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天河说起在匣子里的黑暗经历:“我还以为真要等到二十多年后……”
白蝉摇头,让他先停下。
祈天河余光瞄到后面还有一人,怔住:“你也在?”
说好的十八层只能上来一人呢?
像是知道他的疑惑点,白蝉:“十八层的规矩是我定下来的,自然也能改变。”
相应的,蝉鸣时玩家会面对的困局是游戏制定,副本也能在一定范围内给玩家施加压力。祈天河就是那个因为后台太多,被抓住针对的个例。
接下来的几分钟,三人处在一个空间谁都没有说话,祈天河的目光落在巫将虚握的手指上,疑惑:“你拿道具做什么?”
都到了顶层,有什么必要道具护体?
先前巫将为了防止白蝉听到‘噩耗’情绪失控,才留了一手。
不过现实永远比想象中的要更加荒诞,至少他现在觉得一个身亡,一个发疯,这种结局还不错。
“习惯。”巫将冷淡地回了句,收起道具。
三声蝉鸣已经过去,祈天河耐心等了会儿,还没等到游戏提示音。
白蝉:“最后两层是无规则之地,下去十六层才能收到。”
祈天河点点头,忽然看了他一眼,白蝉明白暗示对巫将道:“麻烦你回避一下,我们有话要说。”
巫将强调:“这里没有会客室。”
白蝉指路电梯间。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这一刻祈天河却能真切从对方背影中感受到他想将自己千刀万剐的心情。
确定人已经进了电梯,祈天河缓缓道:“巫将的愿望是成为这个副本新的BOSS,那你会怎么样?”
白蝉:“自然是回到原来的身份。”
祈天河想了想:“做鸟?”
白蝉对变鹦鹉这件事还感到头疼,似乎是当做黑历史来看待。
祈天河好笑:“有付出才有所得,虽然你脑容量变小,但至少得到了快乐。”
白蝉无奈:“变成鹦鹉的主要目的是淡化部分记忆的和能力,完整状态下,哪怕周围的规则被燃烧殆尽,我也出不去。”
他尽量解释道:“我和你初见面时,很多事情是真的不记得……旷工多少也得付出些代价。”
祈天河第一次听他用有些幽默的口吻回顾往昔,忆起曾经副本鹦鹉捉鬼吃的画面,白蝉那时的状态恐怕很糟糕。
“那你所说原来的身份是指……”
“玩家。”白蝉平静地扔出一个令人惊骇的事实。
在祈天河诧异的目光中,他笑了笑:“游戏里的副本不计其数,你觉得为什么只有一个4S级别的副本?”
说到这里停了下:“不过现在是两个了。”
祈天河拒绝回想和阿槐有关几次回溯的经历,用一种前所未有的眼光打量着白蝉:“那你当初岂不是选择了和巫将一样的路数?”
白蝉不置可否。
祈天河先前一直好奇黑水用自由做诱饵时,对方竟然会无动于衷,如今算是有了一个明确的答案。
“你也想掌控游戏?”
“低级趣味,”白蝉评价了一句后说:“我只是觉得无聊罢了,想换种方式生活。”
一直到那条河流出现。
按照一般推算,黑水的下场不外乎是魂飞魄散,然而那个匣子自始至终都还存在,白蝉才终于有了兴趣,想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傻人有傻福,既然打了赌自然要遵守,”白蝉弯弯嘴角,这一笑里包含着很多情绪,似乎是在感叹命运的神奇:“所以我一直在等你成年。”
祈天河张了张口,半晌才说出话:“冒昧问一下,你……多大?”
白蝉眯着眼:“记不太清了。”
“……”
白蝉坐回以往常坐的办公椅,用电脑草拟着股权转让书。
这时祈天河若有所思道:“严格说来约定内容是做打手,实际上你只起到代练的作用。”
“凡事无绝对,”白蝉边敲打键盘边说:“倘若你的性格还像当初一样蠢笨,第一个副本我就没准备让你活下去。”
手指在半空中微微一顿,抬眸看向他:“毕竟按照赌约,我并不需要保障你的人身安全。”
祈天河闻言却是笑弯了眼:“可事实是你被我晾了四年。”
白蝉愣怔,眸光因为笑容微颤:“没错,算是因果轮回。”
打印机出东西的速度很快,后续还有两张协议要打,白蝉胳膊搭在桌边,让祈天河先去十六层:“你一向主张夜长梦多,提示音要在下面才能收到,我们副本外见。”
祈天河点了点头,本来都已经转身,突然走回来,直勾勾盯着他:“该不会这是你骗我离开的幌子?实际上我走以后,你会因为BOSS的身份被替代而消失……最后的画面定格在你望向窗外的废墟,微微一笑走向寂灭。”
白蝉沉默片刻,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确定没烧着,那就是精神出问题了。
“抱歉,”祈天河重新恢复日常的冷静:“这段时间我身上什么狗血桥段都发生过,难免有些杞人忧天。”
白蝉按了按眉心:“我能理解。”
祈天河坐电梯下到十六层,电梯门还未开,便先收到了游戏提示音。
[恭喜玩家祈天河通关蝉鸣
赌命模式下,你将获得永久离开游戏的权利。
奖励:完整生魂X1
你的道具将被保管三年,若该玩家三年内未成为回归者,道具将自动清零。
最后,祝旅途愉快。]
电梯门开,巫将正在和十六层的NPC说话,他应该更早收到游戏提示音,但迟迟未被传送走,目测是在等股权转让协议。
祈天河好奇:“你成为副本BOSS,那组织怎么办?”
