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海汉情报部门之前所取得的调查成果来看,对手很善于在各个贸易港部署和经营小型商业机构,并以此为掩护来实施后续的各种手段。这大员港的贸易规模虽然远不及其他已经发现对手动向的贸易港,但考虑到东印度公司与日本一直保持着贸易往来,如果对手真是藏身日本,那很有可能也不会放过大员港,虞尧认为还是有必要调查一下本地的商业机构。
汉斯立刻就明白了虞尧的意图:“将军阁下,本地的所有民众都受到东印度公司的保护,我们不能让贵国在这里实施调查或是对民众进行抓捕。”
“这些官方辞令就不用说了。”虞尧摇头否决了汉斯的表态:“我相信在此之前东印度公司是不知情的一方,但如果汉斯先生试图庇护可能藏身在大员港的疑犯,那我们就很难以和平的方式来处理目前的分歧了。”
汉斯想以强硬态度来维护东印度公司的尊严,但虞尧也是针锋相对,将汉斯的表态上升为庇护疑犯、挑战海汉,并再次暗示对方可能会由此引发武力冲突。他很清楚东印度公司的短板,对方承担不起失去大员港的损失,只要以此为条件要挟荷兰人,基本上就能百试百灵。
果然汉斯听完这番话之后,脸色再一次变得十分难看,这种被人拿住把柄的感觉并不好受,看虞尧胸有成竹的模样,显然是料定了大员港当局只能就范。一番天人交战之后,汉斯最终还是只能再一次选择了妥协。
相较于大员港,在马公港、高雄港,或是海峡对面的漳泉两州设立常驻机构,对外国商人来说显然都是更优的选择,毕竟那些地方都建有专门的交易市场,有更多的商品种类可供选择,也有更完善的交易和结算管理制度提供保障。所以在大员港设立常驻机构的外国商家,其实对东印度公司来说算是稀缺资源,扳手指头就能数得过来。
本地为数不多的外国商业机构,作为地方官的汉斯要说不知情肯定说不过去,所以虞尧根本就不需要再花费时间去实地取证调查,从汉斯口中就能获取到自己所需的信息了。
至于会不会有人在这个时候收到风声,或者察觉到危险气息之后就立刻溜出大员港,虞尧倒是不担心。除了当下停泊在大员港的这艘战船之外,其实还有两艘战船在离港不远的海上游弋,这也是预防着万一情况突变,能有足够的武装力量就近增援。虞尧本身就存了敲山震虎的念头,所以才会大摇大摆地乘坐战船造访大员港。如果有人试图在他逗留期间驾船逃离大员港,毫无疑问也将会被海汉战船在海上拦截下来。
“好吧,本地是有一家商行的经营者是来自日本......”汉斯最终扛不住压力,还是将自己所知的情况老老实实地告知了虞尧。
大约半小时之后,从热兰遮城出动了一队全副武装的荷兰士兵,进入市集包围了某间商行。这是汉斯强烈要求之下争取到的最后一点尊严,由荷兰方面出兵去清查这处商铺,免得海汉兵招摇过市影响到本地民众的情绪。
虞尧虽然有些不以为然,但最终还是同意了对方的条件,毕竟大员港这地方还处于荷兰人的统治之下,如果任由海汉军在这里展开抓捕行动,那的确是有些伤荷兰人的面子。既然对方愿意合作了,虞尧也乐得省事,让荷兰人去抓人也是一样。
不过虞尧也没有忘记提醒汉斯,如果这家商行是海汉正在追查的目标,那多半会私藏有**之类的武器,并且有可能会使用武力来抵抗抓捕行动。
但汉斯的手下大概没有在行动之前得到来自上级的明确警示,所以在接下来的抓捕行动进行过程中,这些荷兰兵低估了抓捕对象的危险程度,在他们尝试要强行封店抓人的时候遭遇了抵抗,然后发生了大员港近几年最为激烈的一场战斗。
等热兰遮城的汉斯接到前线传回抓捕行动出现变故的消息时,其实一线的交手已经结束了。汉斯和虞尧乘车赶到现场的时候,这里已经被上百名荷兰兵给围了起来,试图凑热闹围观的民众也全都被赶得远远的,只有官方的人才能进入这个地方。
这场战斗的结果让汉斯大为丢脸,前来执行抓捕任务的部下竟然二死七伤,这可是大员港在与海汉签署和平协议之后最为严重的一次人员伤亡事件了。要是对手是海汉军那倒也罢了,但这次与荷兰兵交手的不过是一间商铺的经营者而已,这简直是让汉斯欲哭无泪。他原本想把这事三下五除二了结之后,就赶紧送海汉人出镜,但没想到手下人这么不争气,竟然在自己的地头上摔了这么大的跟头。
稍后,汉斯见到了面如死灰的带队军官,并听他讲述了事情经过。
这名军官在带队进入这家商行的时候并未遇到阻挠,但当他向掌柜表示,这里所有人都要被带回热兰遮城协助调查,并且要对商行内外进行搜查,这掌柜先是试图用钱财直接收买他,没有得逞之后,又声称需要一点时间把商行整理一下,再召集员工随他回热兰遮城。
缺乏足够警惕性的带队军官相信了掌柜的说辞,但他万万没想到,掌柜旋即便召集了店里的几名伙计,不知从哪里取了几支**出来,直接便跟守在店堂的荷兰兵干上了。猝不及防之下,当即便有几人中枪倒地。
不过因为执行抓捕任务的荷兰兵足够四十多人,其中一多半都守在店外,因此店里这伙人虽然动手在前,最终也还是没能逃掉,被堵在店里吃了几轮**齐射。最后人是一个没放跑,但也一个活口都没能留下,店里包括掌柜在内的六个人全部被当场射杀。
“就这?我不得不说,这真是让我相当失望。”虞尧对汉斯手下所取得的战果表示了不满:“出
动了军队,结果连个活口都没抓到!”
