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对面袅娜蹁跹而来的正是王夫人跟王玉,后面远远还跟着一列婢女侍卫。
可是,她们正在一路与之笑语晏晏的华美妇人的样貌却令这全氏母女二人顿时瞳孔一缩——
全夫人要笑不笑的神情凝住了,她吃惊地回神看了全云一眼。
而后者也秀目轻凛,握着罗扇的手不由攥紧了起来。
“怎么平郡夫人今日也进了宫?”全夫人疑惑低道。
全云摇头,心上却生出一种莫可名状的危机之感。
二人一时狐疑,随之还是满脸堆上笑意疾步赶上去几步。
“哎呦,这不是平郡夫人跟王夫人吗?”全夫人先声夺人。
王玉母女一看全氏母女过来,不由皆眉梢一挑,藏起惯常的几分傲矜,也扬起笑走上前热情寒暄。
“全夫人,云妹妹!”王玉率先行礼。
全云回礼。
继而,她看也不看王玉那柳眉桃花眼中的灼灼打量跟敌意,又迈前一步,恭敬端庄地向谢环琛行礼。
谢环琛目光温和地看着她,笑得和蔼可亲,顺势抬手示意道:“云姑娘多礼了!”
全云行完礼也不多言,敛神凝气,甚是娴静地站在一侧。
她的视线忍不住扫过后者秀美雍和的姿容,脑中马上浮现的便是那少年郎俊逸不凡的眉眼,眼波晃动,心尖发颤——
他的母亲面前,她可千万不能失了一丁点儿礼数。
“如何今日都有闲入了宫?”
全夫人也很熟稔地一把挽住了谢环琛的胳膊,显出一副彼此亲昵的态度。
虽然她的话是连王夫人一起问的,但是笑却对着谢环琛。
谢环琛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对方毫不避讳的手臂,面上依旧笑得如沐春风。
“这不,我生意上有点往来,最近需要准备出一趟远门,这出门之前自然要跟太后娘娘问个安,道个别,以免她老人家担忧!”
她说话向来不急不躁,不近不远,既不让人觉得亲近狎昵,又不让人觉得受了冷落。
“出来时在御花园遇到王夫人跟玉姑娘!”
她扬扬面,笑着赞许。
“还有幸听玉姑娘说到几样稀奇秘色瓷的釉料来源,心里正欢喜,还想多讨教讨教呢!”
王玉见此,柔媚的眉眼上尽是谦虚。
“夫人是制瓷大家,小女不过粗鄙陋言,怎敢在夫人面前班门弄斧!”她轻声细语道。
王夫人也瞧着自家的女儿,眼中有得色。
全夫人见此情形,挽着谢环琛的手缩了缩。
全云却笑得一脸端庄大气,并无半点不愉。
“玉姑娘小小年纪便如此有见底,着实教人羡慕呢!”全夫人睨了自己女儿一眼,也逢迎道。
王夫人也笑道:“想必全夫人这是来探望皇后娘娘呢吧!我等也说要去的,可是午膳时没想到官家亲至受厘殿,我等甚是惶恐,后来一耽误,就没来得及拜见皇后娘娘!”
她用帕子假意拭了下唇角,“怕耽误皇后娘娘歇息,这不只能先回府了,下次有机会再探望!”
其实,她们早就听说全夫人带着全云到仁明殿探病,如此她们少不得也要去做做样子,岂知午膳时官家忽然亲至,说来受厘殿与秋夫人一起用膳。
如此一来,她们自然更乐意先陪侍帝妃用膳。
待到午后时,再提出去探望皇后,后者却遣人出来以疲累为由推拒了她们。
从受厘殿出来,王夫人便带着王玉回府,这好巧不巧在小西湖边上遇上了陪着太后散步往回走的谢环琛。
谢环琛也颔首,“听说皇后娘娘凤体似有好转,我这行色匆匆,也不敢随意去打扰,只能待下一次有机会再拜见了!”
全夫人一脸温婉体贴,与她女儿如出一辙。
“我们娘娘凤体是刚有些好转,容易疲累,这不与我母女也就说了片刻闲话,便撑不住就歇下了!我们也赶紧告退,不敢再扰!二位夫人不必拘泥!都是一家人,何须生分!”
都是皇亲国戚,大家也不必说你尊我卑的!
也许你王家、谢家受宠,可是我全家贵为一国之后,如何也不比你们差一截!
她又笑道,“这春光尚好,莫若我们就结伴出宫,可好?”
王夫人没有拒绝。
谢环琛虽还有要事在身,但也不便推辞,只能信步任由全夫人挽着,边走边随着她们一起赞叹禁内的水容天光,春意无限。
全云跟在王玉的一侧,二人偶尔逢迎客气两句,但视线相碰间,皆不掩饰彼此偶尔流露出来的厌憎之色。
上次,赏花宴上的一臂之怨还尚未尝报呢!
