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汉在浙江的行动有明确的作战目标,但因为异地作战有太多不可控的变数,执委会和军委都并没有对此规定严格的时限。在占据了明显优势的状况下,钱天敦并不愿意让自己的部队连夜发动进攻,那样只会给海汉民团带来更多的伤亡风险。因此在完成了火炮射击视野的清理工作之后,民团的战线便主动后撤了一段,在这座堡垒东南大概两里地的海边扎下了营地。
尽管是处于野战期间,高级军官的生活条件还是尽可能地保证了舒适性,除了单独的居住帐篷之外,还有专门的炊事班给他们开小灶,保证每天都能吃到最新鲜,按照军官们个人口味烹调的食物。
石迪文不急不慢地用刀叉切割着盘中盛的一块黑胡椒牛排,将鲜嫩的牛肉送入口中慢慢咀嚼。这里所用的餐具和调料都是从三亚大本营带来的,而牛排则是由三林帮在本地买来的牛,最好的部位单独切出来作为首长特供,而剩下的部分就是士兵们的慰劳品了——土豆烧牛肉的这种搭配,不管在哪个时代哪个国家都是会受到士兵喜欢的菜式。
除了因为环境特殊不能饮酒之外,这里的饮食水准其实是并不比三亚或是其他的军事基地差,这种后勤保障能力让搭车享受福利的许裕拙羡慕不已。他所指挥的明军虽然装备和待遇都优于别省明军,但包括他自己在内,战时却不可能享受到这样好的条件。好在海汉民团一向对友军指挥官都很大方,所以这趟差事对于许裕拙来说倒是一趟难得的美食之旅,海汉人点的餐他也能一份,大半个月下来也品尝了不少好东西。
“我家的厨子在澎湖学了一个月,调料也是全从你们手里买的,怎地就做不出这么好的味道?”许裕拙一边吃一边叹息。他的肚子比起从福建出发前又大了一圈,也算是这趟出差的收获之一了。
“这算好吗?”钱天敦笑了笑应道:“说实话跟胜利堡的樊大厨比起来,手艺还是有差距的。而且我们这次带的厨子大概都是樊大厨徒孙辈的,做的东西可能还没三亚那些酒楼饭馆的水平高,毕竟那边掌勺的大师傅多数都是樊大厨的徒弟。”
钱天敦所说的樊大厨就是穿越众当中唯一有厨师等级证书的人樊伟,他带到这个时空的高级技师职业资格证书甚至专门做了一个镜框裱了起来,每次收徒弟的时候就会挂出来让徒弟们瞻仰一下。穿越后这五六年里,樊伟教过的徒弟已经过百,至于徒孙就更是多不胜数。不过厨艺上的差距倒也并不是樊伟藏私或是徒弟们缺乏天赋,而是樊伟所使用的各种烹饪手法和调料对这个时代的伙夫来说都很新奇,短时间内也无法理解,只能对樊伟传授的烹调方法死记硬背,这样做出来的东西难免就会差了些。
许裕拙叹道:“也难怪有好多人去过三亚之后就不想走了,只冲着这吃吃喝喝的享受,就值得在那边落脚了。”
“攻下舟山岛,形势就不会再起大的波澜了,到时候去三亚歇一段时间,去看看那里新建的度假区,想必你会很喜欢的。”钱天敦笑眯眯地说道。
对于这次跟随海汉舰队出征的明军来说,其实也没有太危险的作战任务,主要就是护送补给物资,驻防已经占领的地区。作战时顶在一线的都是海汉民团,也无需担心海汉会将他们当做炮灰使用。除了因为要负担一部分军费,花的银子比较多之外,这趟差事对他们来说其实还算比较轻松。
不过要攻下舟山岛,就算加上这批暂时归海汉统一指挥的福建明军,也很难把如此之大的一片区域完全控制住。要继续从福建抽调明军过来布防显然是不现实的,毕竟这次跟着来的明军实质上是许家私军,而且几乎已经是全部兵力。许心素就算胆大包天,也不敢轻易将普通明军跨省调动到浙江,那样做已经跟叛乱无异了。
