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一凌把摩托车停在了一家高档港式茶餐厅的门口,往里面张望了两眼。
没想到老爹现在也那么有格调了,都开始在这种小资的地方消费了,要放在以前,老爹最多带他到楼下的小面馆里,坐在那只有一个屁股高的凳子上吃吃面就已经很不错了。
顾一凌走了进去,有服务员立即来接待,他报了父亲的名字,对方有点狐疑。
“您确定有一位叫顾峰的客人来这里订了餐?”
“应该是。”顾一凌简单地描述了下记忆里老爹的形象,也不知过了十年老爹的模样变没变?
“您看看是不是这位先生。”服务员递来一张中文名片,“最近姓顾的先生,来订过餐的,就只有这一位。”
“纽约华尔街,老虎投资董事长,顾远山。”顾一凌看了一眼,不明觉厉,他想起来远山好像是外公给老爹起的小名。
老爹订购的包间在二楼,有一扇很大的落地窗,可以将窗外的景色一览无余。
顾一凌站在窗前发呆,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五分钟,服务员说餐桌上凉菜都已经全部上齐了。
他看了看那张名片上的电话,从头到尾没有拨出一个数字,也没准备打过去。
顾一凌从小和父亲的关系谈不上很好,父亲很少回家,偶尔回来以后——
他们的关系就是那种,一个人会喊爸爸,一个人会喊儿子,爸爸天经地义地带儿子去游乐园和吃麦当劳。
可能这一整个过程中,他们都不会说几句话,一般就是父亲问一下儿子“麦当劳好不好吃”、“旋转木马好不好玩”这一类的。
最多再是表示关心地问一下“儿子你在学校生活的怎么样,有没有喜欢的姑娘,老爹到时候帮你去姑娘家提亲?”
顾一凌一般都是回答“还行”和“没有”,然后就没有下文了,直到后面他喜欢上林筱以后依然这样说,不过那时也很少见到老爹了。
老爹说还要在外面挣钱,要挣到大钱以后回家养儿子,给儿子风风光光地娶一个漂亮十足的媳妇儿,让街坊邻里都看看没妈的儿子也能有出息了。
这些年,顾一凌都是一个人住,对于那个男人的记忆,是一张模糊的脸和洗得脱色的棕色大衣。
想着想着,外面传来了低沉的喇叭声,顾一凌转过头。
窗外一辆引人注目的银灰色轿车穿过车流驶来,车身亮得像刚刚擦拭过的纯银色宝剑一般,姗姗来迟在迎宾员的接引下,停入了P字划线区。
车头是一匹马跃起来的标志,毫无疑问是法拉利,只是不知为哪一款,也可能是这十年内出的新款。
像以前顾一凌上中学的时候,班上的男生总喜欢抱一本印刷各种豪车的册子,大家对奔驰、保时捷、法拉利、布加迪、迈巴赫等各种豪车、包括它们的各种车型是如数家珍。
顾一凌这时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他感觉这辆法拉利的主人是那个男人——他十年后的老爹。
事实的确如此,银色法拉利停好以后,一个中年男人推开门从驾驶座出来,是一个人来的,面色有一些严肃,但穿着笔挺精神的黑色西装和西裤。
顾一凌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个男人正是自己的便宜老爹。
十年了,纵然老爹如今开上法拉利,换了周正的西装,还是比以前明显老了不少,只是头发才抹了发油似的又黑又亮。
顾一凌见男人在服务员的接引下提着一个公务包匆匆地走了进来,同时男人走路时还抬起一下手腕,似乎在看表。
顾一凌也看了看手机,下午五点四十五,距离他们约定的时间正好过了一刻钟。
他擦了擦眼睛,这时包间门被推开,中年男人刚走进来,一眼就看见了包间里的顾一凌,猛地一愣,忽然笑得满脸开花。
“儿子,那么久不见了,你比以前更帅了。”男人连忙抽了一张椅子出来,“坐。”
顾一凌知道老爹可能正在疑问——自己的儿子为什么过了十年就像一点儿没变一样。
不过顾一凌没有先开口说话,他不知道和老爹该说什么,一直以来都是,现在更是。
“好像还年轻了不少?”男人把公务包放在了一边凳子上,又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顾一凌,笑容里多少有一点讨好的味道,“儿子,你是不是生气老爹来迟到了?”
