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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斯德哥尔摩(10)

作者:若桃李不言字数:6121更新:2022-04-05 12:48

c花了一些时间才从怦然心动中把自己拯救出来。

迟钝的大脑重新拼装,再安上语言的编码,等到弄明白蔺怀生说了什么,这过程的一切都显得他无可救药。

可c知道,他本来就是无可救药的。

绑匪、罪犯、凶徒。

在这个世界里,他应该被审判被惩罚,被联邦的法律拷上枷锁,被教堂的主降下神罚。

他也最终迎来一次惩罚,却是他从未期许过的甜蜜形式。这个男人随即狂妄地断定,主为他送来一只小羊,是对他所作所为的认可。

小羊有着慈悲圣母的特质,就更像是主精挑细选的孩子,作为祂人间的代言人。那他就应该听小羊的话,无论小羊让他做什么。

所以c毫不犹豫地回应,说:“好。”

这种义无反顾,让绑匪和斯德哥尔摩之间有了新的瑰丽。

只不过,c要先说:

“我先带你去浴室。”

尽管小羊让他变得柔软,还是他心中神圣又绮丽的“圣母”,但做绑匪的男人依然胆大包天,希望自己能够引领小羊的方向。而爱,让这个凶徒更一下子变得诡谲,有无尽的伎俩和招数。

“你在里面洗的时候,我能等你,也刚好能处理伤口。”

可男人真实的想法,只是想把小羊洗得香喷喷的,不留下狼狈,也洗去自己留在纯洁羔羊上的污点和罪证。

蔺怀生那么听话,加上c说得又十分真诚可取,所以他很快就附和男人,脑袋连连点着,说:“好哦。”并且很乖地把两只手举着,等c握着他、牵引他。

两人来到浴室,里面空间并不大,设施与物品也都简洁,但这是一只看不见的小羊,c要带着蔺怀生一样样地认过去,告诉他这是洗手台,这是马桶,这是淋浴间。但这些通通还不够。

因为他还要告诉蔺怀生:“洗头发的放在你左手边,右边的是沐浴乳。”

“花洒在这里,我拿下来了,你手只要往前就能拿到。”

“热水的位置也调好了。”

c感觉自己有说不完的话,甚至越说越不安心,越焦躁。他希望浴室里的这些瓶瓶罐罐能够替他照顾好小羊,但实际上他是把这孩子至于一个危险境地,这些东西都有可能伤害他。然后呢?c有了雀跃,他希望蔺怀生能够主动开口,让他留下来。

但青年的心思不在这里,c觉得自己为他在这几平方米的空间内操碎了心,而小羊本人似乎有一种无知无畏的天真。c现在变得不能容忍他和蔺怀生有哪怕一点的心意不相通,倘若有,他就要刨根究底,弄明白是什么分走了对方的心。

男人手搭在蔺怀生肩头,有一点把他往后揽的意思。动作的占有欲但在嘴上还有一些伪装和保留,只是问道:“想什么呢?刚才我说了什么。”

问小羊,叩问小羊的心扉。

但现在的斯德哥尔摩小羊可一点都不怕他了。被偏爱,就得到特权,甚至可以反过来踩他的底线试探。对于c的问话,蔺怀生只自顾自地伸出手,摸向右边的沐浴乳瓶。

c习惯性地蹙眉。

他不知道这样的改变好还是不好。他渴望与小羊之间更亲昵,但他同时讨厌猜测。他害怕摸不清小羊的心思,总是希望能够读懂蔺怀生的每一个表情、动作。他希望这个孩子永远由他保护,永远由他拥有。

蔺怀生摁到了沐浴乳的压嘴,沐浴乳挤到他的手指以及掌心,他搓了搓,透明的乳液随即变成泡沫,蔺怀生低头嗅了嗅,随即笑开,转过身来,献宝似的把两手的泡沫呈到c面前。

小羊欢欣雀跃,转身的幅度大,浴室地砖凹凸,c怕他摔倒,双手护着他身侧,因而蔺怀生这一高举,也有泡沫去点缀男人的鼻梁与鼻尖。

香氛的味道猛地窜入鼻腔,男人高挺的鼻子动了动,忍住一个喷嚏。就在他分心之间,c听到蔺怀生对他说:“这是先生你身上的味道,刚才我进来浴室里就闻到了。”

小羊不知道他这句话有多要命。

c喉结滚动。他被毒哑,说不出话。最普通不过的柠檬与马鞭草混合味道,被小羊言语笑靥间制成毒药,从他的五官灌入。他致蔺怀生失明,蔺怀生让他失语,感情就是要这样你来我往才公平,甚至c有一点希望他真的会变成一个哑巴。

而现实呢,他只是一个爱难言的愚者,左顾右盼说着口不对心的庸言。

“嗯……之前洗过澡。”

他在说什么?

