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杜达这个人,黎秦虽然能够提供给专案组的信息不算太多,但也并非无迹可寻。除了相貌之外,专案组还是从他的供述中拼凑出了关于杜达的一些信息碎片。
杜达这个人比黎秦更早来到三亚落脚,在黎秦抵达三亚的时候,杜达就已经加入了归化籍。而他与黎秦之间主要的联络方式,就是去南洋阁翻看一些市面上比较少见的书籍孤本,偶尔也会买上那么几本书。杜达是一个沉默内向的人,除了向黎秦下达命令和收取报告之外,两人其实并无更多的沟通。
“这还真是一个有文化有思想追求的间谍。”张千智分析道:“根据现有的信息,我们在排查中可以采取更有针对性的策略。他是在1632年之前抵达三亚的移民,按照黎秦的说法,很有可能也是通过广东这条途径移民进来的,这查起来就相对比较方便了。另外像这种有文化的移民,一般都不会从事最底层的劳作,并且会在民政部的用人记录中单独造册以便安排合适的工作岗位。再加上这个人长期居住在三亚,以及大致的年龄范围和外形体貌特征,我想我们应该能把需要筛选的名单压缩到很小的范围了。”
三亚地区虽然目前的归化民人口已经超过五万,但各种条件细数下来,其实在排查之前就通过这种筛选过滤掉了绝大部分人。真正能符合张千智所说这些条件的对象,估计顶破天也不过两三百人了。这杜达虽然还没有被揭破身份,但要将他从人海中找出来似乎也不存在多大的难度了。
目前出入胜利港地区的主要交通路线全都设了关卡查验身份,但这种关卡对于拥有合法身份的本地归化民来说其实并没有太大作用,杜达仍然有机会利用自己的归化民身份离开三亚。所以专案组也半点都耽搁不得,必须要尽快找到这个杜达才行。
不得不说海汉安全部的运作效率要比绝大部分部门都高出一截,在黎秦开口之后两个小时,安全部就拿出了一份仅有十五人的嫌疑名单。这名单上的归化民都符合1632年之前从广东移民过来入籍、有文化、长期居住在胜利港地区、性别男、岁数二十至五十岁之间这几项条件,并且身体健康具备行为能力。
名单已经筛选到这种程度,时间又十分紧迫,专案组也没有工夫一一进行鉴别调查了,只能先将名单上的人员全部缉拿到案再说。这名单上的人员分布在田独内陆至港区的多个单位,专案组三名头目分别带队,开始按照区域按图索骥缉拿嫌疑人。
专案组本来还担心出事之后人已经跑掉,但名单上的十五人在下午五时全部到案之后,众人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然后便立刻安排黎秦进行认人。
“就是他了。”黎秦对于这个安排也没有抗拒,在暗处观察片刻之后,便为海汉人指明了目标。
符力让他又确认了一遍之后,便让人先将他带下去,然后让手下动手逮捕黎秦所指出的那人。这些人被带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搜过身,所以倒也不用担心其暴起反抗。
“其他的人先安顿一下,暂时不要放他们离开。”林南倒是很老成持重,万一黎秦故意扰乱视线,甚至是嫌犯中还有其他同伙存在,那再放跑可就太丟警方的脸了。
抓捕的过程并无波澜,黎秦指出的对象甚至都没有采取任何的反抗措施便束手就擒。当然了,这大概也是他自知到了这里之后便再无侥幸,就算抵抗也是无用了。
为了防止此人还有其他同伙趁机在外脱逃,专案组也顾不上连日奔忙的疲劳,立刻便提审了这名疑犯。此外还派了人分头去警察司和安全部报信,以便能让关注这起案件的上级及时得到消息。
“杜文,1631年年初从广东新安县自行投奔镇南港移民营,然后来了三亚,1631年三月入籍,现工作于三亚大图书馆任管理员……你这工作倒是很不错啊!”符力盯着堂下面色煞白的男子,将手头的资料先择要念了几句,这才切入到正题:“为什么会被带到这里,相信你也很清楚,如果你觉得咬紧牙关不承认就能蒙混过关,那你还是早点放弃这种不切实际的希望吧!在我们还跟你好好说话的时候,老老实实地交代问题,不然等你吃完苦头,还是会一五一十的交代出来。”
被称作杜文的男子脸色煞白,耷拉着脑袋没有应声,也不知道是否把符力的警告听进去了。
符力心知这种人既然有胆子谋划杀人并且亲手实施,而且可能还受过专门的反审讯训练,自然心志远比常人坚定,想要凭借几句口头威胁就打消其心理抵抗是很困难的事情,所以专案组所属的两个部门都已经调了行刑专家过来,如果这杜文不肯合作,说不得便要让他尝尝海汉十大酷刑的滋味了。
符力沉声问道:“先说说你的真实身份吧,除了图书馆管理员之外,你是不是在为西班牙人做事?”
杜文慢慢地抬起头来,一字一句地应道:“你们既然什么都知道,又何必再审我?要杀头就杀头,何必那么多废话!”
符力在警察司这几年里倒也审了不少犯人,形形色色的应对态度见过不少,杜文这种故意要激怒审讯人员的做法,也并不是什么新鲜手段,当下只是继续问道:“波斯商人哈桑,是不是你下手将其杀害?”
杜文这次没有做声,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不过他的这种不合作的态度,其实倒也是在专案组的预料之中,毕竟对他而言,认与不认,似乎结果都不会有什么差别了。咬着牙不松口,说不定还能比直接招供活得长一点。
符力又问了几句,见杜文还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当下也有些上火了:“杜文,你犯的事已经通了天了!别以为
装死就能混过去,这案子已经有执委首长表了态,要彻查到底!你要是继续顽抗,那就只能请你好好吃点苦头了!”