“不生气。”顾一凌没有太多表情。
“不生气就好,主要临时有些事情耽搁了一下,前两天有一个比较大的投资项目,本来赶早我就要开车出发了,对方公司又给我通了话……”男人喝口茶水,清了清嗓子,“算了先不说这个,先吃东西,服务员,上菜。”
餐桌上除了微弱的筷子声,一时间再次沉默。
男人又接到了个电话,骂骂咧咧道:“当时说了,我要回南城找儿子,才让你们去那边谈的,难道你们就真的只是去那里晒了个太阳吗……不管那么多,我知道对方是很大的家族企业,有权利斗争很正常,管他们怎么斗争,换谁掌权,我只看结果。”
放下电话以后,男人满脸赔笑:“不好意思,儿子,我已经设置过静音了,今天这里只有我们父子俩,保证他们不再来烦你。”
“不用,你谈你的。”顾一凌说。
“是是。”男人笑着,洋洋得意指了指楼下停着的漂亮的银色轿车,好像想给儿子炫耀炫耀自己这些年来终于混出了名堂,也挣到了大钱,窗外那辆豪华超跑就是最好的佐证。
“看没看见那辆法拉利,就是你爹我的,2018款的法拉利488,当时全款办下来将近五百万呢,车上加装的声控系统,只有我的声音能发动这辆车,不过马上又要多加上一个人了,你猜猜是谁?”
“不关心。”顾一凌心里微微一动,却面无表情地说,他知道如果接话下去老爹就该报自己的名字了。
说实话,老爹如今挣了很多钱,买了豪华的跑车。
顾一凌替老爹感到高兴,不是他不想开老爹的法拉利出去炫耀。
是因为他心里隐隐把自己和老爹分得很开,老爹是老爹的,自己是自己的。这些年他都一个人,不想和老爹的牵连与羁绊忽然变得那么深,会有点不适应。
就算当时用那张20万的银行卡时,他心里也有一点犹豫,只是因为老花林筱的钱感觉更不好意思。
男人热脸又贴了冷屁股,也不沮丧,给顾一凌夹了一口菜:“儿子,多吃点肉,我感觉这些年你又瘦了很多。”
“你也都多吃点。”顾一凌也给男人夹了一些,开口叫了一声,“爸爸。”
男人有点高兴,似乎总想找一些事情套近乎,扯来扯去就想说过去的事。
结果想了好一阵子,才发现脑海里竟然只有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扯着他衣角哭哭啼啼地说,爸爸不要走。
再往后,男人记忆中每次再见到顾一凌,他都会长高一个头,有时和其它小混混一起,有时就站在阴暗的小巷街口,远远地看着自己,眼神里不明意味。
不过又过了两年,也是男人最后一次见到顾一凌。
他都读高中了,比自己还高半个脑袋,像一个小大人了,也唯有那一次,男人在十六七岁的顾一凌脸上看见些许不知为何而起的快乐。
“儿子,其实这些年……”
“我一直觉得对不起你,还有你妈妈,我知道以前邻里有些小孩总是嘲笑你,说你不知是从哪里抱来的野孩子,连妈妈都没有。”
“我发疯一样地想挣钱,我想让你过上好日子,告诉他们没妈的孩子,有爹的话一样可以变得很有出息,不比那些爹妈都在的差。”
“哦。”顾一凌握住筷子,一直往嘴里夹菜,只是淡淡地回应了一声。
“当年你消失的头两年,好像有个女孩一直也在找你,后来我就出国了,不知她还在找你没。”男人似乎想起了什么,“你知道她吗?”