好像存在一种神奇的魔力驱使他说这些傻话,c觉得自己很可笑。但即便这样,小羊也看不到。

小羊只是笑吟吟地“望”着他,但看不到他其实也会局促、也会手足无措,他看不到其实自己能够为他改变得面目全非。c此前不明白宝石要璀璨才有意义的真谛,还窃喜自己也拥有了宝石,可这一刻,他望着蔺怀生什么也看不到的双眼,真切地感到后悔。

但究竟是哪一刻他失手打碎了宝石,让宝石落地蒙尘,这个凶徒都不记得了。

c缓慢地抚摸着蔺怀生的眼眶,用他所能用的最轻柔的力道,极度的克制与控制,反而到了轻微的颤抖。但希望主让这个孩子在此刻愚昧一些,不要让小羊猜出他选定的这个绑匪其实狼狈不强大。

蔺怀生仰起脸,让男人在他脸上反复动作。他喜欢c先生摸他的眼周,也认为c先生偏爱他的眼睛。

他就笨拙地附和这份爱:“先生,你再碰碰吧。”

他眼睛疏长的尾羽垂下来,刚好扫过c的指尖,这是他嬉戏的方式。c流连在这里,却觉得手不够,认为他的手脏,不配,所以他宽大的手掌覆盖住蔺怀生的眼睛。

“嗯?”小羊发出疑惑的声音。

哪怕蔺怀生已经看不见,但c还是自欺欺人,怕他看见,怕他明白,然后用唇代替手,在原来位置落一个干净的吻。

蔺怀生不说话了。

这能骗谁呢。

于是c也不说话,目光炯炯地紧盯着蔺怀生,不放过小羊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几个小时前他在浴室里心不在焉洗澡时留下来的水雾与潮气现在反过来,通通毒哑他们两个人。

那两个哑巴接吻会是什么样?

c情不自禁地想要低头……

蔺怀生终于懂了,他的脸是蒸红的还是羞红的?不重要了。更引人注目的是他丰润的唇,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需要人为他悉心拨开最外层的几瓣,就可以盛放。

就在c以为他会替小羊拨花瓣的时候,蔺怀生先一步行动。

他握着男人的手,让原本搭在他眼下的手指移到了他的唇上。最后,唇齿间的距离是c横亘的一根手指。c感受到了小羊唇间的一点点潮气,若有若无地从手指的纹路濡湿到心脏。

c完全可以挪开,这样他就会真正撷取这朵花,但他吻这个孩子的眼睛,这个孩子吻在他手,他原本认定不配的、肮脏的手。好像一个交换的仪式,一个彼此认定的仪式。c忽然就舍不得松手了。

更何况小羊随即说了:

“……但不是碰这里啊。”

他怯懦中带着一丝羞愤,虽然声音很小,但c感觉他再得寸进尺,小羊就要昏过去了。

理所当然的,c留不了,蔺怀生赶他出去。c一点都不生气,反而依依不舍,不断地回头,彰显他可以为小羊做任何事的忠心。

“我怕你会摔倒。”

蔺怀生就推他,像小羊角拱人一样撞他。

“不要先生,你出去!”

c就晕晕然出了浴室。门在他面前关上,连一点剪影都没留下,c盯着门看,才明白为什么有的酒店喜欢用磨砂玻璃。

等蔺怀生洗澡的间隙,c想践行他之前的提议,但坐在沙发上,他满心满眼都不在伤口和药箱,他亲口说的话,他亲自让它变成谎言。男人坐在沙发上发呆,想超出平庸的绮丽,但无论怎样的美丽,都不足以概括出小羊的具体。于是,他急于写诗、急于作画,急于变成世上最富文采的文豪和最神笔的画家,他要用他自己的方式,为他的小羊和他的感情塑像。

男人以为他有一个世纪的时间打磨,但好像只有一瞬间,蔺怀生就洗完澡出来了。门的轻响,心脏的鼓响,c幻想过蔺怀生摔倒、幻想过他穿不好衣服,总归他需要冲进去。但事实上小羊可以照顾好自己,所以c才发现,他在这里等蔺怀生,受检阅的其实是他自己。

c为蔺怀生整了整他稍显不那么整齐的领口,而后就含糊说道:“我也进去洗。”

换成这个男人,甩门的声音震响无比。

蔺怀生从容地坐在沙发上。他拨了拨药箱里一众的纱布药品,在不变动与未减量中,明白自己胜券在握。

青年笑了。

……

c闯进浴室后,才感更不妙。

比起刚才远要浓郁的沐浴香氛充斥着整个密闭空间,c想起蔺怀生说过的话,说这是他身上的味道。那么用了同一款沐浴液的小羊,是不是也有了他的气息?

