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料不到姬氏家主的继任典礼上会出这样的幺蛾子, 殿中顿时一片哗然,有人都看向谢汋。
郗子兰不知措地望向谢汋:“师兄,这不是真的吧?”
谢汋恍若未闻, 嘴角仍然挂着那轻佻的笑容。
郗子兰又看向谢爻:“阿爻哥哥……”
谢爻什么也没说, 是握了握她的手。
郗子兰顿觉心安, 谢爻就像一座山,缄默但可靠,要有他在便什么都不用担心。
谢汋向那为首的凌虚弟子道:“我平白无故为何要杀贵派掌门?”
他心里却没有面上那么镇定自若, 凌虚派的折戟是一切的开端, 实在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宋峰寒当然不是他杀的,但他的确去过凌虚派,也的确“杀”过宋峰寒, 他的剑甚至已刺入了对方的咽喉,不过那是个傀儡。
姬若耶也道:“这位道友稍安勿躁,众周知重玄是正道魁首, 玄镜仙君德隆望尊,素来以除魔卫道为务, 怎么会无缘无故戕害贵派掌门,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 ”
谢汋一听他口风便知这场大戏他也有份, 此人显然已经唯偃师宗马首是瞻, 这继任典礼根就是请君入瓮,一丝寒意顺着他的脊背慢慢往上爬。
那凌虚弟子道:“在下姓萧, 贱字逢君,是家师座下首徒。上个月十一,在下有事去向家师禀报。到得掌门院外,僮仆道重玄门的谢仙君到访,掌门正在正堂与贵客议事, 在下便在屋外廊下候。
“不多时,院子里传出争执之,在下听见‘岁贡’云云,知道谢仙君是为岁贡延误之事前来质。”
他说着向众人一揖:“诸位必都知道,凌州城前阵子冥妖为患,凌州百姓商贾饱受其苦,商道断绝,商号店肆不知关了多少,敝派亦是入不敷出。家师恳切陈情,求谢仙君宽限几日,谁知谢仙君竟毫不容情,斥责敝派阴持两端,私下将重玄的岁贡送去了归元……”
话音未落,归元宗到席的女老看着谢汋道:“这是贵派与凌虚之间的事,与敝宗有何干系,为何无故攀扯?若是传出去,让诸位道友误会敝派也是那唯利是图、横征暴敛的做派,敝派岂非百口莫辩?”
谢汋淡淡一笑:“重玄与归元一向亲如手足,戚老必不会听信小人之言,叫人挑拨离间。”
萧逢君立即道:“谢玄镜,你见利忘义,残害家师,直到现在还在信口雌黄、颠倒黑白!”众人见他脖颈上青筋凸起,显是愤怒已极。
戚老冷笑了一,袖手道:“左右此事与敝派全无瓜葛。”
萧逢君行个礼道:“老见谅,在下并非将贵派牵扯来,是一五一十将当日见闻说出来,为家师讨个公道。”
若木瞥了冷嫣一眼,传音道:“这姓萧的小子演得倒挺像。”
冷嫣淡淡地一笑,笑意不达眼底。
萧逢君接着道:“家师和谢汋争执不休,后谢汋威胁家师,令他日内将成岁入送到重玄,否则就……”
他哽咽了一下:“否则就杀了他,换个听话的。”
座中宾客一听“成”都惊诧不已,谁都知道凌虚派富得流油,也知道凌虚派向重玄纳贡换取庇护,但万万没到竟然要刮去岁入的成之多。
萧逢君解释道:“往年一向是抽两成的,但谢汋说敝派延误岁贡,要多罚一成。”
若木抱着臂,向重玄乜了一眼:“天下一大宗然名副其实,起码胃口天下一。”
这话说得刁钻促狭,有人忍俊不禁笑出来。
重玄一众弟子脸上
郗子兰一张粉脸已涨得通红,她花钱如流水,却不愿与钱财扯上关系。
众人看向谢爻,见他依旧神『色』如常,竟无一丝恼怒之意,不禁暗暗感叹,这玄渊神君然是个人物,着实沉得住气。
萧逢君道:“凌州冥妖之祸元气大伤,家师怎忍再加重税赋?日之内上哪里去筹措那么多钱财?”
