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中旬,期末考结束,寒假如期而至。
街上随处可见挂着红灯笼,张灯结彩,新年气氛浓郁,与圣诞节时的冷清截然不同。
期间陶武回家过几次,他对陶白的态度一如既往,仿佛上次的冲突不存在,甚至还破天荒给了陶白压岁钱。
陶白长这么大,他这是第一次给她压岁钱。
但是这种明面上的父慈之心很短暂,陶白期末考成绩上升两名,排名第二。
第一是严曼可。
第三卞桃。
后面的也没人在意,陶白不用罚站了。
在这年,她享受着齐素的母爱,背地里,面对的却是亲生父亲的冷言冷语。
她无法讨好两个人,因为他们对她的要求截然相反,所以她只能选择让齐素高兴。
这个女人,只要满足了她,起码还会给她温暖。
陶白择其一,即便她的心在夜晚仍旧会觉得疼痛,但她觉得,这股疼痛,是可以忽略的,甚至随着她的成长,是可以彻底消失的。
整个寒假,陶白没有出一次门,她在家疯狂地汲取新知识巩固旧知识。第二明显还不够,她只有成为第一,绝对,稳妥的站在第一的位置,齐素脸上的笑才会永远保留。
她目前唯一能掌控的只有她的学习成绩,齐素疯狂的一面,她只要努力学习,她就可以不用再看见了。
一个温柔的母亲,只要她努力,她就能得到。
陶白如是想着,也这么行动着,努力着。
开学后的第一次月考,陶白考了全班第一,年纪第三。
卞桃全班第五,年纪第二十七。
卞桃成绩下滑了。
她被班主任叫去了办公室。
陶白不知道这件事齐素是怎么知道的,更不知道为什么最后全小区的人都知道了卞桃成绩下滑被老师叫去办公室,与之另一个声音是陶白考了全班第一。
下课,卞桃把陶白叫去了操场。
卞桃脸色难看,全然不是外人眼中那副柔弱温柔的样子。
陶白从小到大已经习惯她人前一面人后一面,她表情木讷,推了推眼镜。
走到一处人少的地方,卞桃回身看着她,“是不是你。”她面上带着不知从何而来的笃定。
陶白声音平静无波:“不知道你说什么。”
“别以为我不知道,就是你回去说的,怎么,你好不容易比我考得好一次,就巴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吗,陶白,你就这么希望得到别人的肯定吗?”
陶白还是那副木木的表情。
“只有自卑的人才会想要得到别人的肯定,听到别人夸你考了第一名,你很得意吧?”
风微凉,吹起地上卷边的枯叶。
站在角落里的两个女生,一个面色愤然,一个表情木然。
陶白任她气得跳脚,始终不言语。
卞桃的愤恨就像一个笑话,从小到大,她最讨厌的就是陶白这个样子,就像一个没有情感的死人。
卞桃愤怒的表情忽地一转,突然笑语嫣然地看着她,眼中带着得意的笑:“陶白,巧克力好吃吗?”
她如愿看到陶白平静无波的眼破碎,就像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一块石头,荡起层层波纹。
陶武的朋友给他带来两包巧克力,而陶白这个亲生女儿,得到的却是卞桃受了气后不要丢还给他的弃品。
卞桃很得意,她这种得意从小时候陶武总是偷偷给她塞东西,告诉她不要告诉陶白开始,这么多年,日复一日,这种得意被陶武的偏心灌溉,然后无限滋长,她看陶白就像在看一个得不到父爱的小丑。
陶白能得到的东西,都是她不要的弃品。
陶白是不招人喜欢的孤僻小孩,而她是让全部人都喜欢的卞桃,她学习好,从小就是第一名,长得漂亮,陶白哪里都比不上她。
陶白能考第一名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从小到大,陶白的成绩永远是中下游,她能考上一中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她怎么可能超越自己,她怎么可能超过她。
卞桃永远压了陶白一头,就连陶白的爸爸都喜欢她超过陶白,卞桃完全无法接受小区里的人对陶白的夸赞。
陶白是那个孤僻小孩儿,在她眼中,陶白永远是那个孤僻小孩儿,成绩差,长得丑,整天就知道抱着一块没感情的木头,脏兮兮,就像一个不会说话的小哑巴。
“不知道。”陶白表情淡淡,那张可爱的小脸被藏在镜框下,她语气毫无起伏。
已经开始不再期待的东西,怎么还能影响人呢。
只有期待没有满足才会产生失望,没有期待,便没有失望。
她已经学会舍弃。
没有人会不在意自己的爸爸喜欢别人胜过喜欢自己,可无论卞桃怎么看,都无法从陶白脸上看到任何情绪波动。
她是真的不在乎。
怎么可能会有人不在乎!卞桃突然弯腰捡起地上的枯枝打在陶白身上,“我知道是你回去传播的,你别得意,你从小就没我成绩好,以后也不会比我好。陶白,你真让人讨厌,难怪你爸爸不喜欢你!”
