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言的新单曲排上了日程,初步定在一月下旬发布,这两天到了编曲的最后节点,连着几天都在公司忙到凌晨。
她打开房门,脱了鞋子,没有开灯,拖着脚步径直瘫到了沙发上。
一整天的超负荷工作,此刻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痛感。温言阖着眼睛,想休息一会儿再去洗澡,却不想直接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已是清晨。
温言从沙发上爬起来,神色迷茫的抓了抓头发,起身从晾衣架上拿了浴巾。
她站在窗前揉了揉酸痛的肩膀。外面不知何时下起的雪,小区门前的圣诞树上积了满满一层,沉甸甸的压的树枝都有些弯曲。
从浴室出来时,阿梁的电话适时的打了过来。
温言一边擦着头发,开了免提。
“温言姐!”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急,“你看网上了吗?”
温言参与赛前考核录制的那场比赛,是在昨天晚上直播。关境组抽到了其他战队的王牌选手,两组的选曲风格相近,最终一票之差输了对决。比赛最后的环节,关境靠着场外粉丝的爆肝投票,成功复活。秦禹淘汰。
关境在台上留下了眼泪。一个纹着花臂走酷帅路线的男孩仰头拭泪,这种反差惹得粉丝大呼心疼,现场气氛达到了顶点。
节目组这种虐粉的伎俩,除了粉丝,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只是粉丝们非但对节目组毫无怨言,反而认为是队友和选曲的连累,把所有过错变本加厉的算到了秦禹的头上,顺带着连坐了温言。
对于温言他们还算克制,大多是指责她没有资格做导师,选歌时的决策有失公允。秦禹的微博则瞬间沦陷,关境的粉丝万马千军般一拥而上,甚至连夜扒出了他的个人信息和过往经历,各种无从考证真伪的爆料瞬间席卷了整个网络。
单亲家庭,整过容,实力差,女老板潜规则上位……
温言一言不发的握着手机,面色沉静的可怕。
阿梁在一旁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她的表情,不敢说话。
半响,温言放下手机,神色看不出异样。
秦禹的公司还没有任何的声明表态,明显是要等着事件发酵升级。毕竟,这个圈子里,不怕恶意诋毁,只怕无人问津。
“温言姐,你还好吧?”阿梁试探着问了句。
阿梁年纪不大,刚毕业,像很多向往娱乐圈光鲜靓丽的女孩子一样,对这份工作充满了鸡血般的热情。她心思也单纯,跟着温言没多久,但已经迅速的暗暗在心里把两人的荣辱绑在了一起,深谙一损俱损的道理。
温言语气平静:“没事。”
阿梁看了看她,极力想劝慰几句:“现在的脑残粉太可怕了,一点道理也不讲,骂起人来倒是很厉害。”
温言没有搭腔。隔了片刻,在阿梁以为她不会回复的时候,她突然又淡淡开了口:“别人是永远也说不出好话的。”
阿梁怔了下,抬头看向温言。她狭长的眼睛里,淡漠如常。
可能是女孩子特有的敏感,阿梁看着她过于平静的侧脸,莫名觉得有种事过境迁后的云淡风轻。
她忽然心生同情。以前她只是觉得温言的心理素质特别好,永远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但她从来没有去想过,这样的表面之下,隐藏的是什么样的过往。
“去工作吧。”
阿梁呆呆的看着温言站起身,慢半拍的回过神来:“喔,好。”
温言在摄影棚里呆了一整天,与世隔绝般,对外面愈演愈烈的事态全然不知。
到下午,秦禹公司发了声明:目前无法与秦禹本人取得联系,对于所有不实信息将保留追究权利。网络上原本看热闹的路人们纷纷下场主持公道,指责关境的粉丝欺人太甚。
化妆师过来给温言补妆。温言嘴唇微张着,她盯着镜子里那张上了妆后有些陌生的脸,忽然间有些恍惚。
眼前似有一张清冷而青涩的熟悉面孔缓缓浮现,跟镜中这张精致的脸慢慢重合,又倏地消散开来。
温言闭了闭眼。
她想起那晚在餐厅秦禹弯腰去捡的东西。小小的,白色的圆柱形瓶子,上面贴着浅紫色的标签。
她一眼就认出来了。那个药,她家里也有一瓶。
拍摄工作结束的早,八点多钟,正是街上最热闹的时候。商业街前直行路口的红灯比往常长了三倍,温言等了两个红灯,有点不耐烦,挤进了左转的车道。
转弯后的道路逐渐变得通畅。这条路径直往前有一家黑胶唱片主题的咖啡馆,温言去过几次,老板是位很有趣的业余音乐人。见时间也还早,温言索性想着过去坐一会儿再回家。
停好车,温言推开了店门。这家店面不算大,只有四五张桌子和一张吧台。虽是圣诞节,但人也并不多,三三两两的坐在靠角落的位置里。
“好久没过来了。”老板朝她笑笑。
温言也笑了下,坐到吧台前:“最近有点忙。”
店里正在放的是一首圣诞风的抒情歌曲。温言从旁边书架拿了本书随手翻了翻,嘴里跟着轻轻哼了两句旋律。
老板端来了咖啡。两人聊了几句,又来了客人。温言自己坐了会儿,起身走到吧台里侧的唱片墙前。她有段时间没过来了,墙上又多了很多她没见过的新唱片。
温言一张张认真的看过去,被一张黑色底的唱片吸引了注意。她抬手抽出了这张唱片,端在手里仔细的看着。
这张唱片的封面是极为抽象的极简风格,黑色底上增加了些做旧的纹理。画面中心是一个线条勾画出的男人头像,下巴的轮廓分明,脸上却只有嘴唇和耳朵。封面的右下角是行签字体的英文,看上去像是歌手的名字。
温言盯着这行英文,轻轻蹙眉。她莫名觉得看起来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在哪儿见过。停了停,她翻向唱片的背面,定睛看向小字部分,手臂突然被人从身后轻轻的碰了下。
温言转过身来,看清眼前的人后,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面前站着的人身着一件浅灰色的卫衣,刻意压低的棒球帽遮住了小半张脸,面容憔悴,神色不安。
他看着温言,有些紧张的拽了拽衣服下摆。踌躇了半响,语带恳求的开了口。
“老师,我能不能……跟你聊一会儿?”
