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扭头一看,猜测道:“为路上派发红包的?”
噗!湘灵笑了起来。
“那叫接福袋。”
辛夷唔一声,虚心请教。
湘灵道:“大户人家亲眷多,前来拜年的宾客也多,年节就只得那几日,是没有办法一一应酬的,这才放出接福袋,来拜年的,便将拜帖放在里面。礼数到了,彼此都不必麻烦。”
辛夷讶然地看着她,不住地点头,“这个办法不错。”
过年走亲戚,有时候确实头疼。尤其像长公主府这样的人家,大把借着拜年的时机前来套近乎的官吏,“接福袋”的存在,可以说很好地为宾主之间开辟了一条不让彼此尴尬的新通道,不得罪,不回应,十分科学。
辛夷见不到傅九衢,没有办法确定店铺的租契是不是与他有关,但私心里又觉得不会是他。
广陵郡王行事高调,对属下抠门,对她更是百般刁难,恨不得人人都欠他一屁丨股债才好。这样的人,哪里会做了好事不留名,掏一大笔银子还不告诉别人?
这暗中做好事的风格,很像曹翊。
辛夷又拖儿带女地去了曹府。
很不巧,刚到曹府外面的朱雀门街,就碰上了孙喻之的马车。他是从曹府那个方向过来的,车帘垂下,车里的孙喻之并没有注意到路边的辛夷。
辛夷站在一边,也没有前去招呼。
等孙喻之走过,她牵着驴子便掉了头。
“走,我们看铺子去。”
三小只很是奇怪,“娘,我们不去了吗?”
“不去了。”
她心里已认定是曹翊盘下的铺面。可是,既然曹翊叮嘱孙喻之不要向她透露,肯定是为了保护曹皇后的私隐,即使她前去相问,他又怎么会承认呢?
罢了。
辛夷释然。
既然已经接过了契约,便不好再矫情,不如放手去经营,将来赚了钱,再践行还钱的承诺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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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行街上车水马龙。
平常就闹热,年节上头更是如此。一路行去,饮食果点、胭脂水粉、首饰钗环,笔墨纸砚,应有尽有,店辅里的商品更是琳琅满目。
孙家药铺在马行街北面,背靠着五丈河,再往北去是景阳门,正是繁华地段。
但此刻,门楣上光秃秃的,孙家药铺的匾额早已经被人取下,门外有一把铁将军守门,钥匙就在辛夷的手中。
辛夷望着店门,内心感慨无比。
她将三个孩子一个接一个地从驴车里抱出来,又将钥匙交给良人,示意她去开门。
“娘,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吗?”
小三念的鼻头被霜风吹得红扑扑的,看着像一个可爱的小精灵。
辛夷十分喜爱她,闻言抿笑,摸摸她的脑袋。
“是我们暂住的地方。”
“那不是家吗?”
辛夷意识到孩子对“家”这个词十分敏感,想了一下,点点头,“算半个家吧。”
孩子不理解,歪歪头,“怎会是半个?”
辛夷笑道:“等娘赚着银子把它买下来,就是整个了。”
三小只都雀跃起来。
他们无比相信娘的本事,相信她早晚能买下这个铺子来。
湘灵和良人打了锁,取下门板望里一看,骤地瞪大了眼睛。
“姐姐,你快来看。”
“怎么了?”辛夷走过去,也是一惊。
她今天过来原是想打扫一下的,可是里面干干净净,无论是药品还是器具都摆放得整整齐齐,地面也很是洁净,一看便是细心洒扫过的。
这一定是孙喻之做的。
别人对药品归纳不会像他这般专业和细致。
辛夷微微一笑,觉得自己尽遇好人。
“噢!噢~”
三小只兴高采烈地往里冲去。
门店宽敞,内堂整洁。后院共有三间卧室,一个杂物间一个仓库。有一扇后门通往临水的小院,院子里堆放着杂物,院外有一条石阶往下,连接五丈河,停着一艘小船。
辛夷喜出望外。
这简直是拎包入住的好所在啊。
“娘,我们什么时候搬过来。”
“娘,我要住那间。”
“我的,妹妹,我们一起住。”
“娘说女孩子要一个人住一间。”
几个孩子蹦蹦跳跳,满屋子乱跑。
辛夷四处查看一下,走出来看到湘灵正和人在店门口说话。
仔细一看,是张家村的温姿。
“张娘子。”温姿笑吟吟同她打招呼,“听说你要来这里开药铺,恭喜你呀,好大本事。”
辛夷看湘灵吐了吐舌头,知道她和温姿是手帕交,肯定是什么都会说的。
她笑道:“是呀,等准备好了便开张。”
“那可太好了。”温姿说着转过头,指了指斜对面的杜氏香药铺,盈盈地笑:“我在香药铺里上工,往后可以常来找湘灵了。”
年节上,温姿也换了一身新衣,本就有几分姿色,如今打扮一番,笑起来更是好看,辛夷都忍不住多打量她几眼。
“好呀,往后就是邻居了,你得空就过来玩。”
温姿连连点头,玩笑地道:“会的会的,我若有个头痛脑热,肯定是要来劳烦张娘子的。”
几个女子正笑着说话,对面杜氏药铺便有人叫,温姿应一声,匆匆走了,到店门口还回头朝湘灵笑着眨眼。
辛夷看着兴高采烈的湘灵。
“温姿年前不是议亲了吗?怎地又到香药铺来做工了?”