汉斯只能强行替自己挽尊:“这是一伙非常危险的家伙,我的士兵已经为此竭尽全力,甚至牺牲了性命!将军阁下,作为一个军人,我认为你不应该如此轻蔑地评价你的同行。”
虞尧对汉斯的反击避而不答,转而又道:“如果我没有料错,这伙人就跟我们之前在追捕的对象是同一伙人,也就是你先前不肯合作,试图要维护的对象。现在你应该知道了,我们为什么一定要查他们的底!”
在大员港的调查居然闹到了这步田地,的确是虞尧事前没有想到的。他向汉斯打听本地是否有可疑的商业机构时,也是抱着碰运气的态度,但全然没想到本地就这么一家经营者来自日本的商行,更没料到这唯一一家调查对象还真就是自己要找的目标。
比较可惜的是荷兰人对此的处理手段并不理想,在抓捕行动中的表现甚至还不如海峡对面的明军。没有抓到活口,也就意味着没办法在第一时间获取到更多的情报了。
在战斗结束后缴获的几支**被呈交上来,虞尧看过之后,很快便确定了这些枪与澎湖、高雄两地查获的**完全一样,同样是产自西班牙人之手的制式武器。
“这些该死的西班牙人可真是不安分啊!”汉斯此时也已经相信了虞尧先前透露给他的那些信息,认为这是西班牙人和某些别有用心的十八芝余党勾结起来,想要在类似大员港这样的地方制造混乱,寻机图夺取统治权的一种特殊计划。
“事到如今,我想你已经没有必要再向我隐瞒任何事情了,所以关于这家商行的情况,能不能给我作个详细一点的说明?”
虽然已经没了活口,但虞尧认为汉斯对这家商行的来历肯定不会一无所知,当下能了解到一些相关信息总归会有些用处。
汉斯也意识到自己的地盘已经被人安插了暗桩,而安排这件事的人便是东印度公司的贸易伙伴之一。出于利益方面的考量,东印度公司大概没有办法再去深究此事,更不可能派出武装舰队前往日本追查真相,但海汉人既然执着于要将此事彻查到底,那或许可以借助海汉人的力量,对幕后主使者实施报复。
“他们真不应该招惹你们海汉人,这是在自寻死路!”汉斯摇摇头感慨了两句,然后将自己所知的一些情况告知了虞尧。
在大员港开设商行的这家店就叫做平户行,其名字已经道明了背景,这是一家有平户藩官方背景的商业机构。不过这个平户行派驻大员港的人员却都是汉人,掌柜自称是姓刘,但其真实身份现在已经无法确认了。
本地这间商行是在一年半之前才开设的,其主要的经营内容便是跟东印度公司合作,由平户行出钱,东印度公司出面向大明、海汉等国购入货物,然后平户行再将这些货物转运回国,贩卖或是进贡给幕府高官。
之所以采取这种贸易方式,主要是日本商人在海外的采购渠道有限,就算自行前往大明沿海的各处贸易港,也未必能顺利以理想的价格采买到所需的商品,特别是海汉出产的货物,对日本商人来说难以前往遥远的三亚完成贸易。而荷兰人一直以来都是平户藩比较信任的贸易伙伴,所以这种转手买卖的好事就照顾给了熟人。
当然现在来看,这种利益输送可能还隐藏有别的目的,比如让大员港当局放松警惕,让平户行的各种隐秘手段得以实施。类似这样的手法,漳州的正福记也曾对当地锦衣卫的产业使用过,以此来获得官方的庇护。
海汉人一向不进大员港,在这里部署一处商业机构的安全程度肯定要好过其他地方,而荷兰人得了实惠,为了守住这个收入来源,也不太可能将平户行的存在暴露给外界。但策划此事的人怎么也想不到,海汉人最终还是寻着别的线索查到了大员港来,而荷兰人竟然顶不住海汉施压,不但将平户行卖了个干净,而且还打算亲自动手拿人。
但也正是因为平户行过去与东印度公司的交易一向稳定,极少会出现贸易纠纷,也从不在大员港招惹是非,所以汉斯直到下达行动命令的时候,也没认为这家商行会是一个危险的存在。
但商行里这些人的警惕性显然要比荷兰人高得多,或许是海汉战船到访的消息已经让他们心生警惕,当他们意识到荷兰人的来意竟是要将他们抓回热兰遮城关押,立刻便决定发难。或许这些人的想法是杀出一条血路然后乘船逃离此地,但他们显然也没有料想到荷兰人并没有打算给他们留出退路,虽然抢占了主动,却还是没能成功逃脱围捕。
“所以这个平户行,实际上就是平户藩藩主松浦家的产业?”虞尧听完答案之后也微微有些吃惊,再一次向汉斯确认这个信息。
在得到汉斯肯定的答复之后,虞尧点点头道:“那我建议你最好尽快想一个好点的理由给松浦家,为什么大员港平户行的人会突然全没了,说服他们再另外派人过来接手。”
汉斯立刻就明白了虞尧的意思,心道海汉人没拿到活口,显然对此还不甘心,希望再通过欺骗手段让松浦家再送人来自投罗网。但他却并不认为这是一个可行的办法:“将军阁下,先前你说最近已经在福建海峡地区的多个贸易港破获了类似的商行,这些商行接连出事,消息很难完全隐瞒吧?等大员港的消息送到平户,估计那边早就有所警惕了。”
这个时代的消息传播速度虽慢,但正如汉斯所说,平户那边多半会先收到其他地方出事的消息,届时就算荷兰人编出再好的故事,恐怕也很难欺骗平户藩的幕后主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