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 离纪云汐睡下不过一个多时辰,旁边便传来起床的动静。
昨晚折腾了大半宿,纪云汐有些累, 翻了个身再次睡去。
吴惟安捡起地上的寝衣闲闲一披,弯腰在纪云汐脸上吻了下,状若随意道:“我下月要代皇上去江南巡视,你和我一起罢。”
多年的相处,吴惟安很清楚, 每日清晨是纪云汐最迷糊的时候。
果不其然, 半睡半醒的纪云汐嗯了一声。
吴惟安扬唇一笑, 给纪云汐拢了拢被子,将她的寝衣捡起放到一旁,轻手轻脚走到桌前,倒了杯水润嗓。
纪云汐处于浅眠状态,意识慢了很多。
下月代皇上去江南巡视?上京城离江南不近, 来回至少两月起步。
离下月也剩不了几日,最近她倒没什么特别要紧的事, 但下月和下下月,开泰庄和布庄那边都有事要忙活,她当年从吴惟安那接手的势力, 事情也不算少。
吴惟安喝完水, 刚想走出卧房,床上的人忽而弹了起来。
他离卧房门还有两步, 听见动静, 脚上一动就欲飞速离开。
纪云汐睁开眼, 一秒恢复清醒, 抢在他离开前道:“不行。”
吴惟安停下来, 转身看向纪云汐:“你刚刚说了‘嗯’。”
纪云汐眉轻轻一挑,伸手抚顺自己睡乱了的发:“你趁我意识不清醒之时套我话,不算。”
吴惟安很坚持:“‘嗯’就是同意了。”
纪云汐躺回去,懒得和吴惟安在这个话题上拉扯:“不行就是不行。”
吴惟安抿了抿唇,走回去站在床沿居高临下地看着纪云汐:“为什么不行?此去至少要两月,难道你要让我一人在外?”
纪云汐睁开眼,一言难尽:“你今年五岁?”
云小安今年五岁,也没他这么黏人。
吴惟安作势就欲坐下,纪云汐制止了他:“求我也没用,我有事要忙,离不了上京城。”
吴惟安:“就两个多月,你的人能顶住。”
纪云汐有些头疼:“我外出办事时,也没要让你陪着罢?”
吴惟安挑眉:“我倒是想陪,你让吗?”
纪云汐:“…………”
她躺回去,拉上被子盖住头,不说话了。
吴惟安伸手把纪云汐的被子扒拉下来,软了语调:“夫人。”
纪云汐:“不行,你自己去,早去早回,一路顺风。”
这种时候,吴惟安说什么都不会有用,纪云汐决定了的事,没人能改变。
吴惟安不能,云小安也不能。
“为什么?”吴惟安沉默半晌,“其他与我同去的官员,家中妻子都想跟着,却不能跟。而你可以与我同去,我也想你和我一起,你为何不想?”
纪云汐头疼:“我说了,我有要事。”
吴惟安:“每家掌柜,都是你亲自选的。你比我清楚他们的能力,你离开两个月根本无关紧要。”
这回换纪云汐沉默了。
“吴惟安。”纪云汐重新从床上坐起来,“我确实不是必须要在,可我喜欢做这些事,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她喜欢赚钱,哪怕如今身家已经数不清,但她还是很喜欢做生意,享受赚钱的感觉。
吴惟安明白了:“是,你喜欢这些事,你不喜欢我。”
纪云汐:“?”
吴惟安冷笑:“对你而言,什么事都比我重要。你的哥哥们比我重要,云安比我重要,
纪云汐:“??”
吴惟安抿了抿唇:“既然如此,我们干脆就和离罢。”
纪云汐:“???”