湘灵一下子敛住了脸上的笑,为好姐妹鸣不平。
“她那个继父收了人家的彩礼,却舍不得分出一点来给她做嫁妆。明明想做小人,又怕亲家不喜,刚好对面的香药铺开张,缺人手,他便打发温姿来了,自己赚嫁妆。”
温姿的娘和继父有一个弟弟,也是十五六岁的年纪了,继父要留着银钱给他的儿子说亲,自然会薄待继女。
辛夷暗叹一声,“不知温姿议的哪一户人家?”
这个时代的女子嫁人,相当于人生的第二次投胎,辛夷同情这女孩,忍不住关心。
湘灵一听,脸色更为黯淡了几分。
“是谢家三郎,他前头那个娘子生孩子去了,留下一个三岁的孩儿,温姿也是去给人做续弦的。”
她用了一个“也”字。
辛夷愣愣,摇头一笑。
湘灵似乎觉得不妥,尴尬地道:“姐姐,我不是说你……也不是说做续弦不好。只是那个谢三郎好酒好色,我听说不是个好的。”
辛夷并不在乎张小娘子以前的身份,见湘灵脸有糗色,不由一笑,拍拍她的背。
“女儿当自强。自己赚银子,自己做主,那才是好的。否则,不管嫁到什么样的人家,都得低眉顺目地看人家的脸色吃饭。”
湘灵抿了抿嘴,望着她,眼睛亮晶晶的。
“我觉得姐姐说得对。姐,我偷偷告诉你,我攒了这么多钱了。”
她比了一个巴掌,那喜悦的模样差一点把辛夷乐死。
“走吧,干活去。咱们把后院再扫整扫整,过几日,便搬过来。”
从前湘灵和良人两个,除了在家里做些女红,下地帮农,便是陪父母出摊。
家里一年到头也攒不下多少钱,她们上头有两个哥哥,娶嫂子、生孩子,花费都不少,不会有银子落到她们自己的手上,到了适婚年纪,恰逢张家村“闹水鬼”,日子更没有盼头。
一切的改变都因辛夷的到来。
大哥和二哥听了辛夷的话,在虹桥北岸去贩石炭,趁着年节前最冷的那段日子,狠狠赚了一笔钱,爹娘的摊子得了辛夷的点拔,添了几味新鲜的糕点,生意也更好了起来,如今又在旁边另外赁了个摊位,由两个嫂子在看顾,赚到的钱,一半充公,一半由她们自己拿去小家里用。
湘灵和良人也是一样,因为辛夷的到来,她们得到了“儿女平权”的待遇,她们在辛夷这里赚的银子,也是一半拿回家,另一半自己攒着当私房钱。
人生最怕是无望,如今的张大伯一家,有的是盼头,有的是希望,浑身都有用不完的劲儿。
大年初七,辛夷搬家的那天,张大伯特地吩咐儿女和媳妇,大大小小都不出摊,不去干活,借了小曹娘子家里的牛车,加上自己的一辆,同来帮辛夷搬家。
小曹娘子也来了,牵着铁蛋,里里外外地忙活,笑逐颜开。
听说张小娘子要去马行街开医药铺,整个张家村的人都沸腾了。当牛车拉着辛夷那些家当驶离村庄的时候,许多人都跑来瞧热闹。
村里人,少不得嚼舌。
如今的辛夷和当初的张小娘子大不一样。穿着、打扮、气质、神情,宛若新生……尤其那一脸伴随她多年的痈疽暗疹,已然渐渐地褪去。
她皮肤本就生得白,再稍稍化个妆容遮盖一下,便不见痕迹。整个人神气起来,自信让她站在人群里总是比别人更打眼,气场不输任何官家娘子。
有人便说她是傍上了广陵郡王,有人说是殿前司的曹翊,才得了如今的富贵,总归没有一个人觉得她是凭自己的实力。
辛夷不以为意。
有好地段,好铺子,好医术,她不好好去做营生,哪里来的闲心与人争论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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