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九衢凝视辛夷,温声道:「在我来的最初,我确实接受不了现实,有点人格分裂。但现在……」
他一声轻笑,「兴许是时间长了,每个人都告诉我,我是广陵郡王,你是我的妻子,那个人的记忆片段又时常在我脑子里浮现,我恍惚间觉得……我是他。一直是他。只是因为一个意外,失去了他的情感记忆。」
辛夷没有说话。
傅九衢倾身下去,额头几乎要贴着她。
「你不相信我?」
他原就生得好看,为了显得真诚,那目光格外清亮摄人,黑漆漆的眼波里,荡出一丝若有似无的委屈,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温柔而缠绵,还有几分让人怜惜的可怜,像被人遗弃的狗子,声线蛊惑得要人命。
「你信我好不好?」
辛夷有点招架不住。
这是九哥的脸,九哥的眼神。
她别开脸去,「我们说好的。」
傅九衢盯住她,许久没有动弹,目光里流光微烁,不知在想什么。
辛夷觉得两个人太过靠近,温度在不停升高,而且这样的动作本就暧昧,她终是有点受不了,伸手推开他的肩膀。
「快去睡吧,不要多想,你只是因为我怀孕受到冲击,意识失调。等明天醒过来就好了。」
「不是……」傅九衢眼神专注地看着她,「我想许久了。」
辛夷蹙了蹙眉头,不想再说这个。
「扬州我会去的,那是九哥的心愿。」
傅九衢抿了抿唇,一声苦笑,轻哑地道:「好。」
他慢慢直起身,走向那张地铺,那容色风姿灼人眼眸,辛夷不由暗叹一声。
「其实你不用再睡地铺。我现在有了身孕,我们分房而居那是情理之中,不会再有人说三道四了。」
傅九衢没有回头,漫不经心地躺下去,阖上眼睛懒懒一笑。
「习惯了。」
辛夷看着他,沉默地放下金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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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一走亲访友拜大年,辛夷大早起身,在丫头的服侍下洗漱,细致地收拾了一番。
忽略自己太久,这认真打量,她才发现胸脯都鼓了一圈,腰身也分明比以前丰腴了,只是脸颊依旧瘦削,没有长肉。
早该发现的,还是太粗心了。
她捏了捏脸颊,忍着胃里不适吃完了早膳。
杏圆来报,「两位小公子和三姑娘都在外面,等着给郡王妃拜年。」
辛夷笑盈盈地道:「天那么冷,为什么让他们等在外面?快叫进来呀。」
杏圆道:「今儿殿下交代下来许多规矩,其中最大的忌讳就是冲撞郡王妃,两位小公子和三姑娘想来是有些害怕……」
辛夷眉头蹙一下,让桃玉将自己准备好的红包拿出来。
三小只被紫菀带进来,端端正正地朝辛夷行了磕拜大礼,接下辛夷的红包,然后目光犹豫地在她身上停留,好像在打量她的宝宝在哪里……
「噗嗤。」辛夷笑着朝他们招手,「过来,到娘身边来。」
两个双胞胎男孩大了,有些腼腆,但心下还是想要靠近娘亲,犹豫一下就走近了辛夷,任由她摸摸脸,捏捏肩膀,除了在拥抱的时候小身子稍稍僵硬,倒是一如既往的欢喜。
反而是三念,没有往常那么亲近,小心翼翼地站着,似乎不敢触碰辛夷。
「怎么了,你不认识娘了?」辛夷摸了摸她微凉的小手,让桃玉将桌子上的牛乳羹盛上一碗,「坐下把它吃了。过完年就要去扬州了,把身子养一养才好。」
三念眼睛一亮。
「我也可以去扬
州吗?」
辛夷很奇怪她会发出这样的疑问,挑高眉梢。
「当然啦,你是娘的孩子,当然要跟着娘走,除非你不想去。」
三念朝两个哥哥看了一眼,拼命地摇摇头,又用力点头。
「我想,三宝想跟着娘去扬州。可是,可是他们说大哥哥和二哥哥要留在京里念书,三宝也要留下来……」
说到最后,孩子已经垂下了头。
这些日子以来,三念年纪越长,懂得的事情越多。
她知道自己和大哥哥二哥哥的不一样,「罪臣之女」的烙印也不知何时就贴在了她的身上。台狱里的张巡,她和两个哥哥一次都没有去看过,但无论如何她都洗不掉身上的血脉,不得不接受一些好事者的逗弄。
「你亲爹蹲大牢了你知道吗?」
「你后娘对你真有那么好吗?」
「等你后娘有了自己的小孩,怕是没精力管你了。」
「说来说去还是三姑娘最可怜呢……」
有些话听多了,难免在孩子心里种下阴影。
得到过爱的孩子,更害怕失去。
孩子心里的恐惧在得知辛夷怀孕那一刻,绷到了极限,以至于脸色发白,手心满是冷汗。
「对不起。」辛夷伸手将三念抱过来,紧紧地搂住,「这阵子娘太忙了,没有顾得上你们,但娘不是跟保证过的吗?不会跟你们分开的……」
三念眼圈红红地看着她,生怕希望落空。
「真的吗?」
「当然,娘什么时候骗过你?」辛夷点点头,叫来杏圆,笑盈盈地道:「你等下带三姑娘去看看,我给她打点的行装。」
三念愕然,「娘,我怎么不知道呢?」
辛夷捻了捻三念的小鼻头,「你小姑娘知道什么呀?给你做了满满一箱新衣裳呢。我听他们说江南的绣娘更好,等去了扬州,我再给你多做几身漂亮衣裳,咱们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小小的女孩儿登时开心起来。
「那大哥哥和二哥哥呢?」
辛夷看向垂目不语的男孩子,犹豫地一笑。
「京里的先生更好,他们的课业不好耽误……」
看到孩子脸上黯然的神色,她又笑了笑,「这个……主要还是看他们自己的意思。要是不怕耽误学业,我们去了扬州再重新找先生就是。」
她嘴上这么说,可心里很清楚,两个孩子能不能去扬州取决于宫里那位的想法。
即便扬州之行一切顺利,再回京只怕也要一年半载,她不愿意错过孩子的成长,可是宫里那位呢?只怕也想将孩子放在眼皮子底下呢。
「我去,我要去。」二念答得很爽快,「反正我功课也不好,习武跟着傅叔就可以了。」
辛夷突然想到有个男人傲娇的样子,笑了起来。
「你傅叔也是状元郎,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将就?」
二念笑嘻嘻地吐舌头,「对呀对呀,我都忘了。世上还有比状元郎学问更好的先生吗?我们要去扬州,跟着傅叔学文习武。」
他肘一下一念,不停地眨眼睛。
「大哥哥,你快说话啊。」
一念比弟弟妹妹更为沉稳,他心里明白是什么回事,与辛夷对视一眼,目光里有期待的光芒,躬手行礼时却平静如水。
「儿子想同母亲去扬州,但若是……大家都认为我们留在京里读书会更好,儿子也可以在京中等候母亲归来。」
这个大的承担了太多不属于他的年纪该承担的责任。
辛夷心疼地抱了抱一念。
「我们争取,一家人整整
齐齐地去扬州。」
「是。全凭母亲安排。」一念笑了。
他很少笑,这一笑,眼睛里仿佛揉入了金色的暖阳。
再是懂事乖巧的孩子,也是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