好使了，你该想想别的出路了，必要的时候……”
“必要的时候，丢下他们我们自己跑路吗？”
我看了她一眼。
“必要的时候，我们必须得这么做！
带着他们我们跑不了，但是我们几个绝对能跑得了。”
“那我们又为什么来这里呢？”
“……”
绾娘儿沉默了，过了片刻，才说道：“他们呼唤卫氏一族，所以，你来了，救没救下他们不重要，至少，你来了，虽然结果不尽人意，但是，那些愿意簇拥在你身边的人，比如西南玄门，比如四大门，比如花船，再比如奚人，他们都看到你来了。
做到这一步，可以了。”
我明白绾娘儿的意思。
从功利的角度来考虑，她说的没错。
我沉默着的看着远方，良久，才轻声说道：“奚人也好，四大门也罢，他们愿意簇拥在我身边，并不是希望某一天能得到来自于我的庇护，这是押宝，他们从未坐在赌桌上押宝，仅仅是因为在打交道的过程中看清了我是个什么人，知道我永远都不会出卖他们，所以才愿意死心塌地的和我一起做事。
听起来最后的结果都差不多，实际，这和你说的区别很大。
我来这里，也不是因为他们呼唤卫氏一族，或者说，过去他们和卫氏一族有什么瓜葛。
仅仅是因为，在我很弱小的时候，有那么一只老狐狸，它明明烦死了卫氏一族，可依旧站出来给我这个卫氏一族仅存的血脉遮风挡雨，最后把自己的老命断送了。
或许他这么做有自己的考虑，但最终他庇护了我，这个结果是既定事实，所以，我来了。
当动机和因果都很纯粹的时候，这份关系就会很纯粹。
愿意簇拥在我们身边的人，大多数都是这种纯粹的关系。
纯粹的东西，才是最坚定的东西，但也是最怕污点的东西。
想要维护它，首先我就必须是纯粹的，如果我多了别的心思，关系土崩瓦解的就会很快。
大家，都不是傻子，将心比心，真的能感知到对方的想法，这是世界上最直接有效的沟通方式。
这是我一直坚定想要走的路，区别于卫氏一族的路，我的祖先在另一条路上失败了，或许，我在这条路上能成功呢？反正不能走老路啊，走老路肯定会失败的，结果已经验证了。
很庆幸，我遇到了我师父，他教给了我很多很多东西，但最重要的一样东西就是——重视家人，保持自己的纯粹。
所以，既然我来了，就要做到极致，做到我无能为力的时候，只要还有一千分之一的可能，就值得去尝试。”
绾娘儿抿了抿嘴，许久后，道：“或许，你是对的，是我短视了。”
“你的出发点是希望保护家人，所以，就算出的主意不好，至少在我看来是善意的。”
我笑了笑，扭头看了身后的洞窟一眼，里面的哭泣声变小了：“放心吧，胡媚不是没能力，她带着这些人走到这里不是靠运气，仅仅是因为我来了，她觉得有了依靠，所以变得软弱。
绝望中看到依靠就是这样的反应，她很快就会调整好自己。
如果我师父现在在这里，我也不会像个哲学家一样坐在这里和你这么说话，我会变成另一个老白，不羞不躁嘻嘻哈哈，反正做什么听我师父的就对了。”
“但愿你是对的吧。”
“打个赌。
你别看这些幸存者现在孱弱，好像意志已经完全崩溃了，浑浑噩噩，带着他们上路就是带着一群拖油瓶，会让大家都走不掉。
待会儿，只需要一小会儿，等他们跟着胡媚走出来的时候，你就会在他们的眼神里看到你想要的那种力量。
胡媚能做到的。”
“……”
绾娘儿笑了起来：“我不跟你赌，我都打心眼儿里希望你能赢了，那我还干嘛要跟你赌？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
聊天的工夫，无双和鹞子哥回来了，比我预料的快。
俩人，浑身是血。
无双一手提着还在滴血的陌刀，一手拎着一颗人头，这颗人头须发花白，死的时候应该效率极高，没有拖沓，以至于濒死的表情都定格在了脸上，五官挤在一起，眼角还挤出了两泡泪，到现在泪痕还没有完全干涸，龇牙咧嘴的，倒像是只猴儿。
骨碌……
人头被无双扔了过来，在我脚下滚了几圈，然后那张扭曲丑陋的老脸正对着我。
周遭众人被吸引过来，刘玺定睛一看，自语道：“原来是他……”
“你认识？”
我歪头看着她。
“见过，但不熟。”
刘玺想了想，说道：“听人说，他是什么伏妖门的人，这门派在清朝康熙年间就消失了，他是最后一代传人。
这个门派信奉的祖师爷是钟馗，也曾自诩名门正道，但都是自己的宣称，外界对此并不认可。
听说，他们掌握着一种神秘的符文，能驾驭妖族，也没有亲眼见识过，就是当初水王爷召集我们的时候，见过一面，多的就不太了解了。”
一听信奉钟馗……
我大概就知道这是个什么成分了。
钟馗确实是阴司的一尊神祇，但是是死后封的，他生前并不懂得降妖除魔，反而是个读书人，只不过因为相貌丑陋，因此受辱，他性情刚烈，最后撞柱而亡，民间对他的传说极多，这种信仰是有念力加持的，于是才在阴司成了神祇，阴司的神祇多数都是这么来的。
但凡信奉钟馗的，其实就是些江湖术士的派系，打了个钟馗的幌子罢了，本身是不可能和钟馗有什么关系的，因为钟馗生前不是玄门众人，压根儿没留下什么传承。
至于能降服妖族的符文……
难道是上古妖文吗？
极有可能。
我看向无双。
无双说道：“就是这家伙在控制那些怪物，他们果然是在监视我们，我和鹞子哥发现他的时候，他正在和水王爷那边联络，招呼人过来围杀我们。”
“来了多少人？”
“不确定。
按照他所说，他把消息递给水王爷，剩下的水王爷会安排。
不过，杀他的时候，他供出了一个有用的消息，说昨儿个有一批人已经追到这附近了，怕打草惊蛇，所以换了个别的地儿驻扎着，离这里很近，最多半个小时的光景就能赶到。
我们去的时候，他刚刚传出去消息，算算时间，顶多十几分钟的样子，那帮人就要赶到了。”
十几分钟。
我站起身来，对洞口的青玉道：“没时间了，让你小姨赶紧带上人走！”
青玉急匆匆跑进洞中，没一会儿的工夫，一些衣衫褴褛的四大仙家幸存者排成一列往外走，多数都是女人和孩子，青壮年很少，一个个疲惫，但并不慌乱。
胡媚夹杂在人群里走了出来，她面色沉重的走到我面前，轻声道：“有十几个走不了了。”
“什么情况？”
“受伤了，我刚刚就在想办法，如果时间不急的话，我们还能带着他们。
但是现在这个情况……
带着他们会死更多人。
所以，他们走不了了。”
胡媚解释了一句，此时她已经平静下来了。
顿了顿，她又补充了一句：“这个决定是他们刚刚提出来的，我同意了。”
我看了绾娘儿一眼，沉默了一下，从靴子上拔出短刀：“留下来被抓了更遭罪，你来，还是我来？”
“我来吧。”
胡媚接过刀，默默走回山洞。
“她待会儿会跟上来的。”
我冲着柳湘兰说道：“你在前面带路，现在就走。”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