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勤尽量以十分轻松的口气来诉说这段经历,不过旁听者只要想想当时这支队伍是绕到数万敌军的背后去进行侦察活动,就不难想象出当时第一次踏入战场的这些新人会有多紧张。毕竟他们的对手可不是什么战斗力低下的土人部落,而是当时在正面战场上打得北越节节败退的南越正规军。很幸运的是带领他们作战的是一群精英级别的老手,最大限度上避免了这些菜鸟可能会在执行任务过程中犯下的各种失误,在起步阶段就将他们带入了。而当昔日的菜鸟成长起来之后,现在已经可以用同样的方式帮助新人们尽快融入到军人这个角色中了。
“钱将军以前对我们说过,在这个世上,没有第二支军队能与我们的训练水平相提并论,也没有第二支军队能拥有我们所装备的武器,在战场上我们一直都会扮演赢家的角色。”武勤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我入伍已经有四年多,我可以向各位弟兄们保证,钱将军说的话都是事实,从这支军队成立的那天开始,就从未有过败绩!只要把你们平时训练的战斗技能在战场上用出来,就没人能够打败你们!”
不管信或不信,武勤的故事多少还是缓解了新兵们过于紧张的情绪,让他们抓着步枪的手也不至于因为用力过度而指节发白了。虽然营地进入了战备状态,但过了这么久还没有其他状况发生,很显然山林中的土人并没有打算直接攻击营地,否则早就应该听到外围防线传来的枪声了。既然预想中的战事并没有爆发,新兵们慢慢地也就放松了精神。
不过由外围警卫传回的警讯并不是误报,钱天敦接报后来到营地外围的防线,很快就用望远镜确认了附近山林中的确是有好几股人流在快速移动,总人数估计在百人上下,而其中不乏手持弓箭、长矛的战士。
钱天敦可不会认为这些人在附近山林中的活动是在围猎,台湾岛上也没有什么猛兽需要出动这么多人协同捕猎——岛上唯一的野生猛兽黑熊都生活在海拔千米以上的山区,在海汉营地附近也不可能有那玩意儿出现。最合理的解释,就是附近山地部落的土著已经发现了海汉民团的活动踪迹,并对他们的出现感到不安,所以才组织了一批人马来到营地外围。至于他们只是打算示威还是要伺机攻击营地,那暂时就不得而知了。
钱天敦让人将之前在丰荣村雇佣的两名向导带到跟前,向他们询问道:“这些家伙在林子里窜来窜去,你们认为他们这么做的目的何在?”
“小人以为……这些土人是认为大人的部队已经侵犯其地界,所以想通过这种方式让大人知难而退。”其中一名向导应道。
“踩到尾巴了啊!”钱天敦点点头又问道:“那如果我们不主动撤离,他们接下来可能会怎么做?”
“这……小人实在不知!”两名向导都跪伏在地,对于钱天敦的这个提问表示无法回答。
钱天敦其实也不是一定要从他们口中得到答案,因为接下来的状况就只可能有两种:一是土著主动发起攻击,尝试用武力驱赶海汉民团;二是土著只保持在外围观望和监视,不会很快使用武力手段。而即便是后一种情况,也并不能完全杜绝对方动武的可能性,因此海汉营地仍然需要保持足够高的警惕,防范对方发动的突然袭击。
或许是海汉营地快速的反应和严密的戒备让对方感觉到难以下手,双方静静地僵持了大约两个小时之后,山林中终于走出了几个土人,用不太熟练的福建方言朝着营地方向大声喊话。
“他们想跟我们谈谈。”很快就有士兵向钱天敦呈报上来。
“好啊,他们出几个人我们也出几个人。”钱天敦回头望向两名向导:“你们谁能听懂这些土人的语言?”
两人跪在地上都没有立刻应声,钱天敦又道:“谁肯出来帮忙,再加二两银子工钱!”
“小人愿往!”其中立刻便有胆大的一人出声揽下了这个活。钱天敦微微一笑,果然只要价钱合适,自然便有人肯卖命。
谈判这种事,钱天敦身居高位,也不可能以身涉险,于是还是由高桥南代劳。他带了向导和两名卫兵,便从营地大门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出去了。
对方也对等地留下了四个人,参与接下来的谈判。谈判的时间并没有持续太长,高桥南与对方只交谈了短短几分钟就结束了,双方的谈判小队平静地各自返回阵营中。
“这些土人要求我们离开。”高桥南向钱天敦汇报刚才的谈判内容:“他们要求我们至少向西退出十里,并且保证不会再踏足这里——据说这地方是周围地区几个部落的分界点。”
高桥南一边说一边比划着:“就是以这两条水脉划界!东南方向就是我们看到这个部落的势力范围了。”
“让我们退出去?呵呵……”钱天敦未置可否地冷笑了一下,转而问起了向导:“你们知道他们所属的部落有多少人口吗?”
两人俱都摇了摇头,其中一人应道:“他们不会允许汉人进山,我们也不知道他们的部落究竟有多少人口,总之要比丰荣村更多就是了。他们最多的一次从山里来了超过三百青壮,丰荣村算上老弱病残也没这么多的男丁。”
钱天敦这才回头又向高桥南道:“你接着往下说。”
高桥南道:“卑职自然是不吃这套,直截了当就叫他们滚蛋了。这帮山猴子要是有血性,那发兵来攻就是了,卑职倒是想见识见识这些家伙的本事!”
 
;钱天敦笑道:“你这家伙,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啊!不答应就算了,你还出言挑衅,是怕这场仗打不起来吗?”
高桥南低头应道:“要是不打上一打,怎能引起执委会的重视?”
