茝兰与残林之主将烤好的兔子分着吃完后,残林之主提出想去故居看一看的念头,茝兰自然是答应了下来,主动在后面推起了轮椅。
在推着轮椅下山的过程中,茝兰的目光不自觉就放在了残林之主那只脚骨扭曲的右脚上,暗自思量:如果用那个方法的话,林主应该就能从轮椅上站起来行走了吧?不过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要不还是再好好的观察一段时间吧。
依照残林之主所说的方向来到了一处荒废的庭院前,空气中若隐若现的淡淡怨气让茝兰不禁皱了下眉,眼底流光凝聚,几道游魂没有目的的在废墟上飘荡,却在看到茝兰的那一刻,麻木的面容上现出了激动的神色。
看着向这边蜂拥而至的游魂,茝兰担心他们身上的怨气会对残林之主产生不好的影响,一个纵步来到残林之主面前,手心桃花凝聚,一个纸灯笼凭空而现,幽蓝焰火泠然跃动,灯柄处的粉色铃兰轻晃,发出一阵清脆回响。
“勿伤人,勿躁动,平怨念,入轮回。”
不带一丝情感的警告清楚的落在寂静的废墟之内,原本激动的游魂一个个平复了下来,望向茝兰的眼中皆带着挥之不去的恭敬与畏惧。
看着游魂们这么简单就平静下来后,茝兰便将手中的灯笼化作桃花收回,注意到这些游魂虽然带有怨气,不过并无血腥之气,应该是属于无辜枉死一类的,目标只在仇人的身上。
想明白之后,茝兰回头看去,见残林之主虽然诧异但不掩关心的模样,不禁叹道:“没想到林主的家人们和林主一样都是这么善良的人啊,可惜……”招来杀身之祸便算了,偏偏因为枉死的原因导致无法顺利轮回,只能守着这处废墟等候仇人身死的那一刻。
“茝兰说的是……吾的家人们?”残林之主捕捉到茝兰话中的关键之处,突然又想起之前茝兰说过自己能够让死去之人的游魂现形,加上方才所见的景象,不免有些期待:“不知能否让吾看看他们?”
“啊,这个不行……之前的那个燕归人是因为自己执念太深,所以导致那位姐姐无法前去轮回,他们之间可以说是有着联系的,所以才能想办法让他们相见。”茝兰明白残林之主想见亲人游魂的期待,但规矩是不能随便打破的:“而林主的家人们不一样,导致他们不能轮回的原因是对仇人的恨意,所以……我也没办法。”
残林之主看出了茝兰的为难和歉意,虽不了解这方面的事情,但也知道人鬼殊途不只是说说而已,也不强求,只是喃喃说道:“对仇人的恨意吗……”
茝兰意识到这个话题有些沉重了,目光往周围扫了一圈,最后视线落在了一根破败的亭柱上,转移注意力问道:“那柱子上面好像刻着字欸。”
话落间,人已经走到了那根亭柱下,清清楚楚的念了出来:“跨海二十年,霜归剑灯现。”残林稍稍回神,目光落在亭柱的刻字上,轻声叹道:“每年的这一天,我总是等待一个奇迹,一个人。到今夜,已经是多少个二十年了……”
闻言,茝兰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腰间,一脸肯定道:“今年一定就可以找到,像林主这么好的人,老天爷怎么舍得让林主失望呢?”
