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那群人离开,卫如祉顺势打量一下对面依旧还立在原地的余下几人。
他瞧着其中一位有些面善,便抬手一揖:“柳公子,你们陪着平相公燕饮,应该知晓其中究底,可否跟卫某细说一二,卫某回去也好有个交待!”
那柳公子面露为难,但情知今夜之事绝不会善了,他们几个说不定还会被贾平章“请”去细问,莫不如现在趁机将事情说明白得好。
于是,柳公子几人便被请进卫如祉他们的雅间,几人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番。
听完对方几人七嘴八舌的一通话,卫如祉、蒋胜欲等人不由都大吃一惊。
原来,平章府那些个隐闻秘事早就在临安府内传得如火如荼了——
九姨娘范慧娘之死更是被传得神乎其神,甚至说她之所以被杀就是因为其人常去华藏寺与初恋情人私会,惹怒了贾平章,才被悄悄毒杀的。
而真正导致贾平一把火彻底冲上头的话题,居然是有人在传昌邑夫人罗云沁的闲话——
说昌邑夫人虽然看起来端正庄重、知书达理,但是实际根本就是不守妇道,在未嫁入贾府前就曾与人私相授受,后来被罗家强迫,逼不得已才嫁入了贾府。
此言一出,直听得卫如祉心口怦怦直跳,似芒刺在背,通体生寒。
蓦然,他脑中骤地浮现出自己幼年时曾偶遇过的那桩隐秘之事——
那桩他藏在心底好些年、发誓永远不会说出去的事!
思及此,他喉咙不由自主都有些发干了。
蒋胜欲跟卢肇等一干人也早被这番谣言给说得目瞪口呆,一时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动作。
“多谢诸位公子据实以告,虽然我们平相公打人不对,但是荣王妃家的那位侄孙胡言乱语,妄图污蔑平章府后宅贵人,也是罪无可恕!此事,恐难善了,诸位还是能避嫌就避嫌吧!”卫如祉默了默终于缓缓道。
柳公子诸人连连颔首称是,随后就赶紧告辞离开。
待他们离开雅间,蒋胜欲几人也都沉默不语。
“莫不这样吧,今日燕饮就先到此为止,诸位散了吧!”卢肇起身道。
蒋胜欲也抬手一揖:“下次咱们再约!”
“好好!”
朋友们脸色忐忑,都纷纷逢迎寒暄了一下,便很快起身告辞。
不消片刻,雅间内就只剩下卫如祉三人。
“平章府的案子怎么会在外面传得如此沸沸扬扬?”
蒋胜欲一把推开面前的杯盏,神色郁闷。
“居然还将沁表姐也牵涉其中,这不是胡说八道、妖言惑众吗?到底什么人传出来的?重幻查案,连我们都不肯多言其中底细,如何会这么轻易就都将案中细节给流传了出来?”
卢肇对贾府最近之事其中端倪并不了解,惟有拍拍他肩宽慰道:“不过就是一些市井谣言,你们别胡思乱想!倒是刚才被贾平打伤的人既然跟荣王府大有干系,怕是还有一番纠葛呢!你二人可要小心,别惹了一身骚!”
蒋胜欲看着卫如祉,不由叹口气。
“我知道!唉,如祉,你也别多想了!”
随后他推推依旧发愣的卫如祉。
“我晓得你跟沁表姐自幼一起长大,感情深厚!可是,这番恶言恶语你千万别放在心上,都是些市井鲁夫的鬼话,你切莫相信!”
卫如祉沉默了片刻,抬头迎视着他,神色却复杂难辨,如同一场疾风骤雨吹打翻的春色,一片教人摸不着边际的混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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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何在街上买了几大纸包的吃食和一小坛好酒,一路拎着,脚步不歇地往家赶。
他住在城东,离碧香酒库不远的一处简陋小院中。
到了家门口,他一推门发现客堂内有灯火明煌,此景令他心上不由一颤,脚下匆忙的步子也莫名停了下来——
终究这一间空荡荡的院落里又开始有人在等待他的夜归。
而这样的情形,他已经孤零零地期盼了两年零七个月,从那人一走了之开始------
“回来啦?怎么不进来?”