二人走了一段,待前面谢环琛离远一些,王玉突然开口。
“听说那日夜宴,云妹妹曾私下求见过长怀公子?”
全云闻言心口一突,吃惊地转头盯着对方。
那事行得隐秘,如何她会得知?
她目光轻凛了凛。
王玉见状,唇角微扬,满眼看好戏的神气。
全云马上飞快摒住心中的潮涌,继续莲步依依。
“玉姐姐何处听来的妄言!无凭无据,妹妹我可不敢认这么个罪名!”
她状似从容地抖了抖自己的帕子。
“倒是令弟那夜,当着满朝权贵在平章府闹了那么一出,看来贵府的婢女着实厉害,居然敢明目张胆地勾引主人,这府上对仆役的训诫也是——”
此言一出,王玉恨不能一把撕烂了全云的嘴。
“婢女不好打杀便罢了!”王玉冷笑一声,“可是万一主子自己不知检点,那岂不是连累一家子都丢了颜面!”
全云掩在手帕下的手攥得愈发紧,血脉几乎要爆出来,但是面上她还是一色淡淡然。
“是啊,主子不知检点,单怪罪婢女也无济于事!”她冷笑着低低道。
见对方完全还是一副从容不迫之态,王玉银牙差点儿咬碎。
顿了顿,她也冷嗤一声。
“那样的贵公子,大概绝不会私下与闺阁见面,否则岂不是跟范文豹之流一般无二了!哼,有些人的算盘怕是空了!”
全云眼不看她,唇角勾勾,可心中一场滔天的巨浪几乎要将她溺毙。
她身边竟然有人被王家收买了——
看来回去得清理门户了!
二人一番不见硝烟的厮杀在全夫人回头一唤中迅速消弭,她们快走几步赶上前面的夫人们。
待走过一处碧波荡漾的莲塘时,王玉瞧了瞧左右,状似随意般轻轻吟诵一句:“西湖春色归,春水绿于染!”
全云闻言眉心一跳,唇角撇撇,心忖:她倒是随时随地不忘显摆一下呢!
全夫人马上应景地回头大力逢迎一番:“玉姑娘可真是才貌双全,以后谁家公子能娶到可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王夫人笑得得意,但是却连连摆手谦虚道:“哪里能跟云姑娘相比,听说云姑娘那可是能将四书五经都给弟妹讲一遍的!”
全家出了位“女夫子”可也算得临安府贵戚间的一大热门话题。
全云一脸小儿女的娇羞:“夫人可莫听外面人瞎传!小女就识得几个字,怎能当得起夫子二字!”
“是啊,毕竟女蛾眉,还是嫁个好人家最恰当!”全夫人接话。
“哎呀,听说夫人家那位才貌双全的公子可是去了刑部了?那真是了不得,以后必定步步高升!”她攀着谢环琛热情澎湃地奉承道。
谢环琛轻扯了扯被她弄乱的袍袖,得体道:“都是官家抬爱,小儿还得多历练!”
王夫人也不甘示弱,赶紧也逢迎起谢环琛来。
“长怀公子一直是才学名声在外,为人又不张扬,也没习得那些个公子哥的坏毛病,真真是位翩翩佳公子!”
她这话倒真有两分感慨,特别是平章府夜宴王进闹的一出,将王侍郎差点儿气得吐血暴毙。
谢环琛却摇头长长一叹。
“哪里哪里!小儿少小离家,也是吃了颇多苦处,也不大懂得人情世故,得二位夫人青眼,是他的侥幸!”
全夫人见她依旧还是一贯的滴水不漏,不由心里暗暗着急。
可是,当着王家的面也不便问出那些个儿女论亲的私话来,只能继续逢迎着。
而王夫人自然也不好多问谢环琛关于许亲之事,但是她明显感到时间紧迫,得需要秋夫人动作麻利,早去太后处走动,否则待皇后病好,说不定全家也开始行动了。
她瞥了一眼王玉,后者立刻道:“夫人,不知小女说的那两种釉料夫人可有兴趣?莫如待小女回去查阅一番,记录下来制作方法,遣人送到府上如何?”
谢环琛闻言甚是欢喜,还拍了拍王玉的胳膊,一脸慈和。
王夫人笑得更加灿烂。
全夫人直撇嘴。
而全云则默默注视着这一切,心尖上恨不能长出一把利刃来,直接扎入王玉的胸口,看她活活流血而死方解其恨。
很快,她们便出了东便门。
彼此寒暄道别。
谢环琛目送那两对母女入了马车,不由有些头疼地叹了口气。
全、王二家的盘算她不会不清楚,全家甚至还四处放风,任人闲话所谓太后母族欲与皇后母族结亲之谣言。
可惜,她们都不了解那孩子,实际上,连她这个做亲娘的也替他做不了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