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逐渐走远,亲属们的身影,逐渐消失,哭声已不可闻......
杨霆风策马走在队伍侧翼,看着众人士气不高,遂下令道:“全体都有,迈开步子,跟上队伍,不要掉队,过了秦岭,我请诸位吃酒!”
说罢,他也翻身下马,唤过一个亲兵,让其牵着。自己则是施展轻功,走在了队伍的最前头。
众人被杨霆风所鼓舞,纷纷强打精神,迈开大步,奋力跟上他的步伐。
披甲蹶张营众人,从平城出发,当日便穿过秦岭,数日后,来到了关中,大军休整一日,购买补给,次日便渡过了西汉水,由褒斜道的岔路进入了汉中地界,半月后,抵达‘成县’,此时,萧狼的侦察部队与运粮队早已抵达多日,众人见面,萧狼单独汇报了祁山道的路况以及御戎城内的粮草情况。
于是,杨霆风下令,全军在‘成县’外驻扎一晚,并召集众军官议事。
众人到了军帐之前,但见杨霆风负手而立,眉头紧锁,皆以为事有变化。
望着众人一脸懵的表情,杨霆风疏然哈哈一笑,道:“诸位无需担心,祁山道可行,只是,御戎城内的粮草不足,我军尚且需要在成县内,购买些粮草,再行出发。”
说罢,他从千机匣内,掏出四锭金块,分别交给贺若弼、牒云陌、薄奚、伊娄等四名伯长,并叮嘱他们,明日前往成县附近买粮,不可骚扰当地百姓。
众人长舒一口气,纷纷领了金块,起身告退,各自返回营帐休息。
萧狼送出几人至账外,便转身回营,但见:杨霆风与裴矩蹲在地上,手中各自拿着几颗小石子,在地上摆放。
萧狼一阵好奇,半开玩笑道:“哟?二位大人在做啥?”
杨霆风解释道:“老萧,我正与裴兄计算着粮草的出入、库存以及消耗。”
“粮草?”萧狼上前一步,道:“萧某刚才清点过了,咱们的粮草还相当充足,且明日各营会购置一些,撑上个三月没问题,无须担心。”
裴矩笑道:“萧统领说得不大对,我军的实际粮草,其实只够度用一月左右。”
萧狼奇道:“一月?不会吧,莫非是萧某点错了?”
“不不,萧统领没错。”裴矩站起身来,拍了拍手上的灰,打开腰间水囊,又取了三个铜杯,倒了些凉茶,分别递给杨霆风与萧狼,他自己则浅饮一口,润润喉咙,这才道:“粮草确有三个月的用量,但不能只算我们自己士兵的用度。”
萧狼奇道:“哦?怎么说?”
裴矩见萧狼神色专注,一副十分认真的态度,遂微笑道:“萧统领,据我所知,紫塞边军,从编制上来说,并非是府兵,是也不是?”
萧狼抿嘴一笑,道:“不错,我边军确系独立于府兵之外,吃的是朝廷钱粮,而非地方官府.........”忽然,他兀自一愣,觉出了问题的真正所在。
此时,却听裴矩又道:“萧统领说得极是,也正因为如此,地方并没有义务为我们筹措军粮,也就是说,除了粮草需要我们自行解决,连这运粮的民夫,也得我们喂饱。”
萧狼闻言,略一思忖说:“裴兄说的是,不过这三个月的用度突然变为了一个月.......似乎......”
“似乎消耗的有些快?对吧?”杨霆风笑道。
萧狼点头,不置可否。
“其实,老萧,咱们非但没多算,反而少算了,你瞧——”杨霆风将小石子全部收起,在地上留了三颗,“按我们现在的库存,有三月的军粮,军士每天吃两升,我蹶张营将士足够吃上三十二日。”
萧狼也蹲了下来,取掉一块石子,说道:“倘若算上运粮民夫,按最低标准——两民夫保障一士兵来算,这军粮只够吃二十日左右了。”
说话之时,裴矩也蹲了下来,取掉第二颗石子:“萧统领说的不错,不过此次布防御戎城,少不得几场大战;可这一旦发生战斗,军粮消耗,会比平时驻训大很多,而民夫押运军粮,工作甚为辛苦,这饭量也不会比士兵们小到哪里去......”
