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虽然缺少了很多发展到大规模聚居地后的细致分化场所,但是,基本的雏形还是有的。
在小镇外围的教堂和位于教堂后面的墓园,位于小镇中心的酒吧,同样位于小镇中心位置的杂货店。
如果代替衣帽店的里切尔大妈也搬到镇子中央,这也许可以称为一条小商业街?
不过
比起这些,现在卡琳娜更需要面对眼前这位。
尧言看向了来人。
这是个高大的中年人。
“亲爱的卡琳娜小姐~”
中年人用仿佛歌剧般的浮夸咏叹调,高声喊着:
“看来你已经决定了~”
尧言很想不说话,毕竟,歌剧咏叹调虽然听起来好像很特别,但是从生态位上来说,等价于戏场唱台上的戏腔。
生前那种因为不熟悉,而导致身体在探索新奇事物时产生的好奇奖赏,这种滤镜,此时已经不存在了。
或者说,因为作为过于熟悉的本地文化的一部分,由于太过熟悉,失去了好奇奖赏的滤镜,戏腔才显得平庸平常。
对于尧言来说,这浮夸的咏叹调并不能让他产生什么优雅、什么高贵的感觉。
只不过,卡琳娜需要他
需要他给的工作。
“麦比亚克先生,为什么您的酒馆需要一位女仆?”
“我~是~”
没有等麦比亚克说完,尧言一边回溯着卡琳娜记忆中与眼前这位酒馆老板的对话,一边说道:
“尽管我需要一份工作让我能够在这个小镇上生活,但是,如果做女仆,我会拒绝端送食物之外的其他工作,可以吗?”
以卡琳娜的语气,尧言说出了这样的话。
在说出这句话之后,这位麦比亚克现在像是被噎住了一般,话被卡在了喉咙里。
这时,尧言才接话道:
“那么,麦比亚克先生,请告诉我你打算让酒吧的女仆做些什么?看情况,我也许会答应。”
卡琳娜来这座小镇,主要的目的是探亲,但也并非全部目的。
毕竟,在缝纫厂工作后昏倒,然后失去了工作,身体虚弱,估计是患了什么病。
没有其他生活来源的时候,一个酒馆端酒工的工作还是比较合适的。
尽管不算轻松,但在这座小镇上,似乎也没有其他工作可以做了。
而且
无论是尧言本人的见识,还是以卡琳娜的见识,这位酒馆老板的气质与酒馆并不怎么匹配。
听到她的话,中年人,这位酒吧老板,麦比亚克咳嗽了一声:
“咳咳,我觉得在酒吧里进行演出是种不错的方式。”
说着,他又不自觉地拉高了音调:
“来上一场属于麦比亚克的伟大歌剧!”
听到这些话,尧言倒是有些诧异。
原本卡琳娜是认为这位酒吧老板是打算让她去做一些出卖色相甚至皮肉交易的事情,但现在似乎是她想错了。
尧言仔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位不知道可以给他提供些什么情报的男人,让卡琳娜微微立直了身板,以符合卡琳娜的语气质问道:
“什么样的歌剧是伟大的?演出人数?观众人数?立意高大?”
这句话,让中年人,让麦比亚克微微愣了一下,握紧了手中的黑伞,他沉思了片刻,果断回答道:
“当然是立意高大!”
尧言笑了笑,举着伞走了起来:
“什么样的立意是高大的?”
看见卡琳娜的动作,麦比亚克跟了上来,同时也在思考这个问题,比起前一个回答稍微慢了一些,但还是回答出来了:
“当然是人性的自由与崇高!!!”
“人性的自由?什么样的自由?什么样的崇高?”
“在什么程度算作是自由,在什么程度算作是崇高?”
尧言继续提问者,卡琳娜不算好听,算不上什么清脆悦耳,但还算温和的音色传入了麦比亚克的耳中。
这个问题,让麦比亚克深深地看了一眼走在前方的卡琳娜,随即仔细思索起来:
“以我为例,当然是以我的选择,我的个人意志,个人选择能够充分得到行使,才算是自由,这就是人的本性。”
“符合人性的,才是崇高。”
简单而朴素的二极管。
尧言默默地听着,下了判断,随即道:
“也就是说,麦比亚克先生,您认为,个人自由、个人意志在社会中应该处于最优先地位吗?”
以很难让人察觉的概念偷换,尧言说出了诱导的话语。
麦比亚克思索了一下,没错,和他的想法一样:
“是的。”
“那么,麦比亚克先生,你认为谁的自由应该放在最优先地位呢?”
尧言心中笑了,卡琳娜的嘴角也微微勾起,开始断章取义,将自由导向社会学不可避免会触及到的一件事。
“没有谁的自由应该放在最优先的地位,所有人都是平等的!”
麦比亚克皱了皱眉头,回应着。
“所有人都是平等的吗?”
尧言只复述了半句,就继续道:
“那么自由和平等发生冲突的时候,你选择什么?”
“自由和平等发生了冲突?”麦比亚克的眉头也皱了起来,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有些不好。
“攻击他人,压迫他人,是我的自由吗?”
面对这些“不同时代”的人物,尧言也只能以尽量浅显粗劣、甚至失真的表述来表达观点。
“当然不是,自由是不应该受到压迫的!”麦比亚克声音变得沉闷了很多。
“那么,是不是说,自由应该受到限制?”尧言笑了。
“是、是的。”麦比亚克有些不太情愿地回应着。
“哪些自由应该受到限制?应该受到什么样的限制?”尧言继续走着,酒吧已经映入了视野。
“压迫性的、攻击性的”麦比亚克声音变得有点低。
尧言并没有什么胜利感,也体会不到这种感觉。
而且,战胜一个朴素自由主义,连绝对自由主义都算不上的普通人,是什么值得优越的事情吗?
更何况
他说的这些,在关于自由的讨论中,早已是陈腔滥调,谁也无法避开的一个现实基础。
可以说是关于自由的讨论中,学前班程度的话题。
他,她停下了脚步,定在酒吧之前:
“我对他人表示反对是自由吗,一群人对某个人表示反对,是自由吗?所有人都对某个人表示反对,是自由吗?”
麦比亚克也停下了脚步,他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哦,这是小学一年级。
尧言看着他沉思的动作,不由得摇了摇头。
如果他进行了回答,尧言还有下一个:
“我的反对被说是违背了自由精神,一群人的反对意见被说是违背了自由精神,所有人的反对意见都被说是违背了自由精神,这种说法,是自由吗?”
如果对方还进行了回答?
那么,很抱歉,已经彻底进入了他的陷阱。
这种空洞且不具体的讨论,是没有什么结果的。
具体案例具体讨论,毕竟,不是每一个问题都有确定的答案、有确定的标准。
在没有确定答案的时候,这种话题应该交给其他标准来判定。
想到这里,他心里又笑了。
没有了情绪和意志干扰,就没有意识形态?
想多了。
虽然是个很粗略的判断,但只要包含了价值判断的讨论,本身已经是一种意识形态了。
那么,“逻辑”是不是意识形态?
无论有没有察觉到,语言符号的构成本身,都是包含意义凝结的。
被包含在内的“意义”,谁知道藏了多少价值判断?
就比如他现在说的“意识形态”和“自由”。
这是怎么也逃不开的。
他,她看着这位酒馆的老板。
语言陷阱这东西,总是不知不觉就设下了,对别人,也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