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家伙,自来都是他焦大爷拉良家下水,不想今日竟遭此劫!
而这一遭,李纨也终于袒露了心迹。
事后二人用两条披风裹住,这俏寡妇身子酥的什么仿佛,连言语也透着酥酥麻麻的后劲儿,直咬着焦顺的耳朵,把这些日子所思所梦所欲所想,全都一股脑道了出来。
焦顺这才真正见识了什么叫面是心非。
因见她死心塌地,焦顺也略略交代了些心事。
直到临近傍晚,两人约好了日后继续在东府里私会,这才依依不舍的分开。
却说焦顺拖着掏空了的身子,无欲无求的回到家中,原想着草草用了晚饭,就早早睡下补足精神。
谁知贾政又下帖子来请。
他只好重又打起精神,跑去和贾政推杯换盏了一番,席间还得了个意外的差事——省亲当日的外院总管事。
按贾政的说辞,设立这外院总管事,一是免得主人都在别院里侍驾,外面的奴才无人统辖乱为王;二来随行的内府官吏、龙禁将校都会留在前院,届时总要有个能撑场子的负责接待。
原著当中,这应是贾琏或者贾蓉的差事,但如今既有了焦顺在,这二人自然也都去了别院里伴驾。
焦顺原本没想着掺和这事儿,所以当面推脱了两回,但贾政觉着能参与接驾是无上的荣光,且更能体现出双方的亲近关系,所以再三的邀约。
焦顺推脱不过,也只好答应了下来。
一晃又是两日。
到了正月十五元宵节,整个荣国府天不亮就开始严阵以待。
焦顺因记得原著当中,元春是入夜后才回家的——他能记得这一幕,主要是事情太过古怪——故此倒不像旁人那般,如同惊弓之鸟一样,但凡有个风吹草动,就要去大门外探头探脑。
甚至上午,他还抽空去别院里逛了一圈。
这回和彩排时又有不同,多了数不清的琉璃盏、水晶灯,各处又黏了无数花花绿绿的鸟羽、玳瑁之类的东西;水里还用贝壳什么的,拼出了各色花鸟鱼虫的样式——先前彩排时没放进去,多半是怕给冻坏了。
虽早知道这次省亲是极尽奢华,但焦顺看完之后还是挢舌不下。
这弄的,大白天就透着光怪陆离,晚上还不跟东海水晶宫似的?
闲话少提。
眼见到了傍晚时分,先是一对小太监打着净街响板头前引路,后面宫女、宦官、禁卫,打伞的、敲锣的、吹喇叭的,持杖的、拿戟的、扛着金瓜的……
林林总总足有几百人,浩浩荡荡而来。
再加上荣国府在外面迎候的人马,差不多能有一千五挂零,半条街都被堵的严严实实。
因按规矩是要在门前跪迎的,焦顺就没去凑这热闹,只在墙上搭了梯子往外窥探。
等元春的凤撵进了正门,他这才不慌不忙下了梯子,吩咐把早就炖烂了的羊汤,全都装进保温的大桶里,配上大饼馒头抬到门岗上,请随行护卫的龙禁卫们轮流享用。
他自己则是去了荣禧堂左近的偏厅,静候内府官员和龙禁校尉们。
因还要装模作样的布置防务,所以他足等了大半个时辰,才见林之孝引着人进来。
照例是文在前、武在后——官职品阶却是反着的。
焦顺往前迎了两步,林之孝忙介绍道:“这位是工部司务厅主事焦大人,我们老爷视若子侄一般,把外面的事情全都托付给了他。”
内府的官员因常要和工部打交道,倒都对焦顺有所了解,知道这位是圣眷正隆的新贵,自然都不敢怠慢。
龙禁卫的将校听说做主的不是贾家人,却多少有些意外。
内中领头的一名副千户,听手下交头接耳的议论,便回头大声呵斥道:“瞧你们一个个孤陋寡闻的,伤残将士入工部为官的事儿,就是这位焦大人牵的头!”
说着,抢前两步单膝跪倒:“焦大人此举,实是免了我们这些厮杀汉的后顾之忧,韩某不才,斗胆替军中袍泽拜谢大人!”
见他如此,后面几个百户也忙都跟着行了单膝军礼。
焦顺一时大有颜面,忙上前扶起了那韩千户,笑道:“韩大人何须如此,焦某只是不忍见勇士蒙尘,提了些微不足道的建议罢了,归根到底还是陛下天恩、朝廷体恤。”
那韩千户顺势起身,又陪笑道:“大人想是不记得韩帮了,当初在四方街时,帮就知道大人必非池中之物,只是万没想到,短短两年您就已经名满京城了。”
四方街?
