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意园的夜宴早已开始。
真意园,西湖小筑中最阔达的园子,名取自陶潜著名的《饮酒其五》中一句: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于浩淼西湖之滨、锦绣南山之下安居乐业、快意平生,贾平章的“真意”确实真心实意,概无掺假。
园中自然亦是亭台楼阁雕琢,珍木香花氤氲,水榭枕石下更是浅水淙淙,环绕出一派青翠幽邃的雅意,身在其间,真是言辞无用,心驰神往即为所向。
今夜,四面八方高悬的雅致风灯从镂花窗格门栅逶迤而入,显得真意园极为煊赫煌煌,园中戏台上舞伎婀娜读多姿,歌姬咿呀娇媚,乐伎悠扬婉转,座下达官贵人衣冠楚楚、言笑洽洽,彷若一幅富丽堂皇的名家画作,昂贵而意味深长。
在真趣园西花厅,被一扇苍翠竹枝屏风微微遮挡的角落处,有一个未坐满的五人桌相对而言就显得非常低调。
他们安静地用着精美菜肴,时不时四下张顾浅谈几句,并未对戏台上时而袅娜、时而缠绵的美丽舞伎递上半点关注。
他们一行人年龄参差,中青年都有。其中四人皆是一袭简单的或青或黑的布衣劲装,身材劲削,眉目精干,神色从容。
他们环坐簇拥的是一位面南而坐的青年,那人面貌清秀,眼睛黝黑,目光炯炯,举止优雅,但是轻轻微斜的唇角却显出几分邪佞与阴郁,甚至一丝冷酷。
他发束玉带,身着锦衣,但并非达官贵人的宽袖袍褂,而与其他四人一般,是一身利索的劲装。
“二爷,”离他最近的一个留着髭须的中年人,看来眉眼平凡,但目光犀利,脊背笔直,他凑近青年,低低问道,“今日之事你有何打算?”
二爷眼皮子也未动分毫,只呷口茶淡淡道:“先去看一下那小子!难得听说他出山!至于寻人之事,我们今夜直接北上!”
他说完顿了须臾,又道,“派去跟白知言接触的人快回来了吧?”
中年人看看时辰:“应该回府了!”
然后,他们继续静默,安静地吃菜,安静地饮酒,安静地倾听达官贵人们的谈笑风生,衣香鬓影。
在另一侧,专门款待各府公子的花厅内,一群贵公子已经开始缠着姬妾嬉闹,行令猜拳罚酒,甚至还有互换姬妾戏耍的,简直荒诞不经,不堪入目。
谢长怀与蒋胜欲、卫如祉他们围坐一桌,他们对那些个戏耍之乐并无兴致,只是低低谈一点有趣的话题。
而蒋胜欲目前最感兴趣的话题自然是赵重幻,他一直盯着谢长怀问长问短,可惜长怀公子对于不想回答的问题向来充耳不闻,但是也不妨碍蒋公子一次次自行演绎幻想,搅扰得卫如祉只想用一只蜜汁火腿塞上他喋喋不休的大嘴巴子。
不远处明月照拂不到的楼阁宽阔的歇山顶侧,一个薄若乌蝶的影子悄悄伏于大片光滑的蝴蝶瓦上,默默凝视着这一幕,晶莹明亮的瞳眸藏在幽夜中,时而泛出清寒的光芒。
影子静静地从高处梭巡几遍夜宴会场,然后悄无声息地缓缓退回,不着痕迹地消失在月底苍茫微凉的夜色中。
很快,那影子似乌蝶般飘落于玉立堂外的房顶暗沉处。
玉立堂外的侍卫肃穆而立,并未受到远处持续不断传来的觥筹交错的热闹动静的影响。
影子也并不着急,只细细观察周围的环境,然后小心翼翼一块块抽开瓦片。
很快,隐于暗淡中玉立堂幽幽透出一缕月色的光影。
可是,那扒开的房顶显然不够大到钻进一个人去。这时,乌蝶般的影子却骤然伸展了几下身姿,继而就见影子蜷缩成若一团放缩自如的猫儿骨,慢慢地从那不大的洞口探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