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祁欢和云兮的脾气,正常情况下她俩呆在一起,屋子里是不可能连点说话声都没有的。
今天恰好祁欢情绪不高,云兮又看出来她脸色该是没睡好,这才忍着没吵她。
祁欢将上衣褪到肩膀以下,面朝着门口这边坐着。
云兮背对这边,一丝不苟的安静帮她搓淤血。
恰巧顾瞻今天也是心不在焉的有点走神,进院子,见祁欢这屋房门虚掩,猜她该是起身了,就直接走了进来。
结果一抬眸,就瞧见她衣衫不整,香肩外露的模样,无精打采的坐在还未及收拾的床榻间。
对于一个从来都严于律己又循规蹈矩的世家子弟而言——
这一幕,可谓极度刺激!
祁欢那里还愣着,顾瞻已经与刹那间脸色爆红。
他几乎是惊慌失措的,再不敢多看第二眼,连忙背转了身去。
可又因为实在是太过慌乱,转身的动作太莽撞,一脚踢到身后的屏风。
虽然他眼疾手快的,下一刻已经抢上去又将屏风接住,没有噼里啪啦砸地上……
这动静也也还是惊动了同在屋子里的云兮。
“谁!”云兮清脆的怒喝一声,蹭的跳起来转身。
祁欢不知道顾瞻这会儿是个什么感受,反正她是凭空就被云兮这一声喊出了羞耻感。
本来上辈子有穿着吊带热裤出街的经验,她这会儿身上又不是没穿衣裳,不仅有个抹胸把该挡的都挡严实了,另半边没受伤的胳膊上都还套着长袖褙子呢,所以和顾瞻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她甚至都内心毫无波澜。
此时云兮这一咋呼,她却突然反应过来,连忙将衣裳拉起来,裹住了外露的肩膀。
与此同时——
心里也才后知后觉的莫名跟着尴尬,甚至窘迫了一下。
那是个八幅的大屏风,虽然顾瞻习武之人的力气和应变能力都极其强大,但是仓促之间,加上正做贼心虚的心慌呢,这会儿还手忙脚乱的。
只——
他却又分明是在坚守,稳稳地保持着一个背对这边的角度,坚决不给自己偷看第二眼的机会。
祁欢那里,微微红着脸,尴尬又无措的愣了会儿,也就回过神来,喊了云兮一声:“快去帮一把啊。”
云兮当时叉着腰,扮成个壮汉的威武姿态挡在自己的床榻前面,祁欢可以确信,得亏旁边没放着根棒槌,否则她能跳起来就抄家伙冲上去给顾瞻后脑勺来一下。
可能是祁欢这么一提醒,云兮也这才认出了顾瞻的背影,跑过去帮忙。
祁欢在床上也坐不住了。
也怕顾瞻稍后要继续尴尬,也就趁机从床上下来,找了外穿的一群飞快的套上。..
她这里还在忙着拾掇。
那里顾瞻两人扶正了屏风,云兮就用一脸防贼似的凶巴巴的表情瞪着顾瞻问:“你刚看见了?”
顾瞻面红耳赤。
显然——
这种突发状况,不在他的应变能力之内。
要他当着祁欢的面撒谎,他不能,可你要他实话实说……
也是无论如何也不好意思说出口的。
于是,堂堂顾世子就这么死死被一个不着调的小丫头给拿捏了。
祁欢那边以最快的速度穿戴整齐了再跑过来,就看顾瞻脸上已经红的几乎能滴下血来。
“你别胡说,还不去把床铺收拾了?”她太清楚顾瞻在这方面的修养了,更舍不得云兮没轻没重的这么为难他,就将顾瞻拽去了外屋。
顾瞻此时其实是有点不知该如何面对她的。
要是放在别的时候,他肯定这会儿就先走了。
只是——
昨天祁家的所有人都过去了,只有祁欢刻意回避,没往高家去,并且也没送信去国公府找他,这就导致他心里极度不安,今天必须得来见她一面才行。
祁欢将他扯到外间,他却暂时都不敢去直视她的眼睛,只目光闪躲着匆忙解释:“我叫人通传过了,是世子夫人叫我直接过来……”
这么说,好像也不能解释他不窍门就往姑娘家屋里进的无礼举动?
所以,顾瞻话到这里,就有有些懊恼的打住了。
祁欢原还没什么心理负担,被他这小题大做掩耳盗铃似的一番解释折腾……
她反而也觉得难为情起来。
“咳……”祁欢咳了两声掩饰尴尬,绝对对着顾瞻这个面红耳赤的模样,她也很难平常心,就试着提议:“脸盆在那边,要不你洗把脸?”