残林之主收下了这番安慰,随即笑了笑,问道:“茝兰愿意陪吾在此地待上一些时候吗?”“当然可以啊,不过……”茝兰看了眼已经完全平静下来,凝视着残林之主的游魂们,心里有了个想法:“可不可以就待在这里?毕竟林主的家人们差不多都在这里,也许林主睡着后就能见到他们了。”
残林之主当成纯粹的安慰,不过还是答应了,茝兰笑了笑,眼底划过一抹流光。
注视着眼前的废墟故居,残林之主的身心慢慢放松下来,眼前景象渐渐模糊,在彻底黑暗的前一刻,隐约看见了已故的家人亲切依旧的笑颜。
睡过去的时候,似乎闻到了一阵极淡的桃花清香,额前碎发被小心拨到一旁,留下一声温柔祝愿:
“晚安,好梦。”
路上,小树林。
慕少艾慢悠悠的抽着水烟,又慢悠悠的缓缓吐出,面上依旧是懒洋洋的轻松之色,只有在看向身边一同走着的人后,脸上才会露出些许凝色。
秋宇面无表情的跟着走,原本柔和的湖蓝双眸此时一片漠然,不带丝毫情感。也只有在被慕少艾有意无意呼出的水烟给熏到时,才会稍稍转头,略有些不悦的看着对方手中的黄竹烟管,稍稍抬起手中的折扇瞄准。
“咳咳咳,哎呀呀~一时没忍住,秋宇你可不能把这烟管给敲断了,这可是老人家我的宝贝儿~”
看出了秋宇的意图,慕少艾也知道对方想做就做的性子,连忙先出言致歉,免得等下真的只能捧着成为两根的烟管欲哭无泪了。
秋宇闻言也就不计较,只是残留的烟味还是有些呛人,打开折扇挥散,等味道淡了一些后说道:“吾记得,遇见你的时候,你是没有烟瘾的,只有在遇上一些不顺心的事情后才偶尔抽一些。”
“哎呀呀~这不是后面游山玩水的时候碰上几位倾慕药师我的佳人,日日夜夜追着不放,让药师我为自己散发的魅力甚是烦恼,不知不觉就习惯时时刻刻拿着烟管不放了。”
慕少艾故作苦恼的用烟管敲着额头,秋宇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不带任何情绪的视线看得平日里没心没肺的药师有些撑不住,敲额头的速度不由快了一些,直到秋宇问了一句:“不疼吗?”
然后才发觉烟管里的烟丝还在燃着,虽然练武的身体不会被伤到,不过估计那里已经被敲红了。
尴尬的笑了笑,正想着要怎么转移话题,一个入手温润的瓷瓶丢来,秋宇淡淡道:“这个能快速祛印,只是不能消掉你眼下的黥印,适当用用也可以。”
慕少艾看着对方眼中的淡漠,不难看出隐藏在下方的担心询问,于是一边擦药一边挑眉笑道:“这黥印倒也不影响药师我的魅力,还是如以前一样吸引着过往美人的视线。”
没得到满意回复的秋宇皱了下眉,嗤笑了一声:“应该还是没美人看上吧。”“咳……”看着和以前一样一不高兴就呛人的秋宇,慕少艾表示还没反应过来,不过也趁机询问道:“先不说我了,之前秋宇你的性格与现在可是天差地别,不知道是遇到了什么事,需要药师我帮忙吗?”
秋宇不经意皱眉,淡然的语气中隐有疑惑不解:“吾的性格……不是一直如此吗?何时有了变化?吾有过变化吗?”
“……”慕少艾看着秋宇一脸迷茫之态不似作假,但之前那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的秋宇也确实存在,一时也搞不懂这是在装醉,还是借醉酒卸下伪装了。
想不通的慕少艾习惯性的抿了口水烟,抬眼却看见秋宇正面无表情的盯着他手中的烟管,折扇已经稍稍拿起。
“咳,秋宇其实不用如此极端,水烟有水烟的好处,比如能够让人暂且忘记烦心之事,秋宇你尝试一下便知道了。”慕少艾说着便将烟管往秋宇面前凑,一阵冷风瞬间将燃起的烟丝吹得一干二净,残余的烟气还是不可避免的扑到了脸上,秋宇目露嫌弃。
“两个老烟枪。”
“呃,两个?”
还有另一个是谁?不对,老烟枪是什么称呼?
慕少艾微微的囧了,虽然他喜欢自称老人家,但老烟枪这个称呼一听就不符合他的气质,还是不逗弄这个恢复以前性格的秋宇了,这次只是灭了火,下次可能真的要把他的宝贝烟管弄成两截了。
慕少艾将熄火的烟管小心收好,提议去残林看看刚刚接好手臂的剑子,估计着有他出言请求,残林之主应该会同意的。
秋宇短暂的思考了一下,因为醉酒而有些混沌的脑海给出了朋友无害的指示,于是点了点头,答应了。
废墟故居。
天边隐隐有光亮的时候,残林之主才从阖家团圆的梦境中悠悠转醒过来,挥之不去的清淡桃香萦绕在身旁,睁眼看去,却是一张由桃花花瓣组成的薄被盖在了自己的身上。虽然轻如飞羽,但自带一股说不清的暖意。
残林之主见到身上所盖之物,立刻就猜出了是谁所为的,正要抬头找寻,一个活力十足的少女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林主,你醒了。昨晚睡得好吗?”