萧狼肃然道:“如此说来,这军粮的确还少算了,可能连一月都撑不到。”
“说的是,严格来说,军粮只够大军二十日用度。”杨霆风正色道:“若是使用马匹运粮,倒可以省去人工的费用。一匹马能背三石以上的军粮,效率极高,且只需要草料喂养。只不过,不能用我们的战马,而是要征用当地的滇马。
“滇马?”萧狼不禁恍然大悟:“这倒是个好主意,萧某听闻,成县附近,正好出产一种叫滇池驹的负重马,虽不能用作战马驰骋,但是吃苦耐劳,耐力稳健,很适合山路险路运输。”
裴矩想了想,也道:“滇池驹,裴某在《汉书》上,曾见过此马的记载,当年,汉朝武帝南拓,曾特意在益州郡设立“万岁苑”,专门畜养这种“体小而雄俊,尤善山行”的滇马。甚至后来,还特别设立了越骑营,虽然速度上趋于劣势,但是这些越骑,上山下阪,出入溪涧,险道倾仄,且驰且射,丝毫不比大汉铁骑与匈奴骑兵逊色。”
他们三人口中的滇池驹,其实是产自西南的一种矮脚马,在历史上以耐力而著称,是茶马古道上最重要的运输工具。
关于滇马的特点,早在两汉、三国时期就已见诸史书,《华阳国志·南中志》说:“长老传言,滇池有神马,或交焉,即生骏驹,俗称称之曰‘滇池驹’,日行五百里。”
唐宋时期,《蛮书》云:“马出越赕山东面一带,尾高,尤善驰骤,日行数百里。……腾冲及申赕亦出马,次赕,滇池尤佳。”
《新唐书·南诏传》亦载:“越赕之西有荐草,产善马,世称‘越赕骏’。始生若羔,岁中,细莎縻之,饮以米渖,七年可御,日驰数百里。”宋
朝范成大《桂海虞衡志》说:“大理马,为西南蕃之最。”
周去非《岭外代答》也说:“南方诸蛮马,皆出大理国。”
到了元代,《马可波罗游记》称:“云南省及广西高地产健马,躯小而健,贩售达罗毗荼,然应知者,人抽取其筋二三条,俾其不能用尾击其骑者。”
明、清时期,《南中杂志》载:“滇中之马,质小而蹄健,上高山,履危径,虽数十里而不知喘汗,以生长山谷也。”
萧狼听到这里,忽然想起前几日侦察,知道成县附近有几处马场,规模虽说不大,但是凑个数百匹运粮,完全没问题,正欲向杨霆风道喜。
突然,杨霆风苦笑了一下,摇头道:“可是二位,此个法子虽好,却有两个弊端。”
“弊端?”萧狼见状,眉峰微皱。“不错。”杨霆风叹道,伸出一根手指:“第一,征用滇马,这牵涉地方事务,又不是杨某一个人说了能算的,需得派人请示韩帅,甚至哥舒老帅,这一来一回的,少不了耽搁数日,误了布防的日子,那可是重罪。”
“大人说的是,那第二个弊端呢?”裴矩插嘴道。
顿了顿,杨霆风喝了一口茶,又伸出第二根手指:“这二么,便是滇马习性饮食与我紫塞边马不同,不但需要请当地牧场主人照顾,还需重新购置本地草料。我们来了人家的地盘,在御戎城打仗,一旦后方供应不上,那可怎生是好?”
萧狼虽觉杨霆风未免有些担忧过虑,但也实在找不出话来反驳,只得默默喝茶。
裴矩想了一会儿,说道:“大人,你的担忧不无道理,裴某有一个办法,不知可行不?”
杨霆风哈哈笑道:“哎,裴兄,都自己人了,吞吞吐吐干吗,说!”
“诺!”裴矩放下铜杯,正色道:“前面大人说了,既然来了别人的地盘,大可以前去拜访当地的豪族土著,与其结交,献上礼物,许以重利。这些人手中,有银子、有粮食、有兵器、甚至还有能征善战的部曲家丁。军中急需的东西,从他们那里先调剂一些,救了急,日后再说呗。”
杨霆风目光一跳:“裴先生的意思是,绕开地方官府,直接与当地土著......”
裴矩捻了捻须,成竹在胸道:“无妨,无妨,从前也不是没有这种例子,而且我们只是交易粮食而已,日后即便东窗事发,朝廷那边,自会不了了之。如今前方大战在即,钱粮之事,事关生死存亡。若是在大人手上失了御戎城,那才是真的麻烦......”
萧狼也颔首道:“不错,未经地方许可,私自结交豪族事小;但是,失了城池可是杀头的重罪。”
裴矩轻轻呷了一口茶,从口子吐出一片茶叶片儿,继续道:“依在下看,干脆大人列个单子,写上明目,直接将这军粮兵器之事,全权外包给当地豪族,要他们按月准时送往军前听用即可,违了限期,少了数目,一律按军法处置,这可是个一劳永逸的办法,毕竟,谁也不知道,咱们要在这雍凉之地待上多久.......”
裴矩说完,便不再语,而是又给众人倒了杯茶。
杨霆风则是神色凝重,眉头紧蹙,似在思考这件事情的风险。
萧狼却道:“裴先生说得有理,可是,这些当地豪族们,又凭什么给我们送钱送粮?若说许以重利,他们不缺钱,不缺粮的,咱们这些穷当兵的,拿什么和他们交换?”
裴矩笑道:“区区一些钱粮,这些豪族当然看不上,可若是御戎城的军职呢?甚至......朝廷的官职?这可不是用钱或者粮食能买到的.......”
他话音刚落,杨霆风与萧狼俱是雷震一惊,望着裴矩,目中隐有疑惑。
要知道,说这话,等同于大逆不道,若是被别有用心的人听到,添油加醋一番,在场的三人都得立时掉了脑袋。
裴矩倒是笑而不语,将杯中茶一饮而尽,笑着解释道:“当然了,无论是军职,还是官职,都是给他们画了一张‘大饼’,等这的事儿了了,大人可不必承认,一切皆可推在裴某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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