便在此时有人进来走到符力耳边低声说了两句,符力收起怒气,对两边的林南和张千智道:“首长亲自来了!”
如果仅仅只是凶杀案,那么由专案组办案审理就已经足够了,高层最多在案件卷宗上签个字,毕竟海汉现在的地盘这么大,高层人员精力有限,也不可能事事都亲力亲为了。不过这起案件的性质比较特殊,已经涉及到了情报安全领域,又是司法部和安全部联合侦办的要案,在听到抓获主犯的消息之后,任亮和郝万清便相约而来,打算亲自参与审理的过程。
“首长好!”看到任亮和郝万清鱼贯而入,已经起身让出座位的三名主审官齐声招呼道。
“各位辛苦!我跟郝部长过来看看案件审理的情况,同时也是代表执委会给你们吃颗定心丸,不管这案子涉及有多深,都要一查到底!”任亮坐下之后就道明了来意:“陶总虽然公务繁忙不能亲自过来,但他也特地让我带话,要你们好好办案,不得有任何疏漏!”
郝万清也表态道:“这是安全部今年开年抓的第一起要案,只要是涉及情报安全问题,就一定要遵循我们安全部的宗旨,对案件彻查到底,不能放过任何一名罪犯!”
两人的态度都很明确,就是来给专案组打气站台来了。这主要还是因为南洋阁的经营范围的确有涉及到部分穿越者的私利,而此案已经抓捕到的案犯竟然都是归化民,很难确定这起案件会牵扯到什么层级的人物。为了避免专案组在侦破审理当中束手束脚,所以两人索性亲自出面,即便案犯招出来的供词有什么问题,他们在场的情况下也更容易妥善处理。
落座之后,两人先简单看了一下刚才的笔录,任亮便忍不住笑了起来:“图书馆管理员?这还是真是个了不得的职务啊!难怪会跑到南洋阁去买书,确实容易买到的书根本满足不了他的胃口了。”
郝万清也随之笑道:“还好我们发现得早,这要是再放任不管,迟早是要出大事啊!”
专案组这三人却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浑然不知这事好笑的点在何处。不过任亮开完玩笑之后,脸色迅速便阴沉下来:“在三亚图书馆里待了两年,想必你也接触到了很多了不得的内容吧?”
三亚大图书馆是海汉治下收藏各种书籍和文献资料最多的地方,其中有相当一部分馆藏物是不对公众开放查阅的。有大量穿越集团从另一个时空带过来的书面资料,也都收藏在图书馆里,平时除了穿越者之外,能够接触到这些资料的,也就只有内部的管理员了。
当然了,除了一些地图资料之外,这个时代的人能看懂的内容大概也不会太多。绝大多数存放在图书馆的资料都是比较艰深的物理、数学、化工等方面的学术书籍,别说这个时代的图书管理员,就算是穿越集团内部,也只有一些专业人员才会掌握相关方面的知识。杜文这个管理员或许有权限能接触到一部分资料,但他也未必能看懂和学会其中的学问。
那杜文听到这个提问居然苦笑着回应道:“那些所谓的绝密资料能看懂才有鬼了!”
听到这句抱怨,也不难想象出这家伙在潜伏的两年里花了多少时间去研究那些专业资料,但显然并没有从中获得多少收益。
任亮道:“你以为把图书馆里的东西照抄送回马尼拉,就能让你的主子复制一个三亚出来吗?那你可就大错特错了,我们能建立起海汉这个社会,靠的并不只是被外面传为‘天书’的技术资料,而是我们这个群体所掌握的先进社会制度……算了,说了你也不懂!你还是好好交代你所知的事情吧!”
看着杜文又恢复到沉默状态,符力正待喝骂几句,郝万清已经开口道:“你以为什么都不说就能蒙混过去?在三亚待了两年的人,难道你还不知道我们怎么做事的?你的住处,你平时的社会关系,你在任期间接触过的图书馆馆藏资料,甚至是三年前跟你同期到达三亚的广东移民,现在全部都在进行清查!就算挖地三尺,我们也会把所有跟你有关的人和事都挖出来!不要以为你干掉了哈桑就干净了,你应该很清楚,在马尼拉和三亚之间传递消息的信使可不止一个哈桑!等下一个信使来三亚的时候,一切都会真相大白!”
任亮和郝万清的这番话无疑是击中了杜文心中的要害,他杀死哈桑,以及指使黎秦杀死苏通的目的,就是因为马尼拉当局认为哈桑已经靠不住了,必须要及时掐断这条线杜绝隐患。但哈桑其实每年顶多也就在马尼拉与三亚之间往返两三趟,除了他之外的确是还有别的信使存在,而作为联络地点的南洋阁已经暴露,如果海汉在南洋阁设下埋伏,抓到下一个自投罗网的信使大概只是时间问题。
而马尼拉当局希望获取的军工方面的情报,杜文却并没有弄到多少,毕竟他所处的环境极少跟海汉民团能有交集,想要搜集相关情报往往都只能来自于海汉的官方报道。当然这其实也是他空守宝山而不自知,那资料库里多得是各种军工技术资料,比如各种火药炸药的制备方法,就全都是领先这个时代几百年的技术,只是那满篇的化学方程式对他来说的确是犹如天书一般,即便是看过也完全不懂其中的内容。
对马尼拉当局而言,像他这样潜伏在三亚的间谍,所能提供的有价值情报其实非常有限,其作用只能算是聊胜于无,这一点杜文自己也很清楚。不过他所不知的是即便桑切斯不在密信中下令让他除掉信使,哈桑原本也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揭发他的身份,无论如何,他的潜伏生涯在1634年年初都会宣告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