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个老实人,非常老实,甚至可以说是木讷。
“那天,我走的急,我……不是故意的……”他结结巴巴地解释,说话语速很慢,感觉每一个字都要考虑很久,才能形成句子:“钱不够,我……要给娃娃,办丧事。后来……去工地上,找包工头,借了钱,再回来。”
孙杰给他倒了一杯热茶,温和地问:“家里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男人双手捧着茶杯,答非所问:“我刚才,在
说着,他把手里的茶杯放在桌上,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张加盖了医院印章的发票。
孙杰看着那张发票,久久无语。
“还有……还有这個。”男人弯下腰,拉开放在脚边一个脏兮兮的黑皮口袋,从里面拿出一个很大的塑料袋。袋子有些旧,看起来却很牢实。他把袋子放在办公桌上,当着所有人的面解开。
里面装满了带壳花生,洗得干干净净,而且都晒干了,颗粒饱满,外壳呈现出令人看了就觉得喜欢的灰白色。
“这是我自己种的。”男人憨厚地笑笑,解释:“我家娃娃的事情……捐角膜,给你们添麻烦了。谢谢……花生送你们,尝尝……谢谢!”
孙杰和张泽连忙推辞,男人的态度很强硬,争执一番,他留下花生,离开房间。
张泽看着摆在桌上的花生,内心充满了感慨,摇头叹道:“这下蔡佑萍该没话说了吧!这人虽然穷,可从未有过欠账不还的想法。”
王贵在旁边连连点头:“这么大的一包花生,就算在我们乡下,至少也得一百多块钱。”
虎平涛沉默片刻,把笔录本递到孙杰面前:“孙医生,你看一下,要是没什么问题,就签个字吧!”
该走的程序还是要走,决不能马虎遗漏。
孙杰目光呆滞,他几乎是抢一般的把笔录本拿过来,提笔在页面右下角“刷刷”签上自己的姓名,然后迅速递给虎平涛。
“你们……你们都出去吧!”他摘下眼镜,发出几乎是祈求般的沙哑声音:“让我一个人待会儿。我……我想安静一下。”
众人依言走出房间,虎平涛在最后,刚关上房门,就听到屋子里传出孙杰的哭声。
他哭得撕心裂肺。
……
难得有正常下班的时候。
虎平涛先去了附近的菜市场,买了一个西瓜和几斤芒果,打算离开的时候,又看见一个小贩卖的蓝莓很新鲜,又买了一些。
进门的时候,苏小琳已经回来了,连忙伸手接过装满水果的塑料袋,惊讶地问:“你怎么买这么多?”
“你喜欢吃嘛!”虎平涛笑嘻嘻地解释:“天热了,多吃点儿水果。我看这西瓜还不错,安宁的麒麟瓜。还有这个,是版纳的象牙芒果,小军和霜霜都喜欢。”
苏小琳转身把西瓜放在地上,直起腰:“好啊!心里就想着你儿子闺女,没我是吧?”
虎平涛连忙把蓝莓递过去,嬉皮笑脸地说:“这是给你的。抗衰老神器,祝老婆永远年轻,永远漂亮。”
苏小琳伸手在虎平涛面颊上轻轻捏了一下,嗔道:“你这张嘴,越来越会说话了。”
虎平涛趁势搂住苏小琳纤细的腰,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听着屋子里没有动静,不禁疑惑地问:“孩子呢?”
算算时间,母亲应该早就从幼儿园把孩子接回来了。
苏小琳解释:“你妈带着孩子去我妈那儿了。这几天你在单位值班没回家。前天我和妈商量:军军和霜霜都大了,该让他们学点儿启蒙的东西。音乐啊,美术,还有其它的……对了,尤其是霜霜,舞蹈必须学。这女孩子身材一定得练,而且还得从小时候就接受系统训练,否则长大以后身材走样,就不漂亮了。”
虎平涛听得频频点头:“这话没错。”
苏小琳说着有些得意:“那天我给我爸打了个电话,他在文联,认识的人多。作协、舞协、美协、音协、书协的人都有。我爸安排了一下,今天在外面安排了一桌,约了他的几个朋友,妈带着军军和霜霜过去,主要是认识一下,如果觉得合适,下个星期就开始上课。”
虎平涛问:“课程是怎么安排的?上课时间白天还是晚上?”
