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坊里,辛夷将宫里发生的事情听了个大概,已是额头冒汗。
「幸亏你没忘了我教你的礼数,不然可能抬出来的就是一具尸体了……」
傅九衢:「用你教?」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子,低低地一笑,「我都知道。」
「知道还那么狂妄?」辛夷被这个科技狂人气笑了,要不是他顶着九哥的脸,辛夷非得唾他一脸不可。
「那是皇帝,掌握生杀予夺大权的皇帝,他要杀你,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你懂不懂?」
「言过其实。」傅九衢冷冷道:「汴京赋的母机由我掌握。本人自带系统,我动动脑子,便能毁了他们的所有,你懂不懂?」
辛夷冷笑,「那你动一个试试?你忘了你是怎样困在虚无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
傅九衢哑口了。
他是掌握着人工智能母机才敢这么胆大妄为,闯入异世来的。原本的母机系统就在他的脑子里,可以对话,受他意识操控,他可以随时终结一切,也可以利用系统将这个空间里的生物肆意玩弄,换而言之,他便是这个世界的神……
在他躺入生物舱那一刻,系统还跟着他,一口一句「主人」叫得很甜,可醒过来,无论怎么发号施令,那系统就像死了一样,静悄悄的,再无半点声息。
「你父亲说,母机叛变了。」辛夷提醒他,带了点恶意的奚落。
傅九衢:「不可能。」
辛夷眉眼微眯。
这时他觉得傅二代和九哥的性子倒有几分相似之处——不肯认输。
她懒得再提醒,端着茶盏看着冬景,意态闲闲。
傅九衢却在她身侧的藤椅上坐了下来。
「我宁愿称之为……劫持。」
辛夷勾唇,「呵,二者有区别吗?不都是技不如人?」
她笑得幽冷而恶劣,故意气他。不料傅九衢微微勾了下唇角,却是朝她莞尔一笑。
「看来你也不怎么聪明。」
「……」辛夷抿嘴冷笑,「是比不得你二百五的智商。」
傅九衢不与她做口舌之争,半垂眸子,不愠不火地道:「你要是聪明,又怎会受我家那老头子忽悠……」
之前他对傅董一口一句老头子的称呼,辛夷听不出是不屑还是父子间亲昵的称呼,但这一次她有点明白了。傅九衢那冷淡的样子不是装出来的,科技狂人也不会有太多虚假的情绪,他眸子里是真的阴凉,他唇角抽的那一抹冷笑,分明是说不清的落寞和失意……
「父子关系不太好?」她八卦地问。
「与你何干?」傅九衢冷冷望来,慵懒支撑着额头的手,轻轻摩挲,高贵、邪恶,还有几分妖冶。
辛夷看他一眼,下意识觉得他是九哥,从前刚认识时候的九哥……
她呼吸略微紧了紧,不想再看到他身上半分与九哥相似的影子,阖上眼便躺在椅子上,硬着心肠嘲弄他.
「看你表情怪可怜的,还以为你是被父亲遗弃的孩子。」
「……」
许久许久没有听到回应。
辛夷觉得不对劲,睁开眼直起身……
身边哪里还有人在?
傅九衢操控系统的本事可能没有了,但他完美地接收了九哥一身的本领。
「好家伙,走路都不带声音的?」
~
辛夷迟疑片刻,合上眼睛继续睡。
药坊里常年充斥着一股中药味,不喜欢的人可能觉得臭,但对辛夷而言却比最昂贵的熏香更令她舒服,更令她有安全感。
「郡王妃……」
孙怀蹑手蹑脚地过来,躬下身子。
「九爷让我把这个给您……」
辛夷睁开眼睛,看到孙怀手上捧着一个精致的黑漆木匣,疑惑地问:「这是什么?」
孙怀笑容可掬地道:「想来是为郡王妃准备的礼物吧?快打开来看看。」
辛夷迟疑地接过来。
礼物?要是以前的九哥还有这种可能,现在的傅九衢么?
「里面装的什么?」
孙怀摇摇头,「九爷的东西,小的哪里敢看?」
难道是为了报复她方才的话,故意整她的恶作剧,难道是……蛇?
