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刑房时,已经快五更天了。
东天依稀有一丝彤云浮出幽蓝的夜幕,南高峰的鸟儿也偶尔发出一两声啼鸣。
赵重幻跟在谢长怀身后,慢慢走回泠雪居,洛河跟其他影卫假扮的校尉不远不近地跟着。
西湖小筑静谧阔达,忙碌的仆役们早就开始洒扫,只听一道道“沙沙”声浅浅混在莺鸟轻啼中,越发显出安宁之意。
审完潘小五,廖莹中便带人隐秘去查实对方所言。
赵重幻原本也想一起随行,但是头痛之症却突如其来,她的异常自然被谢长怀发现,便强硬地被带回泠雪居。
“莫怪人人都想追求富贵荣华,在寸土寸金的临安府,有这般一处得天独厚的园子该是多少梦寐以求的!”
她停在泠雪居院中的香径上,遥遥望着此刻南高峰天地一片的幽邃。
“可是,这样的地方却又藏着多少不可见人的秘密呢!”她低低感叹。
谢长怀也望向她看的远方,轻声道:“你让去查的春分等人的事已经有几分眉目了!”
“这么快?”赵重幻惊讶。
昨夜,她跟他提到关于春分证言的疑点,于是他便主动请缨连夜遣人去查证涉案中的小厮婢女背景跟证言,没想到,这天还没亮透,他却已经回信。
谢长怀颔首微微一笑。
“快,咱们进去说!”
她眼中浮出几分欢喜,却也不问他如何做到这般迅速,只管一扯他袍袖便往东厢而去。
谢长怀唇角微弯,任由她拉着自己离开。
二人来到几案前,赵重幻摊开自己的案册,而谢长怀一边帮她研墨,一边细细将查到的事情说了一番。
“替翁娘子送画烛的春梨跟张三斤所言基本属实,春梨家中确实只有老迈父母,她父亲甚至还瘫痪在床,所以她家确然全靠她一人在平章府帮佣为生!”
“你的推论是对的,春梨没有谋杀的胆量跟必要!按她母亲的说法,最近春梨确实往家里送过一次银子,有十五两,说是九姨娘赏赐的!”
赵重幻沉吟着点头。
“张三斤这个人比较心思油滑,他向不少人提供过贾府的消息,翁家老二跟翁娘子都买过他的消息!他家的田地确实也是翁娘子替他周旋赎回来的,他的话并非虚言!”
谢长怀放下松香墨条,坐在她身侧。
“倒是你提到这个春分,他们去探查时发现了一些有意思的事情!”
他凝视着她丑怪少年的假面,墨眉蹙了蹙,最后还是忍不住探手替她揭去面上的人皮面具,随后似乎心满意足般端详着她绝俗的脸庞勾起了唇角。
赵重幻见状不由有点失笑,却也任由他行事,然后指指他面上顶着的旁人的脸,揶揄地点点头。
他也如法炮制摘去自己的面具。
“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她欣赏着长怀公子秋山春水般隽美的眉眼,问道。
“春分此女,是临安府人氏!已经许了城南包家山一带的一户徐姓人家,打算明年到了年纪就求范慧娘放了出去嫁人!”谢长怀抬手顺了顺她鬓边的发丝娓娓道。
“徐家在包家山有一片山地,是极好的产桃之岭!可是去年年末,却有人看上了这一片山地,打算出价买下,而且出的价相当之低!你可知想要低价购买这片山地的人与谁家有关?”
赵重幻细思了下,星眸骤然一亮,“可是与翁家有关?”
谢长怀挑眉笑,颔首道:“正是翁家老二,翁应生!此人贪财好利,借着他兄长的名声,打着平章府的旗号在四处招摇撞骗,威胁恐吓,在城外周围压低价格强卖了不少田地!”
“这片山地是徐家的主要营生,自然不愿意低价卖给翁应生!可是,翁应生一直不断骚扰,还遣人故意在山上放火,差点儿将徐家的桃林都付之一炬!”
包家山在临安府城南,近郊坛冷水峪,满山都是桃林,盛产鲜桃,是春日临安府寒食清明踏青郊游的胜地之一。此处出产的鲜桃多汁清甜,算得临安府春日时节的一大热销鲜货。
赵重幻想起前日谢长怀所提到翁家强卖田地打杀人命之事,还被太学生上了劄子捅到殿前,不由似有所悟。
谢长怀凝着她星眸的清亮,自然明白她已经猜到接下来的故事——
“是的,上月,翁应生带着一干府院打手上山,与徐家发生了冲突!徐家小儿子,也就是与春分许了亲的少年,名唤徐让。”
“彼时翁家府院正在殴打徐父,徐让见状就拼力上去要保护其父,被那些打手用棍子连番击打,打中了他的头部,然后被推落下了山坡------”
赵重幻的眸色随着谢长怀的话开始发寒。
“徐让被救回家中时就已经气若游丝,在家躺了三天后,还是一命呜呼,丢了年轻的性命!徐家自然义愤填膺,想到临安府府衙告状,但是三番两次都被蒙面人在半道劫持,而家中的房舍也被人乘夜色给点了,一家子差点儿没逃得出来!”
赵重幻齿关紧叩,没拿笔的左手死死地扶着几案的边沿,细细的青筋都暴了出来。
谢长怀伸手覆住她发颤的左手,轻轻握住:“别气,你这身体切忌动怒!”
赵重幻缓缓松开手,任由他握在掌心。
“所以春分会向我提及范慧娘的那些隐秘往事,是刻意为之!”她低低道。
谢长怀微微点头。
“可是,她一个姑娘家,居然能有如此胆识跟计谋,倒是不容小觑!”她拧眉沉思,“她身后也许有人!”
他勾唇一笑,竹节般的修长手指摩挲着她柔嫩的手背,“跟小差爷说话就是不用费什么心思呢!”
她反手挠挠他手心。
这举动教他身子几不可见地一震,他的目光骤然烧出一种不可言说的炙烈,被她挠的手也僵在原处,动也不动。
“她身后确实有个人!”他顿了顿才继续道,“小差爷可猜出是谁?”
赵重幻没有注意他的异样,只收回自己的手,开始奋笔疾书。
“必定是与翁家有仇隙之人!可查出是谁?”她边写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