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飞剑已经有了着落,鹿正康也不急,先拉着玄游子一同去搜集食材,这才是最紧要的。他自己是要辟谷的,但玄游子和陶然子却得吃饭。
二人在广袤的昆仑山脉追索野物,寻觅菜蔬,一路上还能聊聊天。
龙穴在主峰南面,虽然名字相近,但龙穴不是龙脉洞窟,而是曾经祖师豢养真龙的地方。
这个世上绝大多数的真龙早已随着上古的终末而消失,而今只在西海北端留下一座龙台遗迹。然而龙的传说一直都流传着,也不时有人声称见过真龙种的惊鸿一面。
作为天生异种,龙类是十分强大的生物,哪怕是蛟龙也不是寻常修士可以招惹的。鹿正康曾在杨国遇见一位斩蛟的剑修,他斩杀的那头蛟龙也就是个崽崽,估计连三百岁都没有。
出去半小时,鹿正康也算是正正经经在昆仑山脉脚踏实地走了一趟。玄游子来昆仑宫二十多年,最喜欢的就是找野味,他自己在田里养的那些牲畜也是从山里捉来的。
昆仑宫弟子是这一片是绝对受尊崇的,他们一进入某位山间精怪的地盘,当地的主家马上就会迎上来,有时候是熊罴虎豹,有时候是花精草神,乃至空中灵,古代异种之类,妖怪多样性倒是很丰富,快赶得上东海的水族了,这对陆地生态系统来说,挺了不起的。
这些精怪很热情地想帮助鹿正康二人,但都被婉拒。事实就是,昆仑宫弟子完全是可以五谷不分,不参与任何劳动的,但祖辈的规矩定下来,就不能有折扣。地要自己种,打猎也得自己打,别看鹿正康身上穿着昆仑宫的道袍,可平时的换洗衣物,也得他自己制作,包括他去龙台取宝,可真正的本命飞剑也得自己炼。
用掌门的话,大道之行,尽出其中。
一个人的生命短浅,想要做好一件事就很不容易,修士的性命够长,到了金丹境,大多就放慢精进的脚步,转而尝试充实自己,炼丹炼器,布阵画符,都是要尝试着学一学的。
出门一趟,鹿正康发现自己有些走神,观摩剑碑的后遗症还在,就是脑子里不时会发散出一些对剑术的思考,而他又得专心于狩猎,一心二用,乃至其余的杂念都被挤压出去——他都没精力去想念青宁子了。
鹿正康心中推衍着剑招,乃至短暂地将意识转回外道身,籍由梧桐界三千万同心印的磅礴念力来钻研剑术,每个受印人的一部分杂念被征用在思考剑招上,这也是很厉害的运算力了。
大师伯说得是对的,道在末节,随着鹿正康的思考,每一道心意都磨砺得像剑器一样纯净,他一身庚金法力受到这股灵机点染,愈发地活泼起来,原本驳杂的庚金气开始变得精纯,沾染着的天地气机慢慢被鹿正康自身的灵机洗尽,变成独属于他个人的灵气。
剑心萌发,正是此时。
鹿正康这时候正手握着钢叉准备向一头狍子尽力刺去的,可猛地就定格在了原地。一旁的玄游子就眼睁睁看着猎物远去,师弟像是中了邪似的。
“小鹿,你怎么了?”
鹿正康没有听到,或者说充耳不闻,眼睛里亮出灿金的光,慢慢化作森冷的白,白金二色交替闪烁,庚辛二气互相转化,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玄游子听到他的血液奔流如金石磨砺,听到他的骨骼震动如大钟轰鸣,听到他内脏涨缩如风斩剑啸,浑身神意勃发,法力从气脉中流泻出来,仿佛一个白金色的刺猬。
暗中跟随的山间精怪发出惊恐的嘶叫,山林四处都迸发出哀鸣,飞鸟走兽,虫豸浮游,一时间通通遁逃开去。
玄游子挠头,“这是……悟道了?不会吧?这他妈也太夸张了大哥,我们就是出来打个猎,你待会儿还得回去做饭呢!”
对于他的抱怨,鹿正康自然还是没有闻听,他感受着至妙之境。
无边变化的剑术,这世界底层的逻辑,空间和时间上的一个小小变量就能阐发出无数种应对的剑招。
对凡间剑客而言,什么是道。道是搏击的规律,曾有越女语越王曰“其道甚微而易,其意甚幽而深。道有门户,亦有阴阳。开门闭户,阴衰阳兴。凡手战之道,内实精神,外示安仪。见之似好妇,夺之似惧虎。布形候气,与神俱往。杳之若日,偏如腾兔,追形逐影,光若仿佛,呼吸往来,不及法禁,纵横逆顺,直复不闻。斯道者,一人当百,百人当万。”
一个凡间剑客要考虑身体的技法,内气的运转,对敌心理的试探,攻击角度和闪躲的时机等等,从生理心理,时机等多方面的考虑,以夺取胜利之精要。
然而这些对剑仙们来说,还处在术的地步。
术、法、道,三重境界。
术无穷,法无尽,道无名。
鹿正康现在也只是处在术的地步。他借用赤天府的秘法,推演剑招,只不过短短一刻钟,就将第四剑碑上展现的种种剑术境界学会,练剑成丝,剑光分化,剑气化虹,这三招是第四剑碑的精要。
剑术既成,就应当向剑法推进,栖情剑诀,一剑生万法之要旨,便是以剑气作为万般道术的介质,以剑气代替灵气施法。
而这就需要对道的领悟了。
假如能见道,那么一切术与法都是信手拈来。可凡人,哪怕修士,又有谁能看到道的本真。道德天尊都说,“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鹿正康明白,唯心世界里,道对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这样的世界有着极强的包容性,他脑海里的万般法门,许多都不是出自这方世界的传承,不还是照样能成功运转?
大师伯说过,让他把剑碑上的术练好,再回来对比,就能看出个人之道的差别了。
栖情剑,雪鸿子的栖情剑和鹿正康的栖情剑,注定是不尽相同的。
当鹿正康从奇妙的悟境中脱离出来,周围的三丈方圆内的树木土壤都已经被锋锐的剑气消磨成灰,他站在半空,被周围的灵气托举着,一清醒过来,马上就掉下来,落在坑底,恰好是站在半球体的最低点。
坑边,玄游子探头,举着手里一对野雉,“好师弟,你可醒了,这都小半个时辰了,快些回去做饭吧!”
鹿正康小跑着从坑里跳出来,再看周围,天地虽还是那个天地,可处处都仿佛是道的轨迹,悟境不过三刻,世界在他眼中,已大不相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