男人这一次挤沐浴液的动作很粗鲁着急。

大滩透明的浴液从他的掌心中流下,花洒里的冷水也溅在他肩膀伤口上,因为幻想因为疼痛,这个男人浑身的每一块肌肉反而在隐隐作烫。

氤氲热气渐渐消散,水珠反而凝结在瓷砖墙壁上。

c伸出那只被蔺怀生轻吻过的手指,在瓷砖墙上划了第一道痕迹。

然后他想起,这是对方的身高。

花洒固定在墙面上,淋湿男人的正脸,锋锐凶戾的五官渐动,像一匹活吃人的狼。

无尽的水珠,逐次往下划的痕迹。

小羊的身高。

他的眉,

他的眼,

他的唇,

他的胸膛,

他的胯骨……

在想象中,c造出一个栩栩如生的蔺怀生,然后把他嵌进自己的血骨。

……

c这一趟澡洗得有点久。

阿诺德那一刀扎在c的肩膀,因为伤口还没处理,c洗完澡后,是赤着上身出来的。

蔺怀生团着坐在沙发里,一动不动,让人不知道他是不是累得睡着了。c放轻脚步过去,看见他还湿的发顶,而擦头发的毛巾就这样搭在他肩膀。

c声音都柔了,伸手接住小羊发梢蓄下的一滴水。

“睡着了吗?”

小羊还是没动。

但过了一会,他用摇头来回答,湿漉漉的发梢来回扫过c的掌心。小羊用这样调皮的方式说他其实还醒着。

c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他坐下,在蔺怀生的身边,没问蔺怀生为什么要这样做,纯然地享受着失而复得的亲昵。反而是蔺怀生还要主动问。

“先生怎么洗了这么久。”

他用手肘去碰身边男人的手臂,好像一刻也不能离开他,然后发现c是赤着上身的。蔺怀生猜不出c刚才其实在冲冷水澡,因为此刻这个男人挨着他的肌肤是那么炙热。倘若蔺怀生知道,他一定会更奇怪,冷水澡怎么能洗这么久。他不知道,所以小羊只是抿着唇,半晌再憋出一句。

“……还不穿衣服。”

c想到,小羊是一名亚裔青年。如今整个世界早已执行联邦制度,而“国家”的概念早已被历史长河淘汰,但文化依然扎根于各自的土壤,孕育不同的孩子。在小羊看来,这就是一件他不可能习以为常的事。

c说道:“我和你道歉。”

蔺怀生没反应过来:“……什么?”

c直言不讳:“我骗了你。”他牵引着蔺怀生的手,让他摸肩膀上那个没有得到妥善处理而惨不忍睹的伤口,但这个男人强大到可以面不改色隐忍痛苦,以得到来自对方手指的眷顾。

“我还没有处理伤。”

蔺怀生原本是不知道的,当他听完,他吓了一跳,手想往回缩,生怕自己短暂的触碰就会加重c的伤势。但c不肯他松手。蔺怀生挣不过他,被他握着手腕上侧没有伤的地方。

c端详着蔺怀生手腕上包扎了的伤口,边沿有被水浸湿的痕迹。小羊洗澡时不方便,是难免的。但好在伤口没有渗血。

蔺怀生并不知道c看着看着视线又落到了他身上去,他对外界的感知都凭借别人的口述,当c不说话时,蔺怀生就觉得格外没有安全感。小羊只能先开口,盼望一个话题的开启。

“为什么不处理呢?”