“永夜只是用来敛财收集道具的组织,推动我走到今天,”巫将淡淡道:“而游戏会抹除所有相关者的记忆,彻底割裂我和现实的联系。”
他说得云淡风轻,祈天河却觉得终其一生也难以理解这种思想和追求。
或许白蝉可以,可惜这两人注定不可能成为朋友。
原本还有些话想说,奈何传送已经开始。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体验,这次的传送过程格外漫长。祈天河的精神不由自主高度集中,前段时间因为摄入鬼气过多时不时产生的眩晕感开始淡化。
半梦半醒间,他好像有那么一刻重新置身《民间猎奇故事》幻化的奇妙世界。牛头人面的怪物这次没有再试图拿铁链拴住自己,茅草屋中,喜欢缝制人皮的美妇惋惜地连连叹气。
“还以为会多一位邻居。”她状似遗憾。
祈天河闭上眼,等到周围再没有异样声音传来时,才重新睁开双目。
客厅里的花因为几日没有浇水有些蔫,钟表停留在凌晨七点,临近冬季,外面听不到熟悉的鸟雀声,但在他眼里,一切似乎都是欣欣向荣。
祈天河打开抽屉,原本被锁在里面的《民间猎奇故事》消失不见,除了一些灰尘,抽屉里空空如也。
门铃响了,他目光微亮,看到外面站着的人时,惊喜变成了惊讶。
“爸?”
祈父走进来递过去路上买的小零食:“很失望?”
祈天河好笑,用平铺直叙的语气说:“为什么要失望……”低头看了下袋子里的小零食,都是自己平常喜欢吃的,除了花生米。
“我看了你在直播里的一部分表现,很出彩。”
祈天河没从中听出任何赞赏的意思。
锐利的视线快速一扫,没发现某个碍眼的存在,祈父的神情变得柔和一些。
祈天河觉得有必要说一下:“白蝉没死。”
“我知道。”祈父心平气和:“他死了,你不会是现在的状态。”
口吻中带着那么一丝遗憾。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一种无法解释清楚的化学反应,从第一次白蝉以鹦鹉身份出现的时候,祈父就很不喜欢,张口便是一个亿。
祈天河坐在沙发上寻思白蝉不受待见的原因,苦思冥想,最后只能归结为双方都不得彼此眼缘。
祈父一时半会儿没有要走的意思,祈天河打扫了一下房间,打叫人送来新鲜的蔬菜,准备中午小露一手。
有事忙得时候时间总是格外快,十点多,门铃再次响起。这一次是熟悉的面孔,带着一丝疲惫,在看到祈天河时,白蝉的唇角还未来得及翘起,视线就瞥到屋中另外一人还有桌上的花生米。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祈天河面无表情:“需要我介绍一下么?”
双方均是否定。
饭菜不说丰盛,至少荤素搭配得合适,饭吃到一半,祈父淡淡开口:“黑户,无学历……从副本里出来容易,可要怎么在社会上生存?”
游戏现实,现实残酷,祈天河咽了下去饭:“您的意思是……”
祈父:“一个亿,让他去海外创业。”
“……”直接驱逐出境就有些过分了。
祈天河正要开口,白蝉偏过头,平静道:“我去你诊所打工。”
祈天河沉默了一下,尽量不去看亲爹的脸色:“好。”
白蝉打工的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从前他是鹦鹉时,双方相处没觉得不对,如今他重新用人类的身份活着,且两人同住在一个屋檐下,有些事情开始变得别扭。
譬如从前祈天河用浴缸泡澡时,偶尔鹦鹉还会在一旁帮忙看看论坛有没有可以捡漏的道具,换衣服时也从不避讳,现在就得特别注意这点。
但习惯一旦养成就很难更改,这天早晨祈天河换衣服时意外注意到白蝉略显暗沉的目光,抿抿唇扣好最后一粒纽扣。
“上班。”祈天河提醒。
白蝉后知后觉自己现在只是一个朝九晚五的打工人。
祈天河一向是月中给员工结工资,今天正好是十五号。
白蝉根本没有理财意识,平时也没太多需求,工资都是暂时寄存在老板手里,由后者负责管理。
不过今天是个特殊地日子,白蝉虽然记不清出生年,但哪天生日还是记得的。两人相识以来,祈天河第一次准备给他庆生,因此早早下班。
白蝉摆放碗碟时,正在插蜡烛的祈天河一个眼神飘过来,他下意识站直身体:“有事?”
祈天河:“洗手。”
白蝉哦了下,似乎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消失。
刚拧开水龙头,耳边突然出现一道声音。
没有人比他更熟悉游戏提示音,白蝉神情中多了几分严肃,揣测是不是又有未知的危险即将出现。
“财富,寿命,地位(含家庭地位)……只要参加这款游戏并获得胜利,你就能从中任意挑选一项。”
“……推荐优先选择家庭地位。”
水流声不断。
祈天河听水一直开着,又朝这边看了一眼。
白蝉擦干手走到桌边,望着桌上的奶油蛋糕,上面的彩色蜡烛闪烁着漂亮的火光,低头若有所思。
……家庭地位这种事情,还是靠许愿来得到比较合适。
这么一想,稍稍祈祷了一下,闭眼吹灭了蜡烛。
“生日快乐。”祈天河笑容满面。
四目相对,白蝉认真道:“下次过生日,换一个巧克力的蛋糕。”
祈天河闻言怔了下,失笑说:“好,明年换巧克力的,后年水果,再往后……”
再往后岁月悠悠,总能将所有滋味尝个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