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什么事了?”阿尔云果捏着酒杯,十分不耐烦地问道。
那人不敢抬头,哆哆嗦嗦地回道:“那位杨姑娘……她……她自尽了……”
“什么?!”
“你说什么?!”
阿尔云那和阿尔云果同时惊讶出声。
那守卫更是吓得一扑腾跪在地上,声音颤抖地想解释却一句话都说不清楚。这位杨小姐可是二可汗亲自带回来的,又是小可汗的心上人,她这一死……
“没有用的东西,让你看个人都看不住!”阿尔云果愤恨地抽出腰间短刀,抬手一挥,那侍卫就难以置信地死死瞪着眼睛,捂着自己的脖子直直往后倒去。
阿尔云那只是狠狠地瞪了眼装模作样的阿尔云果,接着便转身出了大帐。
寒风凛冽,吹得屋里的人忍不住一哆嗦。
所有人都知道阿尔云果的心狠手辣,所以皆是不敢吭声,连阿尔登泰都没有说什么,只是高高低仰起下巴,闷声喝了一大口酒。
只见酒渍随嘴角流入他浓密的胡须中,他却只是抬起衣袖随手拭去,看也没看地淡淡说道:“抬下去。”
阿尔登泰的态度不再像从前那般模凌两可,这令在场的几个部落首领微微有些惊愕。
或许接下来东厥的局势该变了?也不是不可能。
虽身为东厥的小可汗,阿尔云那来过这地牢的次数却屈指可数。大金俘虏、东厥奴隶,不论对谁来说,这里都是屈辱的。
前脚刚踏进铁门,地牢中阴冷潮湿的腐蚀气味夹杂着浓郁的血腥味便扑面而来,阿尔云那猛地呼吸一滞,脚下也像是灌了铅一样,无论如何使劲儿都迈不出去。
“小可汗……”牢房的守卫一直心惊胆战地站在那间牢房门外,看见阿尔云那突然出现在台阶上眼皮子一跳,低着头试图解释,“小可汗,我们没想到这杨姑娘……”
“住口!”阿尔云那怒喝一声,赶紧冲到牢房中。
随他跟来的达巴拉干用高大的身躯将人拦在门外,努了努嘴,示意他不要多嘴赶紧滚。
杨瑾汐此时闭着眼,静静躺在地牢的那张草席上,呼吸微弱,她的胸口赫然插着一把黑色的短刀,分毫不差,直直插入了心口处。
若是他没有猜错,那把短刀必定是自己临走前给她送信的那一把。可若是真是那一把,此时必定已经刺穿了她的心脏。
“她如何了?”阿尔云那默默移开视线,不确定,又小心翼翼地问道,“万解丹有没有用?”
巫医一边摇着头,一边从地上起来,惋惜叹道:“小可汗……您明知道万解丹只能解毒,杨姑娘是刀伤……直接拔出,心口血怕会止不住的……”
“没有其他办法了吗?”阿尔云那有些哽咽。
“小可汗,”巫医微微颔首,虔诚而恭敬地说道,“或许这就是长生天的意思,从此以后就再没什么可以威胁到您的人了……”
“你走吧。”阿尔云那从心底里不想接受这个现实,所以直接下了逐客令,“我想和她待一会儿。”
巫医张了张嘴本想再劝说点什么,但是垂眼看到那个强忍着痛意却一声不吭的女人,还是无声退了出去。
若是她真的愿意全心全意跟了小可汗,凭借着她背后的财富和小可汗的宠爱,日后也一定会有享不尽的尊贵。
“不过,原来大金的女子也不尽全是软弱无用的女人。”巫医轻叹道。此时,她的眼中带着些她自己都不曾发觉的倾佩。
杨瑾汐为什么没有直接自刎呢?因为她想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再看一眼阿尔云那。
“阿尔云那……”她缓缓睁开眼睛,与阿尔云那的充满怜惜的眼神不期而遇撞上。从来没有人见过他如此悲伤的神情,杨瑾汐也微微一愣。
“嗯。”阿尔云那轻轻应道,却没有上前。
仅仅一个音节,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压下去呼之欲出的无助和挫败。
杨瑾汐见他一动不动,只是轻轻扯了一下嘴角。
“我杨瑾汐这一生无愧于我祖父和爹爹,无愧于杨府,也无愧于大金,却唯独愧对我自己的心意……”她呆呆地望着自己阴黑的上方,双眼中泪光闪烁,“阿尔云那,我心悦于你,可是咱们的结局冥冥中早就注定了,你……能抱抱我吗?”