顾瞻一声不吭,三两步走过去。
他洗脸的时间有点长,祁欢也不催他,就只耐心等着。
其间,云兮好奇的从屏风另一边扒着探头看过来。
祁欢警告的瞪了她一眼,小丫头这会儿也过了最初的惊吓期,调皮的吐吐舌头又退了回去。
顾瞻磨磨蹭蹭的,拿冷水泼在脸上,一直等脸上热度全部消退下去,正要抬头找脸帕擦拭,祁欢已经走到身边递给了他。
“谢谢。”他闷声接了,一边整理情绪,一边慢吞吞的擦了脸。
再重新面对祁欢时候,已经尽量调整好心态。
祁欢却知道他此时心里必定还正别扭,所以没等他开口就率先说道:“你来的正好,我本来今天也正想去找你。”
“是……”顾瞻迟疑了一下。
突然之间,他就有点忐忑,拿不准祁欢想跟他聊的究竟是什么事。
祁欢见他欲言又止,也立刻猜到了他的心思,只她也没有点破,反而上前一步,拉了他的手正色道:“还是为着杨成廉那一家人的事,昨天上午我表哥过来,我已经与我母亲和他分别深谈过……你再帮我安排一下,办两件事吧?”
顾瞻原来严肃有些紧绷又克制的神色,闻言,显而易见的便放松了几分下来。
他不怕祁欢继续给他添麻烦和找他办事,他现在最忐忑心慌的——
反而是怕她突然之间就不肯再“麻烦”他了。
“好。你说。”他语气尽量柔和下来,牵着她到桌旁坐下。
祁欢要找他帮忙布署实施后续的计划,就自然要先给他透底,交代他们和杨成廉那一家子之间恩怨的始末。
不过因为无论杨郁庭的事,还是杨成廉的底细,顾瞻前面派人去打探时都已经过了一遍的消息,所以,她也就只需要言简意赅说一下重点便是。
肃然一直都怀疑他们前面打探回来的消息的真实性,可现在说杨郁庭与杨成廉是亲兄弟,这一重真相也确实超出了顾瞻的预期太多。
“按理说他们纠缠并且共同生活了小二十年,住的再如何偏僻,再怎么样的深入简出,从邻里间也多少能打探出一点头绪来。”顾瞻感慨,“这事儿之所以我们查不到,还是过去的太久远了,那已经是四十年前到六十年前的旧事了,就算是附近邻里知情者,也都差不多已经作古。更别说,天水郡本身就是一个偏大和繁华的城池,常住人口有几万人,我派去的人重点都是在杨家老宅附近的街巷探访追查的,要于几万人中搜寻两个人的在六十年前的相关线索,这的确如同大海捞针,当时会一无所获也正常。”
“横竖一比陈年烂账,要不是那一家人到了还不依不饶,我都懒得回头去翻了。”祁欢倒不觉得这是家丑,谈论时也没多少情绪,只是鄙夷的冷笑了一声,“我跟母亲统一过意见了,我们与那母子俩只有世仇,也绝不可能做一家人,就算揭露了杨成廉的身世,最后的目标也是借着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罪名,再将他母子二人从杨家的族谱上踢掉,重新撇干净了。既是如此,就没必要多费一遍事,就保持现状,直接清算前仇旧怨好了。”
顾瞻大抵也是这个意思,略微思忖片刻,又再沉吟:“他们母子将事情做的太绝,也一定害怕将他的身世公之于众,世子夫人和你表哥这边若是不想明着追求,恐怕还正中下怀了。这样吧,我再去继续查一查,宁氏这种人品言传身教出来的儿子,在官场上也不会个手脚太干净的,借着陛下罢免他官职的这个当口,趁热打铁……”
只要再翻出几件他徇私枉法的罪证来,皇帝就可借着这个引子,进一步再掳他的官阶,甚至降罪了。
最好是能找出个大的罪证和把柄出来。
“倒也不用这么麻烦。”祁欢却是不以为然的否了她的提议。
她唇角扬起的笑容鲜明的带了几分玩味。
顾瞻就递过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祁欢这才耸耸肩道:“本来那天宫宴上的事都已经由文妃出面承担了,就哪怕她是替自己的祖母和父亲顶罪的,那样的处置,其实也足够安定朝局民心,陛下连带着又追究了杨成廉一道,那本身其实就已经有点苛刻了,说到底,还不是因为看你的面子,额外给我们家出的气吗?”
顾瞻没接茬。
皇帝处理这些事里面,有几分是为朝政,有几分是为后宫,又有几分是为他自己、为太子,甚至还有几分是因着平国公府和他顾瞻……
他心里其实分的一清二楚。
祁欢说的没错,那天处置杨成廉,已经算是皇帝额外给他的人情,替他送给祁欢和杨家的人情!