落下这句话,吴惟安摔门离去。
这一日,吴惟安的心情都不太好,脸微冷,弄得朝野上上下下心惊胆战,众人行走间脚步声都轻了很多,生怕触霉头。
吴相爷平常都面带轻笑,看起来温文尔雅,有些朝堂官员也会和他说说笑笑,聊些家常。
但这样的人,一旦冷下脸,反而愈发让人瘆得慌。
到了晚间,吴惟安离开政事堂准备回家之际,正好遇见叶编修和他夫人女儿。
一家三口说话声传来,后头的吴惟安听得比谁都清楚。
“夫君,这回去江南,你真的不能带上我们吗?”
“爹爹,我和娘亲想和你一起去,我们想陪着你。”
“应是不能,我只是小官,带不了家眷。你们在家等我,我到时候带好吃好玩的回来好吗?”
后头是叶编修安慰夫人女儿的体己话,吴惟安实在听不下去,绕过三人坐进了马车。
吴惟安一点都不想回家,他坐在马车中,冷着一张脸在想要去哪里。
大瑜的人都知道,丞相大人的马车从来不需要车夫,他当年满上京城寻找的瘦马认识回家的路。
瘦马不快不慢地朝吴家跑去。
家门口,吴惟安双手负于身后,看着上方的牌匾,对一旁的瘦马道:“是你带我回来的,不是我想回的。”
落下这句话,吴惟安才走进大门。
家里异常空旷,他晃悠了一圈,发现纪云汐和云小安都不在。
他半路截住尽心尽职忙碌的圆管事:“夫人呢?”
圆管事朝他行了一礼:“夫人去了东蕴布庄,离走前说今日会回来得晚,让我们不必等她用晚膳。”
吴惟安扯了扯嘴角,语气凉凉道:“她倒是挺忙。”
身为丞相,他确实挺忙。
但丞相夫人,比他还忙。
她一人管着开泰庄和布庄,还有手里不为人知的势力,一人当三人用,日子过得异常充实。
他看着她每日都挺有干劲的,别说夫君了,她估计都不记得自己有个女儿。
吴惟安:“云安呢?”
圆管事:“太后娘娘今晚设宴,请了梅园戏班,小小姐一大早就跑宫里去了。”
吴惟安啧了一声:“她倒是跑宫里跑得勤快。”
梅园那对龙凤胎,吴惟安见过。
男的根本没纪家男儿好看,女的也比不上纪云汐。
吴惟安是真的想不通,他女儿到底看上那对龙凤胎什么了?一天到晚把钱送进梅园?
家里不要钱的娘亲和舅舅们看几眼不就得了?
不对,日后云小安也没机会看她娘亲和舅舅们了。
他要和离,他一定要和离。
*
戌时七刻,云小安从宫中回来。
她蹦蹦跳跳跑进家,一进门便看见吴惟安一人坐在正厅之中,不知在想什么。
云小安愣了愣,忽而觉得她爹爹有些可怜。
她跑过去,从旁边搬了个凳子放在吴惟安面前,三下五除二爬上凳子,蹲在上方,眨巴着大眼睛:“爹爹,你看着不开心,你怎么了?”
吴惟安望着面前的女儿,心中微暖:“爹没事。”
云小安今晚近距离看
吴惟安轻轻一笑:“真的?”
云小安拍拍胸脯:“我云小安向来说话算话!”
吴惟安吐出两个字:“你娘。”
拍胸脯的云小安手一顿,张大嘴巴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默默把手放下了。
吴惟安柔声道:“你娘现在在布庄,你可以去帮爹报仇了。”
云小安看看天,再看看地,想起什么,眼睛一亮:“爹,今晚月亮很圆哦!我们去房顶看月亮罢!我现在能飞上去了!”
“月圆?”吴惟安,“也是,今日十五,所以宫中设宴。”
他看向女儿,冷不丁问:“梅家那两人就那么好看?”
云小安小鸡啄米般点头:“爹你不知道,梅姐姐今日太美了!梅哥哥也很好看!!”
吴惟安:“有你娘美?有你舅舅们好看?”
云小安眨巴了下眼睛:“那不一样。”
吴惟安:“哪里不一样?”