相识这么久,她从未透露出这般小心的语气。在阿尔云那心中,杨瑾汐永远都是光鲜亮丽、自信飞扬的,偶尔还会有些小女子的娇羞。
“好。”阿尔云那哽咽地不敢多说一个字,生怕泄露自己的情绪。
他缓缓走过去,坐到杨瑾汐身边,自然而然地搂过她的肩膀,两人顺势靠在一起,和谐柔情就如同在崖村时一样。
“非要做到这个地步吗?”阿尔云那看着她因失血过多而苍白的脸,心揪着疼,“往后我该怎么办?”
闻言,杨瑾汐浅浅笑开,有气无力地打趣道:“你可是东厥的小可汗,往后……往后定是有无数女人的……说不定过几年就忘了我了,有什么怎么办的。”..
“瑾汐!”阿尔云那小声喝了一句,无力感却立马席卷了他的全身。
杨瑾汐早就适应了着昏暗的光线,所以在她眼中,阿尔云那的皱眉、抿嘴,所有的表情,她都看在眼里。
“自小祖父便教导我,若家国不能两全时……”杨瑾汐眨眨湿润的眼框,抬起手若无其事地放在了他的脸颊上,“舍己保国才是杨家人。”
达巴拉干站在门外不停搓着手,虽说在草原中数他的体形最剽悍,不过也扛不住这避无可避的刺骨寒风。
“瑾汐!——”
背后忽然传来阿尔云那失声一吼,吓得他立即转身冲了进去,剩下几个守卫目瞪口呆地看着门口,不敢动也不敢进。
“小可……”幸亏达巴拉干及时闭上了嘴,却无法收回瞪大的眼睛。
只见杨瑾汐的胸口处的短刀已经被仍在不远处的地上,而阿尔云那捂着她不断冒血的胸口,声音嘶哑地反复问道:“为什么……为什么……”
这一切毫无预兆,杨瑾汐是下了决心。
“我生在大金,即便是心悦你,至死也无法委身东厥的。所以这辈子你便做东厥的王吧,若是有下辈子……咱们若是能换个身份相遇就好了,”杨瑾汐嘴角的血也止不住,一张嘴便往下流,“那我也就无憾了……”
阿尔云那的脸上沾上了鲜红的血迹,双眼发涩,泪珠顿时倾洒而下。
“好,我答应你。”他紧紧握着杨瑾汐的手,“下辈子你不是大金的杨氏,我也不再是东厥的小可汗,咱们快快乐乐地过一辈子……瑾汐我答应你……”
这是老天爷说了算了,你答应我有什么用?杨瑾汐明明想笑话他的,却发现再也张不开嘴,眼前的人,模样已经越来越模糊。她知道自己大限已至,便也不再勉强。
最终能死在阿尔云那怀中,对于她来说,也是无憾的。
自这件事之后,阿尔云那将自己关在帐中数日,没人知道他是以什么心情将这位大金的女子下葬的。
而自此以后,东厥人再不敢提起“杨瑾汐”这三个字,人人对此讳莫如深。偏偏阿尔云果以为自己取得了短暂的胜利,有些得意忘形。
阿尔云朵悄然无声地回到了东厥,回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草原,却没有想象中的喜悦。
所有的人都在私下议论纷纷:他们这位公主从大金皇宫回来之后,就像变成了一个没有生气的娃娃,脸上除了冷漠就再没有出现过别的表情,哪里还是以前那个开心果。
“云朵公主,咱们还是不见可汗吗?”
阿尔云朵抬头看了眼面前这个父汗特意选来的侍女,虽然有些偏大金的长相,神情也有些颇似,不过终究不是青釉。
“嗯……”她恹恹地把头搭在自己膝盖上,没精打采地说道,“不见,谁都不见……对了阿香,哥哥呢?还在帐里吗?”
阿香自然不会认为她说的二可汗,摇摇头叹道:“小可汗今早天还没亮就走了。”
“走了?”阿尔云朵猛地抬起头来,追问道,“走哪儿去了?”
“公主不要担心,小可汗当然是去前线了,现在战事吃紧,不能耽误。”阿香笑着说道。
“哦。”阿尔云朵淡淡地应了声,抱着双腿不再说话。
她忽然觉得哥哥比她更惨,虽然说她和佟卓此生都不一定能再相见,但始终怀有一丝念想,哥哥却永远失去自己的所爱之人。
忽然想到什么,阿尔云朵忽然站起身来,往门口走去。
“云朵公主,您去哪儿啊?”阿香急急唤道,起身就想跟去。
“不许跟来!”
被一声厉喝,阿香只能愣愣地站在原地,不敢再动一步,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她小跑出去。
阿尔云朵没有悬念地在羊群中找到了那个人,呼出的热气和空气中的冷气形成雾气,在眼前盘旋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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