只不过——
杨成廉这人本身就有问题,就算他继续穷追猛打,要求皇帝进一步处置,皇帝也不会多说什么。
只要——
祁欢这边需要!
祁欢自然也是能够看懂他的心思与盘算。
她却又再一次玩味着笑道:“即使陛下宽仁,也即使你们国公府在他那里有面子,咱们也不能太得寸进尺了。信任和人情这些东西,都是消耗一次就会更淡薄一点,陛下都已经主动给过一次恩赐了,我们也不要得寸进尺。横竖杨成廉已经被罢官赋闲在家了,就做私人恩怨,私下解决吧。”
顾瞻看着她,一时心中又有点百味陈杂,很难将视线从她脸上移开。
她就是这天底下最特别的那个姑娘。
识大体,知进退。
有勇有谋,有胆魄的人这天底下也不少,可是逆境中可以百折不挠的迎难而上,顺境之下却又能及时收敛不好大喜功……
这样的清醒与理智——
即便因为她这样的性格,叫他追逐她的道路也走的曲折离奇,他却依旧欲罢不能!
有的人,初见时惊艳,反而接触的多了,暴露出种种弊端之后,起初的好感也会被慢慢消磨干净,可是他与祁欢的相处中不会!
反而是,每每他多见她一回,就会更喜欢她一点。
心中的欢喜与甜蜜,与日俱增。
这样的姑娘,这一生里他不会有运气再遇到第二个,这一场相遇,仿佛上天注定了般恰到好处的美好!
顾瞻的唇角,禁不住的也跟着扬起笑容:“需要我做什么?”
“帮我找几个人。”祁欢已经制定出了一套相对完整的报复计划,依旧是言简意赅的对顾瞻交代了一遍,之后又可能是怕顾瞻觉得她这玩的太小儿科,便又得意洋洋的补充了一句:“年轻就是本钱,他们母子俩一把年纪了,就算气我也能气死他们,气死了,也算不得善终吧?”
“噗……”顾瞻一个没忍住,终于一扫进门时候的忐忑郁闷心情,大笑起来。
笑过之后,他说:“行,我帮你安排。”
正事儿谈完了,他却还不太想走,正想着再说点什么,祁欢看他挺闲的模样就问:“你今天稍后也没什么事吧?”
“嗯。”顾瞻本能的点头,“做什么?”
祁欢便拍拍裙子站起来,拉着他就往外走:“那你陪我去一趟他们家,在家憋着怪无聊的,找人吵架消遣一下。”
她这话看似心口胡诌,顾瞻却知道——
里头至少是真假掺半的。
她这阵子,心情指定是不会太好的。
拗不过她,就半真半假由着她去了。
结果两人还没出栖霞园,就被祁元辰半路杀出来截了道。
祁欢照旧是先劝着,想哄他回杨氏那,说了半天没说通,最后只能妥协,拎着他一起走了。
由于顾瞻前面也是连着几天没有休息好,祁欢备了马车出门,他就跟着姐弟俩一起上了马车。
路上祁欢哄孩子,他就窝在最里侧的小睡榻上打盹儿。
因为高家在办丧事,祁欢又还没去吊唁露过面,所以他这样出门也不好意思太招摇,跟车的丫鬟婆子一个没让跟,只叫卫风点了几个护卫,低调出行。
武成侯府这边,秦太夫人着急,秦颂一早去衙门安排了下差事就回家接了她,一家四口赶着往高家去。
也是好巧不巧,走到主街上时就正好远远看见从另一条巷子里拐出来的祁家的车驾。
两家人正好走的反方向,就是错身而过远远的看了眼,秦硕就相当眼尖的认出来:“那是祁家的马车,旁边跟着的那匹马好像是顾瞻的坐骑,他是跟祁欢在一块儿?往那个方向要去哪儿?”
顾瞻的坐骑还是很好认的,通体黢黑的一匹黑马,只在头顶有一缕红毛。
秦颂的警觉性比他高,自然也是早就一眼认出来。
秦硕咋呼起来,他就冷冷看了眼,却没吭声。
秦硕却是摸着下巴,频频回头盯着对方的车驾看,意犹未尽的边走边琢磨:“他俩起初商量着定亲那会儿,据说祁家世子夫人不太乐意,就是因为顾瞻是武将,现在高家又出了事……那丫头就真的心那么大,一点忌讳也没有?”
想说,如果祁欢在顾瞻你打了退堂鼓,那他哥就有可乘之机了……
结果他那琢磨的正起劲,刚对上秦颂的视线,就见秦颂面沉如水,几乎是带着杀气的送了他两个字:“闭嘴!”
秦硕脖子一缩,下意识就抽了一下马屁股,先跑前面去,躲开他远远地。
莫名觉得他哥最近喜怒无常,还好来不分,跟有病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