两年前?
焦顺想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记起眼前是谁——当初跟着薛蟠去四方街时,这韩千户本想给薛蟠卖好,谁知却是媚眼抛给了瞎子。
他不由笑道:“韩大人不也是平步青云?当初见面时还是百户,如今已经升任千户了。”
“比不得大人、比不得大人。“
韩帮的态度极其谦卑,且不说文贵武贱,单只是焦顺短短两年时间,就从一阶奴仆蹿升到工部总管的壮举,就足够他惊为天人了。
何况他还听说,这位焦大人其实是出身王太尉家,连‘字’都是王太尉亲自给起的,若能通过他间接抱上王太尉的粗腿……
双方又寒暄了几句,这才分宾主落座。
虽因为公务在身,不敢给他们上酒,只摆下一大桌琳琅满目的山珍海味。
那韩帮有心亲近,自是刻意的找焦顺感兴趣的话题,三绕五绕的竟就说到了孙绍祖身上。
“要说这孙参将还真是个有运道的,先是托王太尉洪福,从云贵转到了东南为官,如今朝廷准备在天津增设一支水师,以便从海上拱卫京畿。”
“年前特命从南边儿选调人手,因他在东南水师为官,偏又是个北人,竟就兵部列在了备选的三甲之列——正印官虽然指不上,一个副将却怕是跑不了了。”
焦顺听了这话,也不由啧啧称奇。
原以为那孙绍祖既去了东南,短也要三五年才能回来,不想才半年功夫,竟就又要调到天津去了。
韩帮主动提起这个,多半是要借自己的嘴,给荣国府——尤其是贾赦提个醒,毕竟当初孙绍祖堵门痛骂的事儿,京城里几乎是人尽皆知。
不过焦顺只恨那贾赦不死,又怎会去给他通风报信?
只暗暗把这事儿记在心底,等着日后再看贾赦的笑话。
…………
外间其乐融融。
里面贾元春经过一番游览,也终于到了那大观园正殿。
先是老太太领着女眷上前拜见,不多时贾政又领着男丁们进来,隔着帘子跪拜。
父女两个文言古朴的,对答了几句‘穷人家还能见着,偏咱们骨肉分离’,‘咱们家出个贵妃不易,你别惦记爹妈,哄好了皇帝才是正理’的言语。
按规制贾政等人就要退到外面去,但贾元春扫量着众人,却突然问道:“哪个是焦顺?”
众人都是一愣,贾母忙道:“无谕,外男不敢擅入。”
顿了顿,又补充道:“顺哥儿如今正在前院掌事。”
贾元春面露犹豫之色,不过终究还是没有再提这茬,只起身目送贾政等人退了出去。
等这都拜见完了,她才从那凤鸾宝座上下来,拉着祖母、父亲,并嫂子妹妹垂泪不已。
旁人也还罢了,唯独见到李纨时,她颇有些讶异:“几年不见,嫂子却怎么愈发的神采奕奕了?”
旁边尤氏忙抢着解释:“这一是兰哥儿最近学业上十分争气,二来又能得见大妹妹,她自然人逢喜事精神爽。”
贾元春微微颔首略过这话不提,等和各人打完招呼,便问起了贾宝玉。
紧接着自是姐弟见面,感怀不已的剧情。
因知道年节后,皇帝又召见了宝玉一回,贾元春还特意叮嘱道:“雷霆雨露皆是天恩,弟弟切不可持宠而娇,日后还是读书上进方为正道。”
这实是在劝宝玉,不要走幸进的‘老路’。
贾宝玉面上乖乖应了,心下却颇不耐烦。
因修院子疑似用了林家的银子,他对亲姐姐都有些恨屋及乌,何况说的又是这些劝学的片汤话。
贾元春也是察言观色的好手,见这弟弟不以为意,有心再点明白些,可左右毕竟还有外人在场,也只得把话闷在心里,命小一辈作诗题词,显一显才学。
却说林黛玉冷眼旁观,见宝钗因帮宝玉改了一句诗,便被他称作‘一字师’,彼此说说笑笑好不亲热,心下愈发觉得无趣。
一时也懒得讨元春欢心,只胡乱写了首诗敷衍交差。
故此贾元春一番品评,却是薛宝钗独占鳌头——史湘云小住了两日,就又被接走了,显见做客只是由头,趁机打听麒麟姻缘才是目的。
众人见状都是诧异不已,忍不住目视黛玉。
林妹妹愈发不耐,趁着贾元春与老太太说话,起身独自到了殿门外。
正望着外面无数灯火发愣,忽觉身上一暖,却是李纨追出来给她裹了件披风。
黛玉忙颔首道谢:“多谢嫂子挂念我。”
李纨一笑,与她并肩而立,好奇的打听道:“妹妹今儿怎么失了水准?”