客堂门边有人影一闪,周溪濂的声音传来。
詹何闻言,喉咙口忍不住滚动了下,然后干巴巴应:“嗯!”
周溪濂笑,眼角微挑,双手抱胸斜靠在门框边,姿态潇洒地扬扬面示意:“给我带好吃的了?”
“嗯!”詹何回身关上门。
周溪濂走过来,接下他手上的吃食跟酒。
他一把提起酒坛,凑到鼻端深深嗅了一口酒香,回头看着詹何笑道:“果然是好酒!”
詹何跟着他进了客堂,然后手脚麻利地将吃食布置在圆几上,还拿出两只白陶大碗,拎起酒坛便豪迈地往碗中倒酒。
周溪濂依旧双手抱胸看着他忙碌,一脸好整以暇的笑。
烛火煌煌的光打在他清秀的眉眼上,显出几分隽雅好看的书生之气来,分毫瞧不出皇城司大牢内那捧着海碗呼噜呼噜喝粟米粥的莽汉形象。
待詹何忙完在他对面坐定,抬眼一见他如此模样,喉口不由又开始发干。
周溪濂却似乎不知晓自己有这么一副招人的样子,只凑上前端起一只酒碗递给詹何:“来,詹兄,两年多未见,今日终究你我又可以痛饮一番了,愚弟真是甚为想念!”
詹何目光晃了晃,接下酒碗。
周溪濂端起另一碗,径自就往詹何的碗沿一碰:“来,先干掉这一碗,庆祝你我兄弟重逢!”
詹何看着那靠近的碗,有烛光倒映在那微碧的酒上,如同春色里的湖水,荡漾而诱人。
他顿了顿,随后仰头一饮而尽。
周溪濂笑眯眯地瞅着他,于是二人开始一番你来我往的痛饮。
不过,都是酒量不低之人,这一小坛子佳酿自还不至于让他们醉得意识不清,但是,言语间却已经开始肆意起来——
周溪濂放下酒碗,抬手就拍了拍詹何放在几面上的手,状似无意般问:“詹兄,这两年你在临安府可过得如何?”
詹何捏着碗沿的手紧了紧。
“不过如此!只是欠了一个人的人情,需要还罢了!”他缓缓道。
“噢?欠人情?”
周溪濂的眼中已经沾染的酒意,洇红带粉,潮湿而蛊惑,他兴致勃勃地凑近追问,“什么样的人情能让我们四海为家的詹大侠逗留在此这么久?”
詹何眉头蹙了蹙,低下头把玩着面前的酒碗,半晌才若有所思地喟叹了一声。
“此事说来话长!”他咕哝一句。
周溪濂笑,右手随意支着下巴,意味深长道:“长夜漫漫,你我有的是时间!”
詹何霍地抬眼看他,后者依旧笑得恣意,如同檐下那株碧桃,葳蕤,蓬勃,充满力量跟蛊惑。
酒意似乎一下子便冲上了詹何的头。
他眼波不由晃动得利害,死死盯着着周溪濂,忽然他一伸手就抓住周溪濂的衣襟,用力将他给扯到自己跟前。
一时二人四目相对。
周溪濂一动不动,惟深深地望进詹何的瞳中。
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在詹何的眼中看见了波涛翻滚,电闪雷鸣,也看见了过尽千帆,桑海桑田。
“你,到底想怎么样?”詹何忍了又忍,终究还是哑着嗓子切齿道。
周溪濂毫不挣扎,只任由其使劲揪扯着自己。
过了少顷,他才抬手缓缓拢住詹何那只手,眼睛一瞬不瞬地攫住对方,随后一字一顿道:“想你!”
此言若霹雳一般,瞬间直接扎入詹何的脊梁骨,一阵颤动袭过全身,令他不自禁手一抖,差点儿就抓不住眼前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