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
赵重幻跟着廖莹中来到一个陌生的别院,她扫了一眼月门上挂着隶书的“停岚”二字,随后便听到里面隐隐传来人声喧喧的动静。
洛河他们想要跟着一起进停岚别院,却被廖莹中拒绝了。
“你们就等在此处,别冒犯了平章大人!”他淡淡道。
洛河眉尖一拧,向前一步。
赵重幻瞥了他一眼,随后自嘲而笑地拍拍自己的胸口。
“小人如今这身体也快跟人家闺阁的娇气姑娘一般无二了,诸位大人放心吧,绝无逃跑的力气!何况——”
她又转眸看看廖莹中。
“平章府这般的所在,小人但凡起了逃跑的心思只怕惟有被打杀的命了!小人可怕死得很!你说可对否,廖先生?”
廖莹中冷眼睨她。
洛河闻言齿关紧扣了下,却不再多语,只如言守在原处。
廖莹中一甩袍袖迈进了月门,赵重幻正要跟上,忽然身后遥遥便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廖先生早!”
诸人立刻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闲闲而来的居然是木鸿声。
他狭长的眼中噙着一种类似于志得意满的笑容,依旧挥着他那把折扇正慢条斯理地走了过来。
令人怪异的是,他身后跟着的两个随扈正抬着一个似乎装有重物的木箱。
廖莹中停了脚步,马上恭敬回身一礼:“木二爷这也起得颇早!”
继而他有些迟疑地指指那只硕大的木箱,不掩疑惑道,“不知二爷这其中是何物?”
“在下听说小公子身体已逃过大劫,想来老相公回府必定也是大悦,这不,特意备了点有趣的礼物,也算搏君一笑!”木鸿声说得云淡风轻。
“二爷有心了!”廖莹中逢迎。
赵重幻一声不吭地睇了眼那只木箱,心中隐约生出一丝莫名的不安来。
木鸿声踱到她跟前,不动声色地端详了她一下,状似随意道:“听说小差爷昨夜为了救治小公子,都引发了旧疾,真是对平章大人忠心耿耿呢!”
赵重幻勾勾唇,态度不卑不亢:“小公子既然唤在下一声师父,做师父的无论如何也得帮他一把不是!再说,既替平章大人办事,分忧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木鸿声挑眉点点头,双手抱胸,那把折扇轻轻敲打在他的下巴上,一脸意味深长的笑容。
“昨夜木某遣人送去泠雪居的药不知对小差爷可有几分助益?”他随之又道。
药?
他会好心给她送药?
真是居心叵测!
看来洛河他们必定没有给她用那所谓的药。
不过赵重幻还是面露感激之色道:“多谢先生挂念!问剑山庄自然出的都是好东西,在下贱命,不敢轻易浪费,还未一试!下次万一再需要,一定不辜负先生好意!”
说着她抬手一揖,不愿再多看他一眼,转身率先便进了月门。
木鸿声自然看出她的虚应,不由眼神转而有些发冷。
一行人过了停岚院的月门,绕过一片掩映于芭蕉树下漏透秀美的假山,眼前便豁然开朗。
停岚院是一处别有雅意的院子,重甍雕梁浸在绿荫华盖间,院西是一座用茅草覆盖而成的六角凉亭,周遭花影轻宿,云岚为篱,颇有一派天然去雕饰的意趣。
而茅亭下,正有一群人迎着清晨温煦的春风闲话家常。
赵重幻蹙眉细细定右睛一瞧,上首赫然坐着的是贾平章,而左右陪同的人竟然是卫家二兄弟以及蒋胜欲。
一侧还坐着贾平,他似笑非笑,颇有些不以为然。不过经过半夜动荡后,此刻他的醉意跟狠意俱也一时烟消云散了。
而听见卫如信熟悉的声音时,她的视线也是不自禁伫了下,心中暗暗喟叹——
那人到底怎么训练出来的手下?