云小安绞尽脑汁想了很久,吐出一句:“家花哪有野花香。”
吴惟安双目一凝:“这话谁教你的?”
云小安还挺骄傲:“我听戏听来的。”
吴惟安:“日后不许再去梅园听戏。”
云小安蹭得一下从凳子上站起来:“我不!!”
吴惟安语重心长:“你要听爹的话。”
云小安激动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我要听娘亲的话!娘亲说过,只要我不用家里的钱就可以!我听戏没用娘的钱,也没用爹爹你的钱,是我自己赚来的!!我自己赚来的!!”
吴惟安面无表情:“你日后只能听爹的话。”
云小安:“为什么!”
吴惟安:“我要和你娘亲和离。”
云小安小脸一呆:“啊?”
她知道和离什么意思,戏里有唱过。
吴惟安伸手揉揉女儿的脑袋:“爹和娘和离,你跟爹爹好不好?”
云小安的小脑袋瓜还处在震惊之中,可闻言刷刷摇头:“不好,我要跟娘亲!”
刚刚被女儿暖起来的心微冷,吴惟安循循善诱:“爹的金库,你看到了罢?”
云小安迟疑地点了下脑袋。
吴惟安:“你跟爹爹,日后你长大了,那都是你的。”
云小安抿了抿唇,脸上似乎有些动摇。
吴惟安:“所以,跟爹爹?”
云小安摇头:“不要,娘亲更多,而且天底下,我最喜欢娘亲了。”
“…………”吴惟安的心啪的一声碎了个彻底。
子时时分,纪云汐才回来。
女儿的房间门半阖,里头灯火还亮着。
她停下脚步,走过去推开门,发现吴惟安正弯着腰给女儿盖被子。
云小安已睡得不省人事。
吴惟安直起身,淡淡扫了眼纪云汐,一字未说,直接转身离开,表示他还在生气。
纪云汐垂眸,来到云小安床前,将女儿额前的一缕发别到一旁。
她也没有久留,吹灭烛火后关上门离开。
回到卧房时,房内还留着一根烛火未灭。
而吴惟安看着已睡下了,背朝着床的方向,一动不动。
纪云汐走近,随手取过茶壶倒了杯茶,喝了一口。
入口发现水是温热
这个点,下人不会到夫妇两人的卧房中伺候。
按照常理而言,无人来换水,这水放到现在应是凉的。
纪云汐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微微出神,在想这些年的事。
她一忙起来,便顾不上时辰,但深夜回来时,房内始终有一根烛火,茶水似乎也都是温热的。
纪云汐将水放下,拿了寝衣去洗漱。
回来之时,吴惟安依旧是面朝床里头的躺姿。
纪云汐走过去,从下方绕过去,躺回里头。
一动不动的人影翻了个身,从面朝床里头变成朝外,依旧拿背影对着纪云汐。
纪云汐:“…………”
她半跪在床边,出声:“你睡了吗?”
一时之间房内陷入沉寂,无人回应。
纪云汐等了一会儿也不等了,掀开被子躺下就准备睡。
吴惟安听着后头的动静,忽而道:“睡了。”
纪云汐嗯了一声:“那你继续睡。”
吴惟安:“…………”
他转过身,问道:“你刚刚喊我何事?”
纪云汐扬了扬唇角:“你晨间说要与我和离?”
黑夜之中,视觉被遮掩,听觉变得格外敏锐。
吴惟安冷静回道:“我说过吗?”
纪云汐扬眉:“……那兴许是我听错了?”
吴惟安伸手,将人揽进怀里,女子清香瞬间萦绕鼻尖,他语调微低,听着像猫的呼噜声:“嗯,你听错了。”
他将人抱得紧了些,商量道:“你不爱去就算了,但这几日能早点回么?”