残林之主循着声音看去,粉衣少女正坐在一处篝火前,用缠着纱布的手掌认真的翻动着烤得有些焦黄的兔子肉,原本平顺扎好的头发不知去哪儿而沾上了些许杂草落叶,额前齐眉的刘海也被露水打湿,紧紧的贴在白皙的眉间,下方便是一双干净清亮的眸子,对着他的方向似无意又带着些许狡黠的轻轻眨了眨。
“我昨晚可是一直在林主身旁待着,保证没有人能够打扰林主的休息。”茝兰挥手将残林之主身上的桃花收回,一脸认真的握了握手,颇有几分邀功的意味,却不小心扯到了手上的伤口,表情僵硬了一下。
“茝兰的手是怎么回事?受伤了吗?”原本残林之主也打算顺着意思夸赞一番,却见茝兰昨日还好好的手不知什么时候覆上了厚厚的纱布,因为方才的动作还渗出了一抹鲜红。
“啊,那个,早上抓兔子的时候不小心被抓到了,已经上过药了,林主不用担心。”茝兰将手往身后收去,脸上笑容依旧,只是多了几分心虚。
残林之主皱起了眉,能用这么多纱布包上的伤口,怎么可能会是简单的抓伤。再想起昨夜梦见的人伦梦境,加上茝兰那异于常人的手段,心里生出了几分计量。
轮椅声逼近,茝兰担心残林之主想要看她手上的伤口,正想着怎么隐瞒过去,一阵刀风疾行来到。
申屠东流来到时所见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脸上的神情几经变化,最后是毫不掩饰的质问:“是你悄无声息的带走了林主?”
话中已悄然带上了杀意,茝兰却是松了口气,神情理所当然的答道:“林主不想惊扰到旁人,当然要悄无声息的带出来了。”
“你体内没有任何的功力流动。”申屠东流冷冷注视,茝兰恍若未觉,扯了只烤好的兔腿递给了残林之主,脸上笑容不改:“是啊,但是不会武功的人,就不能悄无声息的带人离开了吗?这个思想,可是很危险的。”
申屠东流不禁一怔,残林之主见茝兰话里话外皆有警示之意,并未出声打断,此时见已经点到即止了,便出声打了圆场:“是吾提出的要求,茝兰并非恶人,东流不必如此提防。”
申屠东流自知理亏,没有再针对下去,茝兰也不是抓着不放的人,扯了另一只兔腿递了过去:“大哥哥大老远赶来应该没吃东西吧,先吃点兔肉垫垫肚子,我只会做这个了。”
“……多谢。”见残林之主已咬了一口做示范,申屠东流伸手接下,抬头看了看眼前的废墟,心下了然:“林主始终坚信他还活着吗?”残林之主微微一笑,似是心情不错:“既然当初被跨海神足所渡,想必也随著这名不世的高人,隐逸红尘,寄身天外。修道人对家情人事也该是淡然,不似无奈的江湖人,总是回望眷恋家情人事,抛不下呀。”
随即看了眼避开伤口吃兔肉的茝兰,问道:“嗯,泊寒兄可有消息?”申屠东流如实告知:“鹿王传来口讯,要林主放宽期限。”
残林之主点头,沉吟说道:“天泣与神叹。当初将天泣托付泊寒波,让他代为找寻适当的人选,想来他也是与这两件神器有缘。”申屠东流问道:“林主不打算出手吗?”
残林之主低头看着沾上些许油光的手,心情不知怎么便轻松了许多:“这双手,只染仇人鲜血。”申屠东流不以为然:“残酷的人生,免不了杀人的残酷。”残林之主微微笑道:“江湖中人的路,总是抛不开呀!回残林吧,茝兰记得回去后让吾亲自包扎一下伤口。”
突然被叫到的茝兰差点被噎到,刚想找借口拒绝,却见残林之主不可置否的神色,只好点头答应了,回去之后再做其他的打算。
要是,她的那些朋友在这里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