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芒,这一丁点的光源对于偌大一个屋子来说明显是不够的,以至于屋子里看起来总是暗沉沉的,一如茳姚此刻的面色。
地上散落着一件件的衣服,就在不久之前,这些衣物还穿在茳姚身上,将她衬托的美艳不可方物,许是这些衣物属于我这个时代,对我而言更有真实感,所以,当她穿上这个时代的衣物时,忽然之间也变得真实了起来,至少有种亲切感。
而此刻,这些亲切感早已不翼而飞,她又重新换回了自己从前的模样,青丝高挽,一身大红的衣裳遮盖了她曲线玲珑的身躯,上面镌刻着各种高雅又复杂的纹路,单论其衣衫的繁琐程度,恐怕比袆衣还要复杂三分,却也让她失去了真实感,如同盘坐在正殿里的三清道尊雕塑一样,明明它总是俯瞰着朝拜者,脸上带着万古不变的悲天悯人之色,可就是让人亲近不起来,那种距离感与时间和空间有关,仿佛彼此并不在一个维度上,只能敬而远之。
她就那么面无表情的坐在那里,双目有些无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但此前的暴怒和怒极时流露出的杀意早已烟消云散。
我忽然间觉得,与其看她这么面无表情的坐在那里,还不如跟之前一样,任她骑在我身上好似捶破鼓一样疯狂爆锤我呢。
这绝对是一种特别贱的想法,可它就是这么莫名其妙的冒出来了,而且一发不可收拾,难以按捺。
“那个……”
我抓了抓头,想说点什么,但又不知该说点什么。
茳姚很显然也兴趣再听我说什么了,回过神来后,她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就是那个眼神,让我坐立不安,我从未见她流露出过这样的眼神,瞳孔的焦距完全锁定在我身上,那种被聚焦的感觉,让我觉得芒刺在背,可她的眼底却是晦暗的,就如同黑渊之水一样,一切的情绪全都被收纳在一望无垠的黑暗之中。
终究,她没有再说一句话,收回自己的眼神后,整个人化作一道乌光遁入风铃。
“哎……”
我下意识的伸出手阻拦,可只抓住了空气,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而已。
屋子不大,却忽然之间变得空落落的,空旷的让人心悸。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我垂下了头,被殴打的地方火辣辣的疼,我却恍如未觉,恍惚之间,我觉得我好像丢失了什么东西,可又不知道到底丢失了什么,平生以来第一次诞生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这种情绪不可描述,对我而言又是如此陌生,从未有过,甚至让我觉得自己很陌生,好似这具已经陪伴了我二十多年的身体我从未真正了解过一样。
“明明只是记恨我和老鬼说了不该说的话,又看我奄奄一息的,不好下手,于是跑来试探,眼见我心神失守、露出马脚,立刻确认我病的不是那么严重,上来就是一通惨绝人寰的暴打。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最后还要搞得这么奇怪,真是摸不准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抓了抓头,非常果决的按捺下了心头那种奇怪的情绪,那玩意让人很不适,任由它弥漫泛滥下去,我觉得会毁灭掉我的道心,独自坐在地上沉默了片刻后,暗自叹息一声,起身默默收拾散落在地上的衣物。
那些衣物上还残留着淡淡的余温,这又让我想到了之前抱住茳姚大腿时的那种感觉,那时的她,活人有的特征她身上真的一点不差。
在我被卫庶人掳走之前她绝对没有这样的能力,难道说……这便是彻底消化了那滴玄鸟真血后给她带来的变化吗?