想到之后两个多月不能见她,吴惟安甚至想明日找皇帝告老还乡。
这丞相,不当也罢。
在家陪陪夫人女儿不好么?反正夫人赚的钱,够他们逍遥好几辈子了。
纪云汐垂下眼睫:“怕是不能,这几日都会很晚。”
吴惟安:“我过几日便要出远门,两个月不能见,这几夜你多留点时间陪我都不行?”
纪云汐:“不行。”
吴惟安抿了抿唇,当场收回手,掀开被子便爬了起来。
这日子过不下去了,他要去睡书房!
纪云汐依旧舒舒服服躺在床上,不急不缓道:“我准备这几日把事情大概处理好,到时才好去江南走走。”
吴惟安停住了脚步,他转身,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纪云汐伸手拉被子:“听不见就算了。”
“我听见了。”吴惟安回到床上,眸中带笑,去扯他夫人的被子,想亲亲夫人,“为夫听见了。”
纪云汐用力扯着被子不松手,浑身都在抗拒:“别,我累了。”
吴惟安:“我就亲一下。”
纪云汐:“你昨晚也是这么说的。”
吴惟安:“是么?我有说过?”
纪云汐一张脸冷得能掉冰渣:“……把手拿开,否则江南你自己去。”
*
第二天一切都好,阳光明媚,丞相夫人忙得脚不沾地,丞相大人满面春风,丞相之女跑去找了林虫虫和太子,三人嘀嘀咕咕了半天。
自然,嘀咕的都是云小安和林虫虫,太子只是旁听。
第三日,事情忽而就有些不太一样了。
纪云汐照旧在忙,她得把接下来两个多月的事都安排好。
纪家旗下的掌柜们看在眼里,很是担心。
连纪明双也听见了传闻,赶来找纪云汐:“你和吴惟安怎么回事?”
纪云汐翻着手中的清单,闻言抬起头来:“什么?”
纪明双如今是刑部尚书,这些年来,算是他一人撑着纪家。
大哥纪明喜早就甩手去了庙里带发修行,三哥纪明皓远在边疆带兵,五哥纪明渊在阵法上颇有研究,如今行踪不明,只要他不想出来,再也无人能找到他。六哥纪明焱和毒娘子一起,天南地北的到处挖毒虫毒草。
纪家的重担,便落在最小的弟弟纪明双身上。
听闻吴惟安要和三妹和离,纪明双当即就找了过来。
“吴惟安要与你和离?”
纪云汐眼眸转动了下,就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
估计前日吴惟安作着满世界喊和离,旁人信以为真了罢。
纪云汐略微无奈地摇摇头:“没有的事,他说笑的,七哥不用当真。”
这话一说,纪明双的心里便咯噔了一下。
纪云汐这两日都熬到很晚,面色有些惨白,状态不是很好。
纪明双静静看着,怕三妹伤心,也没戳穿三妹的谎言,道:“那便好。”
顿了顿,他又道:“若是有什么事,记得来找我。”
纪云汐失笑:“知道了,七哥。”
纪明双看着纪云汐的强颜欢笑,面色凝重地离开了。
纪云汐的下属们见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声道:“和离一事是真的?”
否则明双大人脸色为何这般难看?
政事堂中,吴惟安闲闲靠在椅后,拿着卷宗在看,神态怡然自得。
纪明双闯了进来,砰得一声将门关上。
吴惟安抬起头,挑眉:“你这是怎么了?又有哪个案子令你痛心疾首了么?”
纪明双一掌拍在案桌之上:“吴惟安,你要和我三妹和离?”
吴惟安:“???”
和离一事,他就是随口说说,而且只对着夫人说过。
纪云汐的性子,也不会将这些事对外人提起。
吴惟安:“你怎么知道?”
纪明双:“此事果然是真的,吴惟安,我没想到你居然是如此薄情寡义之人。若是你对不起我三妹,我不会放过你的!”
吴惟安伸手,拧了拧眉心:“七哥误会了,不是真的要和离。”
纪明双皱眉,仿佛拷问犯人一样盯着吴惟安:“你确实提过和离?”