顾一凌握住筷子的手顿了顿:“知道。”
男人看了看顾一凌,似乎感觉到他没有跟自己打算聊起这方面的兴致,就不自讨没趣继续说下去。
男人不敢问顾一凌这些年去哪儿了,更不敢指责顾一凌为什么一直不来找自己,想和他聊一聊过去,才发现里面可以聊得实在空白的有限。
十年来,自从男人从华尔街白手起家开始,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又看了看前方坐着的年轻男孩,男孩吃饭时依然抿着薄唇,微微低头,下颔线很硬朗,似是很难接近。
然而这时,男孩接到了一个电话,在男人不可思议的目光中,男孩脸上的寒冰瞬间融化,热情地笑了起来。
顾一凌接通了电话,来电是林筱的。
“喂……你打来干什么啊……我到了,我会的……姜汤你喝了没有,我给你热的……我知道了,没事,你去吧。”
男人惊呆了,不知道究竟是谁可以让男孩冷漠疏离的模样一扫而光,变得像高兴的小孩一样.
夜。
顾一凌回到林筱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过了,不知道她在家里做什么。
一回家,林筱也不知道是哪根筋忽然抽了,开口说要送自己去读书。
顾一凌下意识是拒绝,他好不容易才不用读书了。
当年自己之所以那么努力,是想和林筱去同一个城市同一个大学。
结果如今事情都搞成了这样,那他还读啥读?
“你才十八岁?不读书干什么?”谁知林筱冷冷地说,一口不容置疑的语气。
“可身份证上都写着二十八了。”顾一凌委屈巴巴说,心里想着还是干脆回去继承父亲的亿万家产吧。
今天晚上,与老爹告别的时候,老爹并没有强留顾一凌,而是说“儿子,你想去哪儿就往哪儿飞去吧,但你仅管知道,老爹背后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着,想回来的时候就随时回来。”
然后,老爹就开着他那拉风到爆的法拉利488扬长而去,留下了一张一百万的银行卡,一个他在南城的住址,说这两年他大概一直都会住在南城了,毕竟人也老了,要落叶生根。
顾一凌本来是不想收下那张银行卡的,但老爹一再强调,那卡里的钱是顾一凌母亲留下的,里面包括嫁妆钱和老房子的拆迁款。
“但你就是十八岁,你看哪个十八岁的没读书?”客厅内,林筱再次强调的声音打断了顾一凌的思绪。
他感觉后悔极了,早知道就不告诉林筱……自己穿越这件事情了,怎么感觉自己如今在她面前更像小孩了呢?
其实事实上也不容置疑,林筱无论是心理还是生理年龄上,的确比顾一凌都要大十岁。
“如果我不去呢?”顾一凌竟敢再一次质疑她的权威。
“以后就不能叫我筱筱,应该叫姐姐。”不愧是商界精英,一击即中顾一凌的心里要害。
“好吧。”顾一凌没办法,只好战略性的先行答应,决定以后再找机会给她软磨硬泡,“那是多久去读书呢?”
“你现在才十八岁,以前的高考成绩也作废了,要么先跟着他们高三的复读一年,明年重新参加高考,以你的成绩,应该能升一个很好的大学了。”林筱想了想说,“才高考完,新一届的高三应该也快到暑期补课的时候了,到时候我开车送你去,要不还是第四实验中学吧。”
第四实验中学是当年他们的高中。
“算了,不要。”林筱想了想后断然否决,“那里还有些以前的老师,如果见了你准是要被吓死,换成实验一中吧,那里师资不错,你加把油,争取考上京北大学。”
“我不……”顾一凌欲哭无泪地捂脸。
抗议无效,直接被忽视。
林筱接着说:“在三亚那天晚上你说自己考了616吧,当年我故意放弃了一道数学大题,最后660分,你还是比我差了一些,那年京北的录取线出来以后是672,但我们还是差了40多分,就算是当年你和我依然也去不了同一所大学。”
“反正现在不也是在一起了。”顾一凌低声咕哝,没被她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