“你这家伙少一天瞎琢磨这些事情,多把心思放到训练上!”钱天敦听到高桥南的回答,便不得不出声点了他两句。
高桥南作为高级军官,多少也知道执委会在澎湖基地未来发展方向上的态度还存在着不确定性,一部分高层人物认为应该尽快向北推进,在杭州湾附近设立下一处基地。而身在前线的人却基本都是一边倒地认为应该先夯实澎湖基地的基础,并且尽快占领澎湖旁边的台湾岛——就算短时间内占不了全岛,至少也要先移民一部分过去占个地盘再说。
如果输入海汉的劳动力以农业用途为主要分配方向,而移民来源又是集中在大明北方,那么台湾的位置相比海南岛要有利得多,北方移民不需去到纬度更低的海南岛,可以省下一段舟车劳顿的旅程,不但存活率能够有所提高,而且节约下来的运费也是一笔无法忽视的数字。此外台湾岛作为长期开发的对象,远比类似澎湖这样的小海岛更具价值,大面积的无主之地可以避免开发过程中的土地争端,省下对于穿越者们来说极为宝贵的时间。当然了,还有一个老生常谈的理由,那就是必须要设法赶绝目前驻扎在台湾岛上的西方殖民者,只有在赶走这些竞争者之后,海汉才能安安心心地享用台湾岛这块肥肉。
先占台湾的理由很多,但执委会未必听得进去,而军方其实是有一定的意图想要“帮助”执委会来下这个决心。当然这个度必须要把握得很精准,否则很容易变成彻底的军人干政性质。包括钱天敦在内的军队高层并不愿意看到军政府的出现,因为那将意味着海汉的政体走向一个极为危险且不可控的方向。因此钱天敦更希望以一种尽可能平和的方式,让执委会把注意力放到开发台湾岛这件事情上来——比如说与岛上的土著爆发小规模的摩擦。
一旦有战事爆发,原则上执委会不会下令让民团军采取退让的态度来应对,因为民意也绝不会允许战无不胜的民团军有任何软弱可欺的表现。不管对手是谁,民众唯一想看到的结果就是民团军再次毫无意外地大获全胜,为海汉这个族群开疆拓土。任何拖后腿的行为都将被视为异端,即便是顾凯这样的和平主义者也只能是在军事行动实施之前表达反对意见,开战之后他也不可能会傻傻地继续表现出反战的态度。
钱天敦将新兵的野外生存训练安排到台湾岛上,多少也是为可能会出现的摩擦冲突先安排好一个合理的借口,这样事后在向执委会汇报情况的时候,军方的图谋也就不至于太过直白露骨了。当然即便是有预谋的计划,钱天敦也不可能控制到外部环境的变化,是否会跟土著部落发生摩擦,这是他踏足台湾岛之前也不能确定的状况。而高桥南也明白这中间的门道,理所当然地要找机会帮自己的上司分忧,虽然结果是得到了钱天敦的训斥,但高桥南当然也注意到了钱天敦并没有判定他的做法不对。换句话说,不管高桥南的出发点是什么,钱天敦对于他刚才在于土著人的谈判中持强硬态度已经给予了肯定。
“这些山猴子会向我们发动进攻吗?”
当高桥南回到防线上巡视的时候,也有基层军官向他询问接下来爆发武装冲突的可能性。高桥南听到这样的问题都是咧嘴一笑:“等不及了?几个月没动手,痒得不行了吧?”
特战部队的这些老兵油子可不会在乎执委会的大人物怎么想,他们只需要知道三件事:第一,一旦进入交战状态就有双倍军饷可拿;第二,一旦进入交战状态,参战部队必定能够立下军功;第三,立下足够的军功就可以获得升迁的机会,从而得到更大的指挥权和更为丰厚的军饷待遇。而这三件事都有同样一个前提,那就是打仗。
五月的澎湖战役之后,特战部队就一直处于休整状态,而对于已经将执行作战任务当成家常便饭的特战部队来说,长达五个月的修整期已经让他们积蓄了足够多的战斗欲望。尽管出发时钱天敦下达的任务指令是“考察陌生环境,协助新兵连进行野外行军训练”,但头脑灵活的人几乎都能猜到这次的行动目的并不是那么的简单。就算钱天敦因为带着一帮新兵蛋子而不敢放开手脚作战,但这也并不排除在必要的时候由老兵们出手刷一刷战绩的可能。
不过土著人的耐烦心显然比海汉民团更好,谈判结束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对面的山林中依然没有什么大的动静,仿佛这帮人已经真的接受了高桥南的提议,乖乖滚回自家的山寨去了。钱天敦对此也有些捉摸不定,难道这个部落就这么识时务,高桥南几句话扔过去居然真的吓到认怂了?
直到过了晌午,山林中开始传出了一阵阵奇怪的响动。听上去似乎是很多人在集体吟唱着某种咒语,不时又有一些音乐的节拍融合在其中。钱天敦问过向导之后才知道,这大概是土著人在举行某种祈求或祭拜的仪式,至于其目的究竟是诅咒入侵者还是为即将出阵的战士们祈福,那就不得而知了,总之肯定不会是在祈祷世界和平。
这个仪式所持续的时间比海汉一方所预计的更长,持续了半个多小时依然没有收尾的迹象,反倒是林间冒出了阵阵烟气,向导说那大概是部落中的巫师点燃了某些药材和香料的混合物,在进行目的不明的作法仪式。
“这些山猴子要是引发了山火就有意思了,一把火全烤成人干!”高桥南得知这个消息之后还忍不住跟手下的士兵们开起了玩笑。反正海汉的驻地就在水边,真要燃起山火来,倒霉的绝对不会是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