吴惟安叹气:“……是说过,但只是——”
他看向面前依旧独自一人的纪明双,心想说了对方也不会懂。
夫妻之间的事,复杂得很呐。
吴惟安:“总之我和云娘很好,七哥不用担心。”
纪明双气笑了:“很好?我刚从纪三那回来,她的面色很差,若不是因为你,何至于此?”
吴惟安若有所思:“我知道了,今日回府我让圆管事多炖些滋补的汤。这几日云娘确实有的操劳。”
纪明双听得云里雾里:“??”
吴惟安看着纪明双的面色,忍不住扬唇一笑:“云娘同意与我去江南,所以这几日她会忙碌些。”
三言两语后,纪明双总算是搞清楚来龙去脉,他面无表情,提醒道:“外头都传遍了,你自己看着办罢。”
落下这句话,纪明双拂袖而去。
*
她粗粗扫了眼:“今日布庄人似乎多了很多。”
掌柜眼观鼻鼻观心,没敢回话。
也不用掌柜回,人群中一向和纪云汐不太对付的夫人们,看着纪云汐的眼里,均是讥讽之色。
当年纪云汐要嫁那吴惟安,这些人暗地里嘲笑纪云汐眼瞎,可风水轮流转,如今吴惟安飞上枝头,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还受万人敬仰。
夫人们咬碎了牙,这些年看着纪云汐的日子越过越好,心里十分不痛快。
可她们也不敢说什么。
不过现下不同了,那吴相爷终于看不惯纪云汐,要和纪云汐和离了!
“我和你们说过罢,女子嫁人后,得要顾着家里,孝敬公婆。成日往外跑,美名曰经商,但不过就是做些不入流的事罢了。这样做,早晚会被赶出家门。”
“姐姐说起这,妹妹倒是想起一件事。”
“哦,何事?说来听听?”
“妹妹有一堂妹,自小惯爱甩冷脸,不太理人,冷冷淡淡的。之后她嫁了个夫君,对夫君也是这般。后来你们猜发生了什么?”
“什么?”
“没几年啊,我那堂妹就被扫地出门,如今日子过得凄惨得很呐。”
她们早就看不惯纪云汐那个样子,似乎谁都入不了她的眼,对夫君也是这般爱理不理的样子。
她夫君可是吴相爷!才高八斗,满腹经纶,身姿隽秀,面容白皙,笑着的时候可堪称谦谦公子,温润如玉。
这样的人,本该娶个温柔贤惠的妻子,偏偏娶了纪云汐。这些年来,后院中也始终只有纪云汐一个,就算纪云汐仅产下一女,吴相也没有纳妾!
让这些自小就不喜纪云汐,一直盼着纪云汐吃苦头的夫人们很是不爽。
但如今,她们心中畅快了。
吴相爷终于看不惯纪云汐,要与她和离,真真是普天同庆呐!
若不是她们也早就嫁了人,都想让家中父亲帮着撮合撮合,成为吴相的继室。
纪云汐面无表情地听完,摇摇头懒得理会。
她继续做着手里的事。
那群夫人们也不走,纪云汐走到哪里,她们就跟到哪,围在纪云汐周遭,指桑骂魁,含沙射影。
越说越起劲,眉飞色舞的。
忽而,一辆马车在东蕴布庄门口停下,吴惟安走了进来。
吵闹的店面瞬间变得安静,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忙向吴惟安行礼。
吴惟安摆摆手,示意不用。
夫人们眼睛都很亮,在等好戏上场。她们今日这趟来得值了,说不定还能亲眼看见吴相爷休妻。
吴惟安的视线一扫而过,走到纪云汐旁。
纪云汐看了他一眼:“你怎么来了?”
吴惟安将手中提着的檀木饭盒递过去:“给你送汤。”
纪云汐:“嗯?”