而海汉民团的兵力也同样好不到哪里去,尽管战前海汉军方就已经在进行1633年上半年度的新兵招募,但民团军规模还是跟不上海汉地盘的扩张速度。仅是上半年刚刚拿下的台湾岛地区,军委认为就有必要在一南一北各部署一个营的兵力。而舟山群岛这边虽然没有台湾岛的面积大,但考虑到一下要将桥头堡向北推进千里之远,不在这块飞地多部署点部队,别说军委不放心,就连执委会也认为无法确保安全。
如果暂时无法在舟山群岛地区部署足够确保区域安全的部队,军方所能想到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尽可能地消灭掉本地的武装势力,把潜在的隐患提前排除掉,这也是海汉不愿在占据上风的情况下与本地势力和谈的原因之一。目前从本地吸纳的带路党中官、民、匪三个阵营的人都齐了,指挥部认为也没有必要再吸纳新的带路党进入自己的阵营——那样很可能会在目前并不稳固的己方阵营中生生地制造出矛盾,毕竟这些带路党在投入己方阵营之后,一定会为了确保自己的地位而排斥其他与自己属性相似的竞争者。
当然了,舟山群岛数以万计的人口,海汉也不可能全部赶尽杀绝,只是在战后还必须要对本地居民进行鉴别和迁移。对于那些身份有潜在风险的人,该送去劳教营的要送,剩下的可以打散送到南洋的各处殖民地去,然后再从海南岛和两广地区迁一些新移民过来填充这个地区。此外今后从北方运回的移民,也将会有一部分被留在舟山这边充实人口。
这种繁杂的人口调配计划无疑需要耗费大量的海上运力,投入的安置费用也将十分巨大,但为了能够尽可能地确保海汉在这些新占领地区的稳固统治,复杂的移民手段也都是必要的措施。
当晚午夜,不甘就此认输的舟山船帮还
尝试了一次夜袭,但效果却不甚理想,海汉民团在营地外大约五十米的距离上布置了许多堆篝火,让来袭者根本难以遁形。发现有人迹活动之后,负责值守的狙击手就能接着火光的照耀瞄准目标进行射击。在尝试了几次都被早早发现之后,只能抛下十多具尸体悻悻地退回了黑暗中。
天亮之后,海汉民团便开拔出了营地,两个连的步兵将炮兵和炮车护在中间,缓缓地向北行进。今天海汉投入作战的部队除了陆军之外,甚至连海军中的一部分作战人员都登陆参战了。当然这部分海军并不是负责驾驶战船的水手或者操作舰炮的炮手,而是隶属于海军编制的陆战队伍。
但就算包括海军上陆的作战人员在内,海汉此役的参战人员也仍然只有千人出头,照理说要进攻这一县之地是有点不够用,不过考虑到对手的参战人员也同样有相当一部分是部署在海上,指挥部认为这样的兵力已经足以对付敌人在陆上的力量了。
在经过了昨天一整天的拆迁之后,这座城堡外面已经变成了一大片瓦砾废墟。为了防止对方在残垣断壁中设下埋伏,高桥南不得不再让侦察排的精兵对这片区域进行排查之后,再让炮兵和重型装备进场。
或许是昨晚的夜袭让舟山船帮失去了出城野战的信心,在海汉部署炮兵阵地期间,对手仅是进行了象征性的骚扰,站在远处射出几箭之后,很快就被海汉的火枪阵给逼退了。
而在此同时舟山船帮最后的海上力量也在定海湾附近遭遇了海汉的主力舰队,尽管他们在船只数量上占据了绝对优势,参战船只至少是海汉的三倍,但双方的战力却是恰好相反。双方甫一接战,海汉舰队便火力全开,弹如雨下,打得舟山船帮的帆船上一片鬼哭狼嚎之声。