这华山假扮起卫三哥来竟也驾轻就熟,跟老狐狸坐一起亦能谈笑风生,毫不怯让,着实不易。
不过,卫如祉、蒋胜欲也有意在帮衬,谈笑风生间贾平章似乎颇有几分惬意。
显然,昨夜一场扰攘在卫家兄弟的开解劝和及蒋胜欲一番插科打诨下倒是化去不少嫌隙。
刘管家在亭外伺候着,一转眼瞧见廖莹中领着赵重幻远远进来,后面还跟着木鸿声,便赶紧回禀。
一时亭内的人都住了话头,一致看了过来。
赵重幻跟着廖莹中行礼,目光轻扫了一下卫蒋等人,神色不动。
蒋胜欲一见她忍不住“腾”站了起来,飞快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瞧她形貌无异,不由眉眼掩不住欢喜地捅了捅卫如祉。
后者一把将他拉了坐回去,示意其稍安勿躁。
贾平也敛去眉间的丝丝笑意,一径盯着她,目光杂陈。
华山扫了她一下,目无波澜。
后面跟着的木鸿声也上前行礼,刘管家急忙让小厮们奉座上茶。
他后面跟来的随扈将木箱抬着放在凉亭外。
贾平章随意跟木鸿声寒暄两句,便盯着赵重幻梭巡了几下,放下手上的茶盏道:“听说昨夜是你竭力救了小公子?还引发了自己的旧疾?”
赵重幻低眉顺眼:“小人惶恐!替小公子治病本就是小人允诺老夫人跟昌邑夫人的,是分内之责!”
“昨夜你的样子真是吓我们一跳!”蒋胜欲忍不丁插话,“你,身上可好些?”
卫如祉就知道他要摒不住,不待赵重幻回应,一把扯住他袍袖。
卫如信也瞥了他一眼。
“老相公见谅!”蒋胜欲见状赶紧向贾平章抬手作揖,“小侄失态!”
贾平章未言,而木鸿声却挥扇一笑,眼中暗藏机锋,试探道:“蒋公子跟赵小差爷看来颇为熟悉?”
蒋胜欲心中一个咯噔,暗斥自己坏事。
“就是夜宴那日去找西院衙内戏耍,看她跟吕公子、王公子他们几个斗促织,甚有头脑,我看着有趣便彼此结识了!”
他脸上一派天真直爽,顺势拍拍卫如祉的肩头。
“后来才知道她跟我们另一个朋友认识,这不就算有点熟悉吧!”说着他故意骄矜地睨着木鸿声,“怎么,这位木先生对我们关系有什么疑义不成?”
“岂敢岂敢!”木鸿声面上一副恭谨之态,“不过,蒋公子说的朋友可是谢府的那位颇遭人非议的公子?”
“我等与谢府长怀公子本就有知己之谊,看先生如此语态,怎么我等交友之事木先生可有甚指教不成?”卫如祉立刻也下场迎战。
木鸿声依旧笑得一派光风霁月,只是狭长的眼角时而泛出的一丝阴鸷生生破坏了这副如玉温润之态。
“折煞木某了!诸位公子可是平章府的姻亲,地位多尊贵,木某怎敢有指教之说!”他蓦然轻叹一声。
“只是,这世上有些事有些人,不能单看表面!”
他挥着折扇慢悠悠道,“就比如说,有些人也许从一开始与诸位的接近便是处心积虑的,挟带着不可宣之于口的目的!”
他的视线状似无意般落在一直不说话的华山身上,“你说木某说得可对否,卫三公子?”
华山端起茶盏,勾勾唇角不以为意地笑。
“听说木先生是江湖名士,自然对于那些个江湖上的勾心斗角见多识广,再多阴诡之人想来也是逃不出先生慧眼!”
他啜了口茶水。
“至于卫某周遭,不过都是些皇城司的粗人,只知道忠心于官家朝廷!至于你口中所言的险恶小人,某倒没运气遇到几个!”
木鸿声闻言眉色不动,嘴角的笑意却也意味不明。
贾平冷眼瞧着眼前一幕,忽然闲闲开口道:“木二爷这说了半天,是不是言外有意?”
说着他努努嘴,“你那抬来的箱子里放着甚宝贝呢?”
木鸿声转头瞧了一眼,笑,是那种嗜血的兽玩弄猎物才有的笑。
这笑令赵重幻蹙起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