辛夷收回手,让孙怀把黑漆匣子放在桌上,用眼神示意他。
「打开。你来打开。」
孙怀愣一下,马上又换上笑容,「是。」
见孙怀伸手去开锁,辛夷立马从椅子上弹跳起来准备避开来自科技狂人的魔法攻击,不料,匣子砰一声掀开,里面却是厚厚的房契、地契,还有傅九衢的一封亲笔手书。
「十一吾妻如唔:近来常感疲累虚乏,魂梦幽远。似冥冥中有人召唤,恐是大限临头,时日无多。生死由命,我从不畏惧,却不忍独留你在异世一人,受诸般苦楚。十一吾妻,九哥有愧。」
「身为人夫,娶你过门自当为你遮风挡雨,免你衣食无忧,然天取吾命,纵有不甘不舍不情不愿却无能为力。仰星河之大而为人渺弱,只能徒留俗物为你傍身……十一,九哥愧对与你。」
「……不要笑话九哥做此酸事,写此酸文。当你看到此信时,我已是游魂一缕,在阴曹地狱,笑话我是要入梦来祸害你的。」
「我走后,你要好好活下去。可以学你那一套,将我付之一炬,挫骨扬灰。如此,既免了你和母亲年年为我上坟,平白泣哭,也算许了我一个投生异世的良机。此间不留肉体,魂魄难以为安,兴许便能去到属于你的那个世界?」
「他朝重逢,你便说脐下三寸胭脂痣,其人一定是吾夫。我若听见,便会与你来相会……以上是妄言,图你一笑,亦是不肯你忘记我的私心。」
「十一,有件事情我一直在骗你。我说我想尽快与你生个孩子,纵是死了,也要留下骨血,宽慰母亲。其实,只是我贪欢而已。想要孩子是假,想与你日夜厮磨才是真。」
「……傻瓜,我怎么舍得一走了之,却给你留下拖累?若有一日,你再遇良人,该如何恨我?」
「千言万语述不尽,相思无涯笔有终。十一,此生得遇,是我万世所求。只可恨,贼老天给我短暂欢愉,却无善终。」
「不与爱人遇,不解相思苦。我欠你那些承诺,俱成空谈,九哥愧对于你。」
「最后这几日,我常有后悔,若当初不娶你,任你自由人间,是不是便不会有今日之苦?我走后,你是不是便不会哭泣?」
「……十一,九哥舍不得你哭,你每流下的一滴泪,便是在我心上剜下的一把刀。所以,别哭,小十一,你不要哭。」
「魂不散,人不远,九哥无处不在。」
「你仰头,那遥不可及的银河星宿,你抬眼,那天下人间的万家灯火,定有一盏,是我在为你守候……」
辛夷疯了一般冲出庭院,将正在饮酒的周道子揪出来,双眼通红地扯着他的衣领,撕心裂肺地大吼。
「你说,你给他吃了什么?你说话,你说话!」
她力气极大,周道子被摇得头晕,双眼直冒金星,话都说着不明白。
「什,什么,吃了什么?」
辛夷恶狠狠地看着他:「九哥手术前,你是不是给他服了药?」
周道子怔一下
,眼睛怪怪地挪开,不太敢看辛夷的眼睛,一副作贼心虚的模样。
「郡王说,纵欢而育,对子嗣不好,让老夫帮他想想法子。这,这,这……你们小夫妻的事情,老夫也不好过问呀……」
辛夷哇的一声大哭。
周道子想扶她,又不敢,手足无措像在跳舞,跟着她跑来的孙怀还抱着那个黑漆匣子,更是一脸慌张和疑惑。
「郡王妃……因何如此?郡王,郡王不是好好的么?您就当是爷一时痴傻便罢了,你们还要做长久夫妻,有的是机会生儿育女……」
辛夷弯下腰来,慢慢跪下去,抱住自己的膝盖失心痛哭,听不到周道子和孙怀的声音,也忘却了整个世界。
她的脑子里只有广陵郡王,骑着马从雨中徐徐而来,那一副傲骄清贵的俊容,那一双深似苍穹的黑眸,那一袭雪白氅衣在岁暮天寒下猎猎翻飞。
他姿容冠世,他绝代风华。
他……此生要如何能再见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