她愤恨地瞪了陶白一眼,转身跑掉。
枯枝打在身上并不痛,就跟挠痒痒似的,陶白弯腰捡起那截枯枝。是梧桐树的树枝。
她白嫩的手指在树枝上摩挲片刻,然后丢到一旁。
卞桃成绩下滑不是没有原因,她从年前开始突然注重打扮,校服被她偷偷拿去改小,头发理了时下最时尚的发型,画眉,涂唇彩,除了校服外,还会随身携带私服。
她以往会在早读前二十分钟到学校,如今却经常迟到,作为纪律委员,再加上她成绩下滑,班主任开始频繁找她谈话。
卞桃在班上的人缘很好,成绩下降并没有影响到她,甚至因为她开始打扮,比以前更加吸引人的外表,下课时间甚至会有别的班的学生挤在门口看她。
卞桃挤掉曲微微,一跃成为新的校花。
秋生咬着笔头,看着不时从门口路过的高二的学长们,翻了个大白眼。
秋生在发育方面和陶白差不多,比较迟缓,在班上女生间算不上高,只能算中游。而卞桃,就像一朵悄然绽放的花,胸前已经鼓了起来,改过的校服衬得她的腿长又细,青春美丽引人遐思。
陶白埋着头奋笔疾书,笔记本上写满了公式,密密麻麻,看得秋生直打哈欠。
“淘淘我发现你真的好爱学习哦,我比不上你,以后我们肯定不能考同一个大学。”
陶白笔尖一顿,还未分科她就已经开始难过,秋生一提大学,她心中更闷了。
她突然有些惧怕,时时生活在另一个人的阴影下,她是不是连去哪里上大学都由不得自己?
这个想法让陶白惊恐,她一把丢掉笔,猛地把书盖上。
秋生被她动作吓一跳:“怎么了宝宝?”
陶白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身,喉咙有些发紧,她小声说:“我去下卫生间。”
秋生跟着起身:“那我也去。”
一起上厕所的活动女生们非常热爱。
秋生挽着陶白的手,蹦蹦跳跳往卫生间跑。
“秋生,你大学想考哪里?”陶白突然问。
秋生皱眉想了一下:“我是想去北方啦,咱们南方都看不到雪,我想去北方看雪,然后疯狂的打雪仗!而且听说北方冬天有供暖哎,我都没见过暖气片……”
他们南方冬天湿冷,还没有供暖,陶白家没有暖气,她冬天都是硬抗过去。
会供暖的北方,陶白莫名有点羡慕。
而且她长这么大都没见过雪。
虽然她出生那年下了整整两天的鹅毛大雪,整个瑞阳都被白雪覆盖,但她长大后却一次都没有再见过雪。
齐素生她极为不易,大雪封路,恰好就是在那天。
这么算来……她应该是出生就见过雪的。
“淘淘,咱们一起去北方呗,如果不能上一个大学,咱们就去一个城市,现在交通这么发达,咱们每周都能见面,我可以去你学校找你,你也可以来我学校找我,我们还可以一起出去玩。”秋生很有自觉,她成绩就那样,而且对学习也不怎么热衷,她家虽然有点钱,但也不可能花钱把她塞去名牌大学。
她喜欢画画,她想念个美术大学。
淘淘成绩这么好,还刻苦,她一定能考进名牌大学。
北方有很多全国,甚至是世界闻名的学校。
陶白脸上有一丝迷茫,她多想一口就答应下来,可她怕自己食言,秋生会难过,生气。
“淘淘?”秋生偏头看她,以为她不愿意去北方,她想了想,道:“淘淘你成绩这么好,本地的大学虽然也不错,但还是没有外面的好,世界很大,我们应该在广阔无垠的大地多留下属于自己的足迹,人活着,不就是这里看看那里看看,这里吃吃那里吃吃吗。”
秋生的人生是没有烦恼的,她无忧无虑长大,像这世间绝大一部分少女一样,她的父母恩爱,有一个天天吵闹却感情深厚的双胞胎哥哥,还有一个疼宠她的大哥,陶白的忧虑她想不到。
因为她从未接触过扭曲的家庭。
一个一家三口组建的家庭里,父母常年不归家,见面便是永无止境的争吵,原本最是应该亲密无间的三个人,甚至已经很久没有再同桌吃过一顿饭。
甚至于陶白的存在都成了与另一个人比较的工具,而无论她是好是坏,她最亲的父母,其中一个总不会满意。
就如陶白永远不会知道,一个正常的家庭,即便父母争执,也是因为生活中的柴米油盐,这种争执是甜蜜的,是生活里的调剂,五味人生,哪能少了甜。
而齐素和陶武的矛盾却是你死我活的不死不休,他们的人生四味皆全,唯独没有甜。
陶白渴望着和秋生一起离开这里,去往北方看雪,就像秋生说的,她们就算不在一个学校,也可以周末见面,可以一起出去玩儿,到处吃吃喝喝,在祖国的大地留下她们的脚印,证明自己曾来过世间,来过此地。
可,齐素的疯狂就像一座大山,这座山压在身上久了,就像长进了肉里,陶白即便苟延残喘,也从未想过反抗。
反抗,成为一个独立的,真正的陶白。
她可以吗?陶白有些迷茫。
十六岁的陶白看着秋生脸上的憧憬,第一次,心里埋下了反抗的种子。
这颗种子如今渺小如微尘,但总有一日,这颗种子会破土而出,长成一棵无人能撼动的苍天大树。
作者有话要说:
陶白:我只是一块没有感情的木头
卞桃:我只是一个被人宠坏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