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调好的药一部分是外敷的,一部分是内服的。
内服的药是喜宝开的药方。
朱五六送吴又仁回城的时候,得了空就看着竹纸上她闺女写下的几行字。
马钱子,地龙,茯苓,白术,丹参,三七,牛膝,干草……
一刹那,朱五六觉得很骄傲。
这些字他都认识,可到底是干啥用的,他一概不知。
这不就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强嘛。
而让她变强的不是他这个当爹的,是后面这个跟了他一道,始终闭眼闭嘴,不肯和他再多说话的吴又仁。
道上平坦,他有了空就可以贱兮兮的和后面的人聊天打趣儿了。
“你看看你,你这生啥气,你得理解我,那是我姐姐的亲闺女,我姐都没这些年了,人家一辈子都用来照顾我和孩子了,那我不得给周欢和周满都照顾的好好的啊。”
后头的人没吱声。
朱五六清清嗓子继续道:“你啥样人我心里清楚的呢,但你也得想想,外屋地那么多人看着呢,要是我不管不顾的,任你随随便便,那他们得咋看我?
看我这个做舅舅的连问都不问一嘴就让你上手了。看我这个做里长得也心里一点谱都没有,嘴上一点力度也没有,那我成啥了。
你说是不?老吴?
……嘿嘿,你别我一样似的,你是有大文化的人,你是咱以前村里有名的郎中,你跟我一般见识你掉价。”
这话都说出口了,不信你还不吱声。
果不其然,朱五六等了半天,后头传来了一声闷哼。
心里美滋滋,继续和人贴乎。
“我还没和你说呢,俺们村里酿酒了,酿了好多桃花酒,等过一阵我给你拿几瓶,让你好好解解馋。
怎么样?老兄弟,可别说我不向着你啊,你在城里想喝这么纯的桃花酒那绝无可能地。
他们那些地方都掺水,那客人醉不醉的全看自己愿不愿意。
咱这村里可是实打实的,等过一阵你尝,你尝了保准就知道。”
朱五六眼神往后瞄,正好和吴又仁带着伤疤的眼睛对视了一下,浑身跟触电了似的,顿时起了一脖子的鸡婆疙瘩。
吴又仁见人给自己搬来了这些的台阶,不下也不仁道了。
便说道:“你要是说话不算话,下次再想请我,可请不来了。”
朱五六咯咯笑:“那必须给你安排明白了呀,你说说你又是咱村的大夫,又是我闺女的师傅,不说你帮了村里多少人,就单说你和喜宝这层关系,我指定不能薄待了你。
桃花酒酿好之日,就是我替喜宝给你上拜师酒之时。”
吴又仁摆摆手,那倒是用不着。
得喜宝这个徒弟,不是喜宝的福气,而是他吴又仁的造化。
喜宝很是聪明,很是刻苦,日日进城已经是辛苦,进城后还要两头奔波。
可就是如此,人家姑娘学业上一点没耽误,医术上也拿捏的恰到好处。
就说刚才那摸骨之法,没个几年的坐诊经验是摸不出来的,可喜宝却能。
且和他描述的恰如其分,一点不差。
这便是她自己用功的成果。
吴又仁认为,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喜宝完全是自己修行出来的能耐,若有一日,她在外面真成了游医悬壶济世,说自己师承何处,那该是吴又仁祖宗坟上冒青烟。
“你看看你闺女开的药方里,是不是有一处单画了一个圈。”
朱五六方才没注意,等拿在手中再一看,果真是如此。
“沉香……”朱五六呢喃道:“这药怎么了?干啥用的?”
吴又仁摇摇头,这味药对周欢的腰伤没有奇效,乃是促进睡眠之用。
服药之人,不出半个时辰便会脑晕困顿,可保证服用的人,一夜无梦。
朱五六点点头。
“啊~明白了,好些人家里头睡不着觉,那香炉里就点这个。”
可他明白又不大明白,“那喜宝给这个单圈出来干啥用。”
吴又仁白了人一眼。
如此聪慧的孩子怎么会有这般愚蠢的父亲。
他说:“那是你闺女特意给欢丫头加的一味药,就是怕欢丫头怕疼,疼的晚上受不住了睡不着觉。
可就因为这药带着嗜睡的作用,不宜晚上服用,所以她给上面又画了一个圈,这是告诉我回去做药的时候要做两种,一种是白天的,一种是晚上的,你可明白了?”
吴又仁点了点朱五六的脑瓜子,多冰雪聪明的闺女呀。
朱五六自然也不否认。
主要是为啥要否认,他家里除了周欢又不是没有聪明人了,他自己的亲闺女就很是聪明。
不但聪明,还很贤惠懂事,和他媳妇一个样。
此时,很贤惠懂事的喜宝刚给周欢包扎完腰,再三提醒道:“这个药要敷三天,中途不能换下来,不过若是表姐觉得痒痛难忍实在想撕下来也未尝不可。”
接着她又回了他们女儿家的屋里拿了几个糖罐子,就摆在周欢头顶的角桌上,说道:“这里面有几种不同口味的糖,表姐怕苦,喝了中药就含上一颗。
那中药是非喝不可的,表姐一顿也不能落下。”
周欢本是浑身无力,一听有好吃的顿时来了劲儿,唤来了喜宝给自己喂了一颗。
含在嘴里,甜丝丝的味道萦绕在了舌尖,周欢美美的一笑,侧头问道:“这是什么糖,怎么我都不知道家里什么时候买来的,真好吃。”
“怎么就不知道了,这是天宝差人送回来的糖呀,表姐就是每日在外面忙,都没空和姐妹们一起吃好吃的了。”
原来如此,周欢喜滋滋的点点头,忽而又问道:“说起来咱们好久也没收到天宝的来信了,也不知道他们到哪了,现在怎么样。”
帘子那头的人咳嗽了两声,沉默了好一阵才回答道:“许是天宝已经快到自己的家乡了,如今太忙顾不上咱们。”
周欢仰着脖眯眼休憩,心想这也对,天宝早就不是一般人物了,怎么还能像他们老百姓一样每天这么闲,闲的能上山挖野菜,闲的能为了挖野菜把自己扭伤。
闲的如今只能躺在炕上自言自语道:“不知道天宝到了那边该叫什么,会不会也是很长的一串名字。
也不知道天宝长大些还能不能对咱们这伙人有印象。
我听说咱们现在这岁数都算是还小的,以后年纪大了,这段记忆可能会越来越模糊呢。”
帘外一阵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