他顿了顿:“在下当谢汋是出言威胁,没到片刻后屋内便响起了兵刃相击之,在下也顾不得失礼,便即冲了去,然而……”
他眼眶一红:“终究是晚了一步,在下去一看家师已他一剑穿喉……”
姬若耶同情道:“萧道友节哀顺变。”
谢汋正说什么,郗子兰抢着道:“你说你亲眼见到谢仙君杀了你师父,若此事是真的,他怎么会留下你这活口?可见你根就是含血喷人!”
她以为找出了那凌虚弟子话中的破绽,正暗自得意,谁知他却直勾勾地瞪着她,眼中似有火焰在燃烧,他指着谢汋,一字一顿道:“为我佯装归顺于他,答应当他的傀儡,从此替他重玄卖命!为我忍辱负重,曲意逢迎,为有朝一日替家师雪冤!”
郗子兰无言以对,咬着嘴唇,无措地看向谢爻。
谢爻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向萧逢君道:“萧道友可有真凭实据?”
萧逢君道:“若是在下拿出真凭实据,神君能不能给在下一个公道?”
不谢爻说什么,一直隔岸观火的无量宗老忽然开口道:“这位道友放心,重玄是天下仙门的楷模,玄渊神君大公无私,若是门下弟子当真谋财害命,定会严惩不贷,怎会姑息养『奸』,包庇门徒?”
她顿了顿道:“退一万步说,就算神君当真徇私,我拼了这一身老骨,也要替你讨个公道。”
谢爻依然面无表情,是向偃师宗坐席上那黑衣女子投去淡淡的一瞥,她也在看他,一双翦水双瞳冰冷清透,似琉璃。
她看着他,就像一个无情地猎人量罗网中挣扎的猎物。
偃师宗坐席上突然传出一轻笑。
众人循望去,却是那位护法。
少年懒懒地向无量宗老道:“谢仙君是神君堂弟,谢氏剩下这点血脉,神君剑法若神,若是有心庇护……在下无意冒犯这位老,不过说实话,十个你加起来也不是他对手。”
无量宗老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冷哼了一道:“神君身为昆仑君,惩『奸』除恶义不容辞,必不会一点俗世血脉亲情羁绊,老朽相信,要罪证确凿,神君定会清理门户,大义灭亲。”
来还是“严惩不贷”,怎么惩罚却有余地,一通话赶话,眼下已变成“大义灭亲”。
若米从主人袖口中探出来,瞧这大拇指奉承道:“论煽风点火,神君若称二,无人敢称一。”
谢爻如何不知那少年是有意为之,他无动于衷的眼神中终于多了一丝冷意,任谁那样的目光看一眼都会不寒而栗。
但那少年没有半点惧『色』,微抬下颌,眼中满是讥诮。
谢爻看了眼堂弟,谢汋冲他满不在乎地一笑,但他看得出那笑容中已有了一丝勉强。
以他的聪明,当然知道他们已落入了对方的罗网中,偃师宗那两人显然是有备而来,不知还有什么后招着他们。
“神君,你说是不是?”无量宗老步步紧『逼』。
谢爻撇开视线,冷冷道:“自然。”
谢汋一早料到他会如何抉择,但这
他自嘲地勾了勾嘴角。
郗子兰看看谢爻,又看看谢汋,隐隐感到有些不安,用秘音道:“师兄,你是无辜的,分明是偃师宗那女人重伤了你又杀了宋峰寒嫁祸给你,阿爻哥哥一定有办法还你清白。”
谢汋一哂,随即叹了口气:“小师妹,我有没有真的杀死宋峰寒并不重要。”
不郗子兰弄明白他的话究竟是什么意,他又道:“不过你师兄也不会束手待毙。”
他看向萧逢君:“你有什么证据便赶紧拿出来吧。”
萧逢君道:“证据便在家师的灵柩中。”
说着向姬若耶一揖:“给姬道君的继任大典添『乱』,在下委实过意不去。”
姬若耶正『色』道:“无妨,若有误会,能及时澄清也。”
萧逢君跪下向棺柩叩了个,接着起身向门人道:“开棺!”