胡思乱想着这些事情,我将散落在地上衣物一件件拾起,又整整齐齐叠放在一起,当那两条薄薄的丝袜落在最上方后,我忽然又有点心猿意马了起来,不过随即就想到了茳姚那个复杂无比、难以解读的眼神,霎时间像被一盆凉水劈头盖脸浇了个透心凉,一些该死的念头也被扑灭了下去。
这让我莫名其妙的暴躁起来,抓起那些衣服拉开窗户就要丢出去,嘴里喋喋不休的咒骂着:“哪个天打雷劈的狗贼发明了这种东西,这不是诚心让老干部犯错呢嘛,爷爷今儿个算是被你害死了,从此与黄……”
不共戴天四个字到了嘴边,几次没能说出去,抓在手里的衣服扔了几次,终究没扔出去,挣扎许久,最后还是叹息一声,默默将这些衣物收到了柜子里,随后忍着浑身的剧痛躺在了炕上,并且用了很长很长时间才艰难入眠,而且睡得极不安稳。
时而梦到在茳姚内心里看到的那个男人,时而又梦到在我濒死之际出现的那个带着荼蘼花香的女人,甚至,我还梦到了祭坛上的那个老鬼,他喋喋不休的在我耳边重复着那句话:
“人啊,久处黑暗时,忽然窗外照进一束白月光,便认为是那一缕白月光照亮了自己的整个世界,并且天真的以为,那就是真爱,却忽视了身边那个朝夕相处陪着你在黑暗中瑟瑟发抖的人儿……
于是,他扔下了身边的人,奋力的去追逐那束白光月。
他追上了,却发现,一个久处黑暗的人,并不适应那种铺天盖地的光明,当光明填满眼眶,世间再无其他色彩时,其实光明和黑暗让人一样不适。
意识到这一点后,他回头了,可那个一直陪着他在黑暗中瑟瑟发抖的人,早已不见。”
这句话在梦中一遍又一遍的重复,老鬼那张脸也渐渐变得清晰,非常恶毒的看着我,就像是一个在诅咒他人的老巫婆似的。
于是,天蒙蒙亮的时候,我就醒来了。
被从外面锁上的门不知何时打开了,暖洋洋的气息正在我体内的筋脉中流淌,不用说,一定是卫戎那厮偷偷摸摸的回来了……
我呼唤了他几声,他没有任何反应,估摸着是经过昨夜的临阵脱逃后,它准备躲避我一段时间。
窗外飘来阵阵包子的香气,鹞子哥和无双他们的说话声隐隐从院子里传来。
早饭时间到了。
“经过昨夜那么一闹腾,他们恐怕都知道我装病的事儿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我抓了抓头,又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暗恨自己昨天太装了,为了装出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张歆雅他们喂饭的时候总是吃不了几口,肚子里没有多余的食儿,饿的自然快了:“难道就这么跑出去吃饭吗?不行啊,之前说了他们那么多坏话,回来又装死骗眼泪,现在彻底暴露了,我都不好意思出去见他们,多尴尬啊……
要不……继续装乌龟?他们不喊我,我就不出去吃,他们考虑到我在归墟里受了那么多苦,见我不出去吃饭,肯定会心疼,到时候一定会来喊我吃饭。
第一次喊我吃饭,他们的脸色一定很臭,那个时候我一定不能出去吃,我得犟着,继续绝食,等他们多喊几次,看我绝食的态度果决,他们就该心软说好话了,到时候肯定就不会再纠缠那点事情了。
嗯,就这么干,犯了错的时候,如果低下头准备挨骂,那就一定会挨骂,正确的操作是——在对方骂我之前,我就先发火,反咬一口!!”
想到这里,我安心了,不再看窗外,老神在在的躺在床上等着他们来喊我吃饭,结果,等啊等,等啊等,一等就等到了大上午……
我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天花板,喃喃道:“混蛋啊,你们真不来喊我吃饭啊?往日的情分难道就这么容易破裂的吗?算了,我再等等,如果中午之前你们来喊我,我就决定原谅你们,让你们喊我三次,我就出去吃饭。”
时间一晃来到中午,他们还是没来。
我咬了咬牙,继续等,很快,晚上了。
院子里灯火通明,他们又开始吃饭了,我趴在窗口眼巴巴的看着他们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就是没人朝我这边看一眼,我默默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低声道:“不用三次了,只要来喊我,我就出去,你们是不是人啊,多少给个台阶下好不好……”
真武祠的生活是平静有繁忙的,每天总是有我师父的课业,每天所有人都得训练,所以,每个人都很忙,可是,这里没有刀光剑影,不用为了活下去挣扎,所以,每个人又都很闲。
无论是闲还是忙,所有人都像是忘记了这个屋子里还有个我,我比空气还要透明……
他们……每一个人都是铁石心肠,竟然活生生的饿了我三天!!!
饥饿是羞耻的粉碎机。
第四天清晨,当窗外再一次飘来饭香味的时候,我拖着饿瘪的肚子默默走出了房门……
……
(这是个大章,本来打算分开的,又觉得分开内容少,没意思了,所以合在一起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