“晚上。”苏小琳道:“我爸认识的这些人都挺厉害。你想想,要是没点儿能力和名气,能当到省、市协会的领导?当然要他们目前不会亲自教军军和霜霜,毕竟孩子小,都是安排一下,交待给班,反正是启蒙教学,先让军军和霜霜接触一下。我也不指望他们长大以后成名成家,只要多个技能,兴趣爱好而已。”
虎平涛左手环抱住苏小琳,把她搂得很紧,嘴唇凑到她的耳边,带着无比强烈的冲动,发出充满诱惑的的问声:“看来今天晚上家里只有我和你?”
苏小琳双手按住他的头,硬生生扳正,认真地说:“我这几天生理期,你就别想着做那种事情了。”
虎平涛睁大双眼,这实在不是个好消息:“真的?”
“我骗你干什么?”苏小琳白了他一眼:“都老夫老妻了,你那点儿小心思我还不知道?”
虎平涛松开胳膊,感觉有些兴意阑珊。
苏小琳勉强笑了一下,劝道:“你先休息一下,莪给你做饭去。妈昨天炖了只鸡,还买了两斤干巴菌,特意留下一半说等你今天回来吵了吃。”
虎平涛舔了舔嘴唇,故意做出一副凶狠的模样:“我想吃你。”
“别闹。”苏小琳抬手挡了他一下:“我心情不好,别惹我。”
虎平涛察觉出老婆情绪的确有些不太对劲,疑惑地问:“你怎么了?”
苏小琳欲言又止:“算了,不是什么大事儿。”
虎平涛很执拗:“说啊!到底怎么了?你别吊我胃口啊!”
苏小琳想了想,叹道:“这事儿真不算什么,可就是让我觉得烦……那个,今年三月份的时候,保时捷滇省总代理搞活动,大姐跟那边很熟,就带着我一块儿过去,就是吃吃饭,在洱海边玩一下……”
虎平涛故意皱起眉头,开玩笑问:“怎么,有人看中你了,想打你的主意?”
苏小琳抬手在虎平涛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你想哪儿去了……当时他们公司做活动,大姐跟那边关系好,就让我把家里的那辆宝马折旧卖了,换了一辆帕梅拉。”
虎平涛点了下头:“这事儿你跟我说过。主要是我姐出的钱,咱们就是把车子折旧卖掉的款子凑进去。说穿了,相当于我姐花钱给你买了一辆新车。”
苏小琳道:“是啊!大姐对咱们真是没说的……我现在说的事情,跟大姐没关系。唉……只是太气人了。”
“我们单位有临聘人员,这个你是知道的吧?”苏小琳问。
虎平涛“嗯”了一声:“当然知道。就是你们商务厅对外窗口上办事的,没有编制,性质跟我们派出所上的辅警差不多。”
苏小琳道:“临聘人员想要进来也难,也要考试。他们的工资待遇基本上是每月四千块钱左右,试用期满了以后还有保险福利。我在的部门对外工作比较多,跟服务窗口那边联系频繁。一来二去,相互之间也就熟了。”
“去年年底的时候,厅里新招了一批临聘人员,总共六个。其中有个叫符小梅的,很年轻,二十来岁,师大毕业。据说家里还是有点儿身份背景,先进来上着班,等以后看看有没有编制,等到考公的时候,进厅里的机会自然就比其他人多一些。”
虎平涛有些疑惑:“你怎么一会儿说新车,一会儿说你单位上的人?两者之间没有关系啊!”