黛玉微微摇头:“这里人多气浊,一时蒙了心窍也是有的。”
这话显然是在敷衍,正殿里的人虽不少,可面积也足够大,再怎么也不至于气息浑浊。
李纨又是一笑,继续往下探究:“瞧妹妹这意思,难道往后真要与宝兄弟生分了?”
林黛玉闻言低垂了眼帘,冷着小脸道:“嫂子近来果真是大好了,竟有余暇来管我的闲事。”
“你这丫头!”
李纨侧身轻轻撞了林黛玉一下,正色道:“你们自小就在一处,知根知底就不说了,他又是在这府里乱为王的,有多少人都是瞧着他的面子才……”
略顿了顿,又道:“真要是从今往后彼此冷落了,往后你在这府里只怕愈发坎坷。”
林黛玉默然,脸上却透着不以为意。
在她看来,自己在荣国府里本就是‘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便再差又能差到那里去?
况她又不是那贪恋富贵的人,怕的是苦其心志——如今心都死了,却还有什么好怕的?
李纨瞧出她不以为然,心下不由暗叹这林丫头到底还是年轻识浅,未曾见过世事险恶。
若换在平时,她多半也就点到为止了,可今儿跑来解劝林妹妹,却还存着别的心思,于是又循循善诱道:“你若真要和宝兄弟生分,这一二年倒不妨在外面另寻个依凭——但凡是个有名有姓有根脚的,为日后考量,这边儿也不敢太过苛待了你。”
听出这是劝自己另觅高枝儿,林黛玉本能的就觉着反感,将娇躯背转过去,硬邦邦反问:“嫂子说的好听,自己却怎么不在外面另寻依凭?”
要是没找依凭,何至于来跟你说这个?
李纨半是心虚半是恼怒的一跺脚:“罢了,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也算是我白操了这份心。”
说着,自顾自就回了正殿。
林黛玉见她恼了,也觉得自己方才那话有些过分,有心追上去道歉,却又抹不开面子,干脆自暴自弃的想着:我从今往后孤零零一个就好,又何苦去与人亲近?
“姑娘。”
恰在这时,就见紫鹃和雪雁捧来两个小巧精致的食盒。
“这是?”
“御寒养胃的热汤,邢姑娘让送来的,说是二姑娘和姑娘一人一份。”
听是邢姐姐的好意,林黛玉心下暖洋洋的,方才那‘从此孤零零一个’念头登时烟消云散,接过两个食盒回到正殿,先把其中一个给了迎春,然后又专程去找李纨赔了不是。
紫鹃雪雁在殿门口,伸长了脖子往里张望了几眼,见隔了帘子看不着真么,这才悻悻的退到了台阶下面。
紫鹃抄着手,有感而发:“也亏是邢姑娘惦记着咱们姑娘,只可惜她受了家里连累,不然若做了焦家主母,姑娘日后也算有个依凭了。”
谁知雪雁却摇头:“依着我,现在这样说不定更好些。”
“什么意思?”
紫鹃听的莫名其妙,暗想着莫非这丫头和邢姑娘,还有什么冤仇不成?
却听雪雁顾左右而言他:“我听说方才娘娘还主动问起焦大爷呢,可见他如今的名头之大,便娶个书香门第的大家千金也不为过。”
紫鹃登时悟了,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道:“你、你莫不是疯了?!那焦大爷粗人一个,如何配得上咱们姑娘?!”
雪雁一本正经的反问:“姐姐这话说的,难道邢姑娘就差了姑娘不成?论起她的诗文才情,连姑娘都是赞不绝口,如今给焦大爷做了姨娘,除了身份之外,有哪一点委屈过她?何况咱们姑娘若是过去,还能在身份上委屈了?”
紫鹃一时竟被她说的哑口无言,半晌仍是拿出了方才的言语:“可他、他毕竟是个粗人……”
“是了。”
雪雁冷笑:“非是宝二爷那样的,才算趁了姐姐的意!”
“我、我没这么说!”
紫鹃待要再与她争辩,雪雁却抄着手,自顾自去寻绣橘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