“进取号”在这个时候也充分显示出了自己在吨位和船体强度上的优势,对于硬靠过来拦截的小船根本不避不让,直接硬撞过去。依靠着巨大的动能,船头硕大的金属撞角轻而易举地撕开了对方的船体,然后将其挤压成一堆碎片。
对于严重缺乏远程重武器的舟山船帮来说,这次的交手绝对算得上是水手们一生中难以忘怀的噩梦,面对海汉战船不断发射的炮弹,他们几乎没有什么有效的反击手段,只能依靠鸟铳、土炮和弓箭这种射程和精准度都极其有限的武器来打击对手。但在海面的风浪之下,不能保持射击密度的这些武器很难击中近百米开外的海汉战船。即便有那么几下打中目标,海汉战船厚厚的船板也足以抵挡住这些原始武器的攻击。
特别是装备了土炮的船只,一旦开火就会立刻引来海汉战船的集火攻击,几乎顷刻间就船毁人亡。发现了这个吸引火力的弊端之后,原本装备了土炮的船只也立刻放弃了继续使用这种会给自己带来霉运的武器。
双方接战后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局面就已经进入到海汉吊打对手的状态。在翻沉了十多艘船之后,舟山船帮一方开始有船调整方向驶向战场外围,这显然不是准备去包抄海汉的后路,而是打算要跑路了。
一旦有人生出了逃跑的意念,就会如同传染病一般在战场上迅速地传染开。看到有人率先开始调转船头逃跑,还在战场上的人也难免就生出了逃生的心理。从零星的两三艘船调头到大面积的溃败,中间的时间间隔非常短,甚至是在海汉舰队还没有来得及对此作出反应,海盗们的船只便轰然四散而逃。
“这……是逃了?”石迪文在旗舰上观察到这个状况的时候还有点难以置信,他原本认为舟山船帮既然还有勇气集结人马进行最后的决战,那么战斗意志应该还是比较顽强的,但现在对方的船只不过才损失了十之二三,就已经选择了放弃,着实有点出乎他的预料。
石迪文有所不知的是,舟山船帮的海上精锐在前几日朱家尖岛附近的海战中便损失了大半,那一战里被击杀击沉的船只有一多半都是汪加林的私产,同时也是帮中条件最好的一批战船。今天在定海湾出战的这批船,还有不少是汪加林从东海各家海盗连人带船一起借来的,自然没有他自家的人好用。
与此同时,海汉在岸上的行动也拉开了序幕,仍然是标准的海汉式攻城法,先以重炮轰击城墙,扫除城墙上的防御工事和武器。虽然舟山船帮也有几门镇山之宝部署在城墙上,但无论是火炮性能还是炮手素质,都远远无法与海汉的炮兵部队相提并论。在十余门火炮进行了十轮炮轰之后,这座堡垒的南边城墙已经变得残缺不全,几个炮位更是受到了重点照顾,连城墙上的垛口都已经被扫平了。至于舟山船帮的几门火炮,更是已经连同炮手一起被轰掉了。
在城中督战的汪加林知道大势已去,不等海汉发兵入城,便带人从北门仓促逃出,直接往山里去了。海汉民团兵力有限,而且也是为了防止对方在山中布置埋伏,便没有立刻追击下去,而是先入城占领下这处堡垒。
但初步的战后清点让指挥官们都很是失望,舟山船帮显然是对城中的重要财物进行了提前转移,所以并没能像在石浦所城那样在城中搜出一些有价值的缴获。
钱天敦听了这个消息不仅摇头道:“这个汪加林,简直是在作死啊!”
随军观战的许裕拙不解地问道:“钱将军何出此言?”
“他如果不把财物全带走,我们该缴的缴得差不多,也就不会急着去捉拿他了。”钱天敦解释道:“但他这么搞法,那就是逼着我们只能尽快把他捉拿归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