“急什么,等我慢慢跟你说啊!”苏小琳埋怨道:“这个符小梅很会来事儿,她知道我是科室主任,就借着工作的名义,主要是送文件,经常来我办公室打个招呼。这一套我见多了,不过想着她是个新人,年轻活泼,而且在单位上没有编制,我也不可能违规给她某种好处,所以就当她是个关系不太亲近的朋友,平时中午在食堂里坐一块儿吃吃饭,也很谈得来。”
“我开着大姐给买的那辆新车去上班,所有人都看着。符小梅也不例外。看得出来她很眼馋,有人还告诉我,她在私底下打听我的情况。”
虎平涛笑道:“怎么,她看上你了?”
苏小琳撇了撇嘴:“是啊!我天生丽质,光芒四射,男女通杀,不行啊?”
虎平涛搂着媳妇,狠狠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继续,我听着呢!”
“别闹!”苏小琳嘴上嘟囔着,人却侧身紧贴着丈夫躺下,继续着刚才的话题:“上个月,符小梅找到我。那天办公室里正好只有我一个人,她进来以后就哭,说是求我帮帮她。”
“我很诧异,就问到底怎么了?”
“符小梅说,她在外面租房子住,房租到期已经过了一个月,房东说了,再不交的话就直接撵人,到时候她就只能睡马路了。”
“这是找你借钱啊!”虎平涛恍然大悟,随即皱起眉头问:“……等等……不对啊!你刚才不是说,她是师大毕业,考进你们单位坐窗口,她家里颇有身份背景吗?怎么会弄到这种地步?实在没钱的话就找家里要点儿,或者退租住家里也行啊!”
苏小琳摇摇头:“那天她跟我说实话,关于她家里有背景什么的,都是故意编出来的。她家其实在地州上,普洱人。父母务农,也没有任何官场上的关系。她本人师大毕业,正在靠教师资格证。就想着先出来找份工作,刚好商务厅这边需要临聘人员,就先进来上着班。因为是去年的应届毕业生,学校那边的宿舍必须退了,在外面找了间房子住下。”
虎平涛听了,越发感到不可思议:“怎么你们单位招人不看履历表的吗?她个人信息里肯定要填主要社会与家庭关系。父母在职或者务农,这个在表格上应该一目了然啊!”
苏小琳冷笑着解释:“所以我才说这个符小梅胆子大————你想想,申请进入单位必填的个人信息表,她居然把她父亲写成是“省城古渡区水务局副局长”,把她母亲写成“盘江区东陆街道办事处副主任”,两个都是副科级干部。”
虎平涛睁大双眼:“那她的家庭住址呢?”
苏小琳道:“家庭住址更牛逼,她写的是“滇池路华庭御府”。你想想,那边可是富人区啊!华庭御府刚开盘的时候就卖到两万多一平,现在虽说房价总体上降了一些,但至少还在两万一左右。”
虎平涛皱起眉头问:“你们就没打电话问问她父母,没有核实一下具体情况?你们这是单位公开招聘啊!如果只是家庭情况作假也就罢了,可如果她本人受过处分,有过违法犯罪记录,那怎么办?”
“你想多了。”苏小琳道:“这种个人表格其实就是走个过场。因为招聘进来的都没有编制,也就是常说的“临时工”。所以不可能逐一进行身份信息核实,顶多就是上政务网查一下,看看有没有犯罪记录。”
虎平涛听了直摇头:“你们单位搞招聘的这些人真是……不出事则罢,要真出了事情,别说是认错写检查,直接开除都有可能。”
苏小琳继续道:“所以符小梅那天来办公室跟我说起这事儿,我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就像你说的,这事儿可大可小。就算真查起来,她完全可以说是填表的时候弄错了,随便找个借口搪塞过去。”
虎平涛知道妻子之所以跟自己说这些,其实不是问题重点。他略一思索,认真地问:“交不上房租,趁着你单独在办公室的时候找你……这个符小梅找你借钱了?”最近弹窗厉害,可点击下载,避免弹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