沉重的棺盖缓缓开,一股白气从棺中冉冉升起,寒意弥漫开来。
萧逢君哽咽着道一“冒犯师尊”,便即捏诀施咒,宋峰寒的尸身慢慢从棺中浮起,乍一看与活着时无异,是失了血『色』。
萧逢君向上座一揖:“请诸位尊验明师尊喉间的伤口是何路剑法。”
众人自有一番退让,后推举出四位德高望重的大能上前验伤,验罢,无量老面『色』凝重:“是重玄六十四卦剑法中的坎为水。”
宾客再度哗然,“坎为水”正是谢汋得意的剑招之一。
无量宗老看向谢爻:“若是神君信不过老朽,可以亲自验过。”
谢爻道:“方老一言九鼎,既然老验过为真,在下无需多此一举。”
方老道:“既然神君已承认宋掌门命丧贵派独有的六十四卦剑法之下,必已有决断。”
谢汋冷笑了一:“伤口能证明宋掌门是六十四卦剑法杀,并不能证明是在下杀。”
归元的老道:“阁下这便说不过去了,谁都知道贵派六十四卦剑法中除了几招之外概不外传,宋掌门即便不是阁下杀,也是阁下同门杀。”
谢汋道:“老此言差矣,据在下知,这里便有一人熟谙六十四卦剑法。”
归元老道:“哦?是谁?”
谢汋向偃师宗坐席一指:“便是这位偃师宗宗主。”
归元老也看向那玄衣女子:“宗主当真会使六十四卦剑法?”
女子言简意赅:“不会。”
她身旁的少年一哂,向谢汋道:“贵派未免有些敝帚自珍了,以为人人都稀罕你们那套剑法呢。”
冷嫣从未在众人面前使过六十四卦剑法,这种事情自然无法查证。
萧逢君道:“在下这里还有别的证据。”
他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枚菱形的水晶:“这凝影石中有谢汋当日来过敝派的证据。”
话音甫落,光影自他掌心中涌出,却是谢汋在蓬莱岛附近海域破坏凌虚派护阵的经过。
谢汋脸『色』微微一变,这才知道那层不堪一击的阵法并非叠加的护阵,而是用了什么法子与凝影石相连,将那段经过留了影。
归元老道:“谢仙君去找宋掌门,不光明正大拜访,却突入别人家的护阵,莫非一开始便有别的目的?”
谢汋道:“我倒是去拜访,奈何向宋掌门传信皆石沉大海,能出此下策。”
萧逢君冷笑道:“贵派是天下一大宗,随便哪位仙君都可对敝派一派之呼来喝去,说家师敢对贵派的
自然没有人相信宋峰寒有这个胆量,即便真的转投归元,他也不敢这样得罪重玄。
谢汋道:“凝影石不过证明我那日去过贵派,我若要杀你师父,怎么会那么傻用六十四卦剑法,留下证据给你?
“再说我有什么必要杀宋峰寒?是谋财何须害命?我看是有人知道我当天去过,故意栽赃嫁祸,萧道友在尊师死后顺理成章代行掌门之职,我看你的嫌疑也不小呢。”
他顿了顿:“倒不如将尊师魂魄唤出来一,不就水落石出了么?”
萧逢君咬牙切齿道:“你不但杀害家师,还毁他魂魄湮灭证据!”
谢汋一哂:“真相究竟如何,必诸位心里都有计较,在下便不多言了。若是这样的谓‘证据’也能将人定罪,未免太过儿戏了。”
话音未落,宾客席间传出一道音:“宋峰寒没有留下魂魄,这里却有吾儿的魂魄!”
众人循望去,有人认出那是凤凰一族崔氏的坐席。
一男一女两人站起身,女子怀中竟抱着一颗火红的蛋。
谢汋看清两人模样,脸『色』终于一变,那是崔羽鳞的父母。
众人都不知那对道侣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听蛋中传出瓮瓮的音:“弟子崔羽鳞给师尊请安。”
那音像是淬了毒,满满都是恨意:“弟子一句,师尊为何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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