吴惟安:“七哥来找过我,说你面色不太好。我特地回了趟家,让厨房煮的鸡汤,你记得喝。”
纪云汐接过:“谢谢。”
吴惟安:“不客气,夫人辛苦了。”
旁人离纪云汐有些近,两人都没压低声音,一来一往的问话大家听得清清楚楚。
方才眉飞色舞的夫人们,脸上的血气一点一点褪去。
说好的和离呢??
吴惟安淡淡扫了一眼:“今日店里怎么这么多人?”
纪云汐想了想:“近日店里新上了不少衣裳,小姐夫人们想必很感兴趣。”
吴惟安颔首,对夫人们微微一笑:“既然如此各位不用客气,尽管挑选。”
这些人只是过来看戏的,想看看传闻中被休的纪云汐的笑话,根本没打算买衣裳。
可她们向来要面子,吴惟安开了这口,不买说不过去,最终大家离开前,都咬牙各带了一件。
东蕴的衣裳并不便宜,这么买一件,家中夫君婆婆知道了,怕是又要说她们乱花钱。
有些家中婆婆不好相与的夫人们,已面如菜色。
纪云汐收回视线,问:“你到底和几人说过你要和离?”
这才不过两日,几乎全上京城的人都听说了。
吴惟安:“只有你。”
纪云汐:“你确定?你没和其他人说过?”
吴惟安摇摇头,忽而想起一条漏网之鱼。他微眯双眼:“还有云安。”
纪云汐无言:“你和云安,说这个?”
吴惟安沉默半晌:“我问她,若我与你和离,她要跟谁?”
纪云汐轻轻耸肩,转身离去。
吴惟安:“你不好奇云安的回答?”
纪云汐:“这不显而易见么。”
*
东宫之中。
太子端坐于桌前,在写今日太傅布置的课业。
下方,云小安来回走动,时不时跑到门口看个几眼,又回来继续遛弯。
得益于皇帝从小的培养,如今太子还未长大,就已然能在任何环境下专心致志做自己的事,不受任何影响。
在云小安来回走了不知多少圈时,林从崇终于来了。
云小安蹭得一下跑过去:“林虫虫,怎么样!你娘怎么说?”
林从崇喘着气道:“我、我娘说,说这种情况,只能不破不立。”
云小安眨了下眼睛:“什么叫不破不立?”
林从崇也不太明白,不过那不重要:“娘说目前的情形,只能让你娘同意和离,装作开开心心地收拾行李回娘家,你爹才会回心转意把你娘找回来。”
云小安疑惑地抓抓头发,小脸皱成一团:“真的有用吗?”
那晚爹和她说要与娘亲和离,第二日她越想越不对,便来找林虫虫和太子拿主意。
毕竟娘亲她不会不要,爹的话,也稍微有些舍不得。
金库里好多好多金子,在夜明珠下闪着金光,可漂亮了。
所以云小安不能让她爹娘和离。
太子听完后,拒绝参与。
还是林虫虫仗义,拍着胸脯说他娘很擅长,他爹娘从小没少闹和离,最后都能相安无事。
云小安便托林虫虫回去,让他问问他娘该怎么做。
“有用的。”林虫虫认真道,“我爹娘每回说要和离,娘亲就会收拾东西带着我回外祖母家,过不了几日,爹就会来接我们了。”
云小安点了下头,表示明白。
她一溜烟便朝外跑去:“我回家收拾东西去了!”
林从崇跟着跑了,留下太子一人得以安安静静地将课业写完。
写完后,他去了皇后宫中与父皇母后一起用晚膳。
皇帝给母子两人一人夹了一勺菜:“吴相要与云汐和离,皇后,此事你可听说了?”
