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那船家便不再露头了,直接沉入了灰蒙蒙的河水中,接着水面也复归平静。
我们目瞪口呆地看着纯黄道长,等他解释。
道长颓丧地望着刚才船家沉下去的地方,沉重地说:“他是个人贩子!”
“啥?”我呆了片刻,“道长,你咋知道的?”
“唉,事情还得从几年前说起……”
他说几年前有个破衣烂衫的女人深更半夜逃到了牛神村,女子神智不清、胡言乱语、手舞足蹈的,有好心的村民就把道长请来替她做湔祓仪式。
道长让她服下安神的符水(发挥疗效的是画符的朱砂),有妇女替女子检查身体时,发现她患有极为严重的妇科疾病,而且身上有许多新伤旧伤,其中还有绳子捆绑过的痕迹,烙铁烫过的痕迹……浑身上下简直没一个好地方,令人触目惊心,似乎是长期受到恶人团体的囚禁虐待。
村民为了要不要报警争个不休,村民们胆小,怕招惹上什么黑恶势力。
又有人说这女娃子虽然惨,可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也不清楚,万一她是个逃犯,到时候落个包庇的罪名可怎么办?
村民的生存观向来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救助来历不明女子这样的事情,本来就是让很多人都反对的。
道长作为一个外人,自然不好说什么,和村民达成共识,待女子调养好了,村里一人出一块钱,凑点路费,让她自个回家得了。
可这女子患有严重的精神疾病,对所有人都害怕,相处一阵子她才慢慢对道长放下戒心,渐渐地偶尔也有了清醒的时候。
她说自己是从离这儿不远的落娃庄逃出来的,落娃庄如今已经一个正常的村民也没有了,一伙绑架犯、人贩子、杀人犯盘据在那里,把破落的村子当成他们周转“货物”的基地,而女子自己就是被拐去的。
在那里,她承受着非人的折磨和虐待,每一天都如同身处地狱……
女子还说,她曾亲眼见过,那些人贩子在一个月圆的夜晚,把一对男孩女孩盛装打扮,然后一个巫师跳着祭神的舞蹈,将哭喊的孩子沉进了江中,约摸十分钟后,人贩子又从水中捞上来了什么东西,但显然不是尸体。
道长听闻也非常吃惊,说如果这是真的,应该赶紧报警。
女子却绝望地说报警没有用,一旦有人来调查,这帮人不知为啥,总是能提前听到风声,呼啦一下全躲起来了,只留几个看着老实巴交的人扮演村民,他们也能掏出各种证件来应付。
全村都是罪犯,他们合起伙来欺骗外界,谁也瞧不出端倪,要想知道落娃庄的样子,除非亲自走一趟,但那里是个龙潭虎穴,去了就有可能回不来了。
道长当时也是吓得心惊肉跳,连他都没想到,朗朗乾坤,世上竟有这样的事情!
行走江湖之人,最鄙视的就是渣子行,也就是人贩子,那是下九流中的下九流。
他素来没有接触过这样的人,哪知道数里之隔的邻村,居然就是人贩子的窝点!
道长当时也无可奈何,只能让女子先调养着。
这女子的身世也是极为凄惨,父母离异,她嫁给一个跑长途的丈夫,好了不到一个月,丈夫就原形毕露,稍有不顺心就对她拳打脚踢,后来她实在受不了,一个人离家出走,想找份工作养活自己,结果就遇到了人贩子。
再者她浑身是伤病,听着她的故事,真是令人手足无措,陷入迷茫和恐惧,你根本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帮到她。
道长也有别的事情要处理,这天去给一户人家看阴宅风水,突然听见村里闹哄哄的,跑去一看,一帮男人居然把这女子带走了,用布堵着嘴,绳子拴着手。
他们中有个看着老实巴交的人,一边散烟一边跟牛神村的村民解释,说这女子是他弟媳妇,吵架闹矛盾跑出来了,有点精神上的问题,总是胡说八道,没一句是真的。
面对这样漏洞百出的解释,村民们居然都选择了相信,任凭他们把这个不停挣扎、流泪的女子带走了。
道长看不下去,站出来,让他们把女子先解开,当面锣对面鼓地对峙清楚。
对方就死皮赖脸地搅浑水,说这女人有精神病,然后牛神村的一些怕惹麻烦的和事佬也帮着说话,叫他们赶紧把女子带走。
眼睁睁看着女子被带走,道长感到深深的自责、愧疚,可是他却没有力量做点什么。
转眼一个月过去,这天正是月圆,道长一个人走了挺远的路,悄悄来到这片土山上,先躲了起来。
当午夜十二点的时候,他果真看见一伙人敲锣打鼓,带着一对被捆绑起来的红衣童男童女,队伍中还有一名戴着方相面具、披着法袍的巫师拔剑起舞。
随后江水中咕嘟嘟地冒起水泡,水声大作,河面上竟然出现了一道漩涡,这伙人直接把塞住了嘴的童男女推了下去,然后又扔出一个拴着绳子的桶,到水里去捞什么东西上来。
看到这一幕的道长吓得手脚冰冷,好半天没动地方——这个村果然有问题!
但他一个人势单力薄,要如何粉碎这个邪恶的犯罪团伙呢?
他计划收集证据再报警,可没想到自己刚刚离开不久,便噩运缠身,莫名其妙地生病、被车撞、被狗咬、掉进洞里,倒霉的事情不间断地发生在他身上,就好像某种邪恶的力量缠住了他一样。
道长非常害怕,思来想去,便向自己多年不联系的师门求助,几番苦苦请求之后,神霄观派出两名师弟中的后起之秀来帮忙调查。
在此期间,离奇染病的道长一直在村里调养,也不敢出门。
过了整整一个月,两名师弟竟然音讯皆无,道长等得心焦,之后联系师门才得知,那二人已经不打招呼先回去了。
对于在落娃庄看到、经历的事情,两名师弟只字不提,师父也遮遮掩掩的说,此事牵扯太深,非善恶二字可以划分,天行自有天道,人力就不必去干涉了。
纯黄道长当时肺都快气炸了,觉得简直不可理喻!那些人躲在落娃庄里干些伤天害理的勾当,每个月的月圆之时便拿童男女献祭江中的邪物,如此邪魔外道为什么不管?他们神霄观可是名门正派!
师父听到他的怨斥,反而把道长数落了一通,讲些什么善恶阴阳的大道理,最后告诉道长,落娃村里的人并非妖魔鬼怪之类的,让他千万不要插手了。
这事一直以来都是道长的一块心病,身边没有靠谱的人,他求助无门,自个儿又没有力量,这让他胸中总像是憋着一口恶气。
转眼间,已经过去三年了,那女子不知道活着还是死了,很有可能早已不在人世。
他只是想做点什么,不奢望粉碎这儿的团伙,哪怕救出一两个可怜人也是好的。
说到这里,道长忍不住抹了下发红的眼睛,歉意地对我说:“我编理由引你们来,让你们来淌这浑水,确实是我的私心,毕竟我头一回认识像你们这样有真本事的人。眼下还没有到对岸,你们若是不愿意插手的话,趁现在把船划回去也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