温言的车停在咖啡店旁一条僻静的巷子。
秦禹离开后,她独自在车里坐了良久。回过神来的时候,来时两侧拥挤停着的车辆已经都陆续驶离。
外面的雪停了,整个世界仿佛一下子又喧嚣起来。
温言缓缓抬手,启动了车子。
那些打碎后尘封掉的记忆,在这个夜晚毫无防备的以另一种方式悉数重现。
她觉得胸口里有一股无力的悲戚感,压的她透不过气来。她平常情绪压抑惯了,此时也说不出来自己想怎么样,只觉得无法也无处发泄。
温言紧紧握着方向盘,盯着前方的路。她的神色平静如常,只是眼神里有种格外的哀然与孤寂。
她恍惚想起小时候,她胆子特别的小,做什么事都不敢一个人,一定要人陪着,否则就会没完没了哭闹。后来,她的人生就像是反噬般,全部都是一个人独处的时间了。
这么多年来,她早已习惯。她把自己圈定在一个安全的范围里,最大限度的与外界隔绝,拒绝了一切外来的接近,也绝不肯踏出这个圈子一步。
她已经很少有喜忧想说与他人。久而久之,连情绪的感知能力都似乎所剩无几。
她以为自己的内心已经足够强大,不会再为过去而自我纠缠,却在今天恍然发现,那不过是因为她自欺欺人的刻意遗忘。那些过往,她根本一刻也没有放下。它们深深的埋在她的记忆中,藏在她的身体里,随时要跳出来对她反复凌迟。
眼前的灯光突然缭绕的刺眼,温言本能的眯了眯眼睛,人有一瞬的恍惚,反应过来后,听觉才像是终于恢复。一片混乱而嘈杂的鸣笛声中,她死命的踩住了刹车,紧接着砰的一声巨响,车子猛的撞上了侧方驶来的车辆尾部。
温言整个人被巨大的惯性甩了出去,头猛的撞到玻璃上,随后身体重重的砸向了方向盘。
体感在高度紧张之下倏地变得迟钝。一秒钟后,一阵剧烈的疼痛和眩晕才猛然朝她袭来。
温言有些意识不清的趴在方向盘上,身体止不住的颤抖,极力忍耐着这头晕目眩的疼痛。
对面的车主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性,身材高大,一脸不善。他看上去似乎并无大碍,开门下了车,沉着脸走了过来。
“你他妈赶着去送死啊!要死自己死,还要拉着老子跟你一起?”
“老子今天新提的车,出门就碰见你,真他妈晦气!”
“赶紧滚下来,别在车上装死!”
温言脑子嗡嗡作响,昏昏沉沉的什么也听不清一般。片刻后,她的意识逐渐清醒了些了些,抖着手拿起了一旁的手机。
她先打给了何砚。听到对方关机的提示音后,温言才迷迷糊糊的想起她这两天在上海,今天回来,这会儿应该正在飞机上。
车外的人骂了半天,见她已经好端端的坐了起来,却仍没什么下车的意思,狠狠的踹了几脚车门。
温言的身体随着车身略微晃了晃。她握着手机,定了定神,迟疑半响后,拨给了陆渊。
响几声后,对方挂断了她的电话。
温言看着屏幕黑了下去,心脏也跟着沉到了底。
她一个人生活的久了,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习惯了自己解决所有的事情,也错觉自己能够解决所有。这一刻一直以来伪装的强大被现实打破,她感到无比的讽刺和无望。
车外仍旧在骂骂咧咧,周围逐渐围过来一些看热闹的路人。温言坐在车子里,进退两难。
她低下头,又重新打开手机。电话薄里的姓名寥寥无几,她来回翻了几遍,最后手指停在了一个并不太熟悉的名字上。
温言深吸了口气。她已经没有别的办法,抱着最后一试的心态打了出去。
这一次终于接通。
“喂?”
对方的声音似有诧异。
温言顿了顿,开口请求时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虚弱的暗哑。
“梁先生,不好意思,我遇到点麻烦,你能来帮助我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