皇后微微一笑:“听说了。”
皇帝:“朕午时便听总管太监提起,本想宣吴相觐见,问问怎么回事。但朕
皇后:“臣妾认为,皇上您可以当没听见。”
皇帝:“不行啊,朕既然听见了,怎么能装作听不见?明喜不在城中,朕要替他照料纪家,云汐发生这种事,朕不能不闻不问……”
皇后点点头,表示认可皇帝所言:“皇上您说得对。”
太子静悄悄地坐在旁边,一字不说,安静吃饭。
皇帝看向他。
太子的筷子顿了下。
皇帝:“太子,听说云安今日来你宫中,她可和你说过什么?她难过吗?你说云安这么小,她爹娘要和离了,该怎么办呐?”
太子:“她说她会阻止。”
皇帝好奇:“她要怎么阻止?她才六岁,便要烦忧这样的事,真是难为她了。你身为太子,这几日要好好安慰她……”
太子:“…………”
晚膳过后,皇帝回了御书房继续批阅奏折。
太子看向皇后,问:“母后,您能和父皇和离吗?”
皇后摸了摸太子的头:“不能。”
太子:“好,儿臣知道了。”
既然如此,只有一条路留给他了。
那便是努力长大,早点搬出东宫,组建自己的太子府。
*
丞相府邸。
云小安收拾好包袱,啪叽啪叽跑去找她娘亲。
爹娘的卧房门紧闭,云小安推了一下没推动,喊道:“娘!”
床上,纪云汐微微一僵,身形一紧,吴惟安闷吭一声,伸手揽住纪云汐的腰,埋得更深。
染着春色的语调差点破口而出,纪云汐咬住唇,就要推身上的人。
吴惟安轻轻一笑,在她耳前低语:“嘘,不要让云安听见。”
女儿在外又推了好几下门,甚至用小身子去撞。
上个月她就把门撞坏过,换好的新门比之前牢固多了。
撞了几次都没成功,云小安紧了紧身上系着的包袱,啪叽啪叽离开了。
房内偷腥的夫妻俩这才放开了动静。
烛火摇曳,奢艳的香在房内飘扬。
吴惟安和纪云汐沉溺在湍急的江河中,谁都没发现,另一侧紧闭的窗户,被人拿着小刀割开了。
刀柄上有着非常好看的宝石,这是之前闯金库时,太子给的那把刀。
皇家的刀,就是好用。
云小安把刀妥帖放好,从捅开的窗户里爬进去,轻巧落地,兴奋喊道:“娘!我们快收拾包袱去舅舅那!”
床上的两个人均是一个激灵。
吴惟安反应也快,二话不说拉起床上的被子,盖在身上。
说时迟那时快,云小安已经跑了过来。
“爹你也在啊。”云小安歪歪头。
吴惟安一张脸铁青:“吴云安!”
后头,纪云汐的脸色也不太好。
云小安朝她爹做了个鬼脸,对纪云汐道:“娘,你快下来收拾包袱,我们走。爹爹想和离,就让他和离!”
说完后,还露出个开心的笑容。
纪云汐和吴惟安躲在被子里,看着床下的女儿,对视了一眼。
吴惟安道:“夫人觉得如何?”
纪云汐道:“我觉得可以。”
云小安满头雾水,爹娘在说什么呢?
她怎么听不懂啊?
……
第二日一早,睡得朦朦胧胧的云小安被扔下马车,还有她收拾好的包袱。
云小安看着离去的马车,又看看身后。
清晨一抹阳光从云雾中穿透而出,洒在门口的牌匾之上,两个烫金的大字闪闪发光。
——纪府。
云小安呆呆看着。
直到大门嘎吱一声被打开,纪明双从里头走了出来。
看到外甥女,纪明双诧异:“云安?你怎么在这?你爹娘今日启程去江南,你不和爹娘一起吗?”
须臾之后,凄惨的孩童哭声响彻整条大街。
云小安走过去,一把抱住纪明双的腿,大哭:“明双舅舅,爹娘不要我了呜呜呜呜呜。”
纪明双已僵硬在原地。
他不想带孩子啊,特别是当这孩子叫吴云安。
当年他帮着带过几日,从此之后便有了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