这也是他真实的困惑。

难道是伤口太深?还是在不方便处理的地方?蔺怀生显而易见地着急起来。可他帮不上一点忙。就在小羊陷入愧疚的境地时,c打断了他所有的自责。

“就像你在等我。”c低头,如同之前被他吻过那般,亲吻了下蔺怀生的手指。“我也在等你。”

等得忘记了其他所有的事情。

这句未尽之语,不知道小羊能不能明白。

两个男人挤在不大的沙发上,相同的湿头发和相同的体温,还有相同被吃掉的理智。

c目光灼灼地看着干干净净的蔺怀生。小羊穿着他的衣服,袖口领口都显得那样宽大,露出伤疤,露出莹白的皮肤,露出一个历经磨难但仍然赤诚纯真的孩子。c想要用手、用吻,去膜拜,去礼赞,更去忏悔,覆盖掉蔺怀生手臂上的每一个伤口,那个凶恶的自己曾留下的瑕疵。而更迷人的,是小羊也给予他回应。这个孩子的脸上会露出迷惘又迷恋的表情,像一个迷途的羔羊,亟待被他救赎。c大胆地用自己去揣测对方,也许蔺怀生也有着寂寞的灵魂,渴望有人弥补成为他的另一半。

“小羊……”

情不自禁地,c着迷地对蔺怀生泄露他潜藏在心底的爱称。

蔺怀生眨了眨眼睛:“先生是在说我吗?”

c告诉他是。

蔺怀生倒没有问c原因,而是想了想后,问:“那先生是什么?才会和小羊比较相配。”

c只想到偷猎的猎人或者野兽,毫无新意,但符合他们开始这段关系时的角色定义。但蔺怀生随即给出的答案,打破了男人的认知。

小羊笑语晏晏的。

“我觉得先生是狗。”

他依偎在c的身边,诉说他独特的认知,甚至手指戳一戳男人的手臂,有意或无意地捅进c的伤口里。

他憧憬地告诉c:“牧羊犬会保护羊,引领羊的方向,所以我喜欢狗。”

蔺怀生十分轻易就接受了c对他的设定,甚至反过来,替这段关系修饰美化。他说多么荒唐甚至挑衅的话,但在他的世界里,c理所当然是他的同伴。所以他戳的这个伤口,都成为了保护者的勋章。

c就觉得,那他应该是狗。

一条从狼退化的、但忠心耿耿的狗。

退化的过程痛苦,但小羊不断予他快乐的镇定剂。

“而我更喜欢先生。”

蔺怀生的手指在c的皮肤上攀爬、摸索,确定那块受伤的疮地,而后小心翼翼地呵护,幼稚地低头吹气,好像疼痛就可以这样不见。他的不好意思与理直气壮,交织在一起,变成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迷人。c的灵魂无数次地为这只小羊颤抖,又无数次为他安宁。

蔺怀生抬头“看”向男人,伊甸园的眼睛藏蛇信,寻求他的肯定。

“因为先生只有一只小羊。对不对?”

c给予肯定,去吻这双不完美的眼睛,同时也咽下禁果。

“我只有你。”

c太快乐,他险些再一次忘记处理伤口。伤口熬到现在,即便是强悍如斯的男人,也难免露出疲惫之态。最后当然也处理了,由c自己,蔺怀生在一旁“看”着。

已经到了下半夜。蔺怀生打了一个呵欠,眼角泛出些许水光,这是他眼睛最漂亮的时刻,像人为为这双无神的眼睛点上高光。c忍不住又去啄吻,一点一点吻去那些点点滴滴的水痕。

“去睡吧。”

蔺怀生看着他,不说话。

c就又补充道:“我也去。”

“但床只有一张。”

坏男人偏要额外这样说一句。他想要看到蔺怀生的反应,所以言语里都是故意。

果然,蔺怀生露出尴尬又无措的表情。对于这只小羊来说,好像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足以让他惶惶不安,以至于让c都想要去探究到底是怎样的过去,才会塑造出一个这样矛盾又迷人的蔺怀生。

蔺怀生是想睡床的,他这几天都没怎么好好睡一觉,而生病时在c先生床上短暂的栖息,使得他对于那张床更有着一种依恋,因为那是c先生的床。但c才是名正言顺的主人,更何况现在他才是那个受了伤应该好好休息的人。小羊左右为难,既忠实于自己的欲望,又羞耻于自己的欲望。

而c的本意绝非是为难小羊,所以很快就将他从纠结中拯救出来。

“我不出去。”

他陈述完他的立场,而后又让蔺怀生做选择。

“和你睡一张床,你愿不愿意,小羊。”

最后的结果显而易见。

不大的单人床容纳两个成年男人,相依相偎因此顺理成章。强悍的男人睡在外头,充满保护欲地把小羊护在里头,而这就是最强效的安定剂,疲惫之下的c睡得很沉很踏实。

在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囚牢里,一切的声音都没有,黑暗中有一种窒息般的恐怖。

不知道几点,蔺怀生睁开清亮的双眼,他坐起来,看了眼身边的c,眼睛里伪装的失明与伪装的爱情通通不见。接着,他走下床,打开门,消失在黑暗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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