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盼儿连夜回宫,卫风这边很快就得了消息。
探子过来禀报完,已经是二更。
与他搭伙暂时挂靠在祁家的另一个护卫骆章凑过来,也是对他擅自听从祁欢吩咐行事的做法很是忧心:“这些事要不要去信禀报世子一声?他拿这祁大小姐当眼珠子似的,万一贸然行事有什么闪失,回头没法交代啊。”
主要——
这并不是什么小打小闹的事。
和右都御史府为敌较量,那边可是一个从一品的权臣和一位皇妃联手,就算顾瞻在京都要觉得棘手。
“你当我就不怕这小姑奶奶万一玩脱手吗?”卫风一筹莫展,瞪他一眼,“可是现在南境局势不稳,世子在那边的情况本也就不容乐观。就算禀了他这边的情况,他人回不来还要分心、干着急,到时候没准还要得不偿失。”
骆章挠挠头:“那怎么办?”
卫风叹气:“就尽力而为,都事无巨细盯盯紧点吧。实在不行……”
他咬咬牙,心一横:“实在不行不是还有皇后娘娘在?无论出多大的乱子,最后有皇后娘娘托底,保祁大小姐一条性命总归无虞。只要人没事,回头等世子回来处理就行了。”
这话说是安抚同伴,其实又何尝不是为自己打气?
顾瞻特意留了他们在京照管祁欢,那就无论如何他们都得尽力而为,不敢有丝毫的疏忽和懈怠。
可——
人人都有私心,他们到底都是顾瞻一手培植起来的心腹,若在顾瞻和祁欢当中非要做个选择,他们必然也要有所偏袒,得先顾全了顾瞻的安危。
所以,这个节骨眼上,京城里的消息没人敢随便报给顾瞻,省得他远在千里之外还要分心。
卫风知道顾瞻对祁欢的看重,因着自己存了这样的私心,打从心底里又会觉得对他不住,所以就只能是更尽心的听祁欢的吩咐,替她办事。
骆章见他出了院子要往后院方向去,赶忙叫他:“都这个时辰了,你还干嘛?”
卫风道:“既然大小姐特意吩咐了,有了回信我就去知会她一声。”
“可是都这个时辰了……”
骆章话没说完,见着卫风已经走远,便就悻悻的住了嘴。
入夜之后,没有万分紧急之事,护卫小厮一般都会被禁足在前院,后院的门禁很严。
卫风过去,在栖霞园的大门口就被值夜守门的婆子给拦住了。
他没往里去,只说要找星罗。
栖霞园里大部分都是杨氏的自己人,所以对和祁欢身边有关的人和事都格外尽心,那婆子二话不说就差人去把星罗叫了来。
卫风转述完消息,这才回了前院休息。
祁欢晚上洗了头,这会儿头发没干,她就磨蹭着还没休息。
星罗回来时,云兮已经回隔壁书房铺床准备睡觉了,她见屋里刚好没外人,也就如实转述了卫风的消息:“卫风说在右都御史府盯梢的探子传信,他家那位五小姐,叫杨盼儿的连夜赶回了宫里。他觉得对方行事这样着急,极有可能是得了家里什么吩咐,后续的动静探子会继续盯着,如有进展再来禀您。”
祁欢一边拿帕子绞着头发,一边轻声的笑了笑:“他这事儿办的倒是细心。”
星罗面上却是难掩忧色,迟疑道:“小姐您真的不打算先去跟夫人商量下吗?”
祁欢耸耸肩:“没什么好商量的,人家若要使阴招,难道还会与母亲事先商量?而且我好歹也是个官家千金,他们也不是贼寇匪徒,总不能直接拿刀来砍我,想要扳倒我,就必然要走官面上的路子,无论给我栽什么罪名,有皇后娘娘在,总不至于连个自证清白的机会都不给就叫他们随便草菅人命吧?”
“话是这么说……”星罗自知劝不住她,支吾了两声也只得作罢。
这天后半夜下了点儿雨,次日起来也没丁点儿的风,太阳蒸着地面上的湿气……
当真是闷热异常。
祁欢刚起床就又出了一身的汗,难受的她连早饭都没去安雪堂吃,就叫人赶紧去冰窖挖冰来消暑。
这边她才将冰盆摆上,又拿了些碎冰块鼓捣着想冰一些水果,祁元辰却拌着两条小短腿儿从院外进来。
依旧是不准人抱,自己徒步走过来的。
后面跟着刘妈妈和一个婢女,手里拎着个食盒。
祁欢赶紧放下水果,冲那小东西招招手:“天气这么热,你还跑来干嘛?”
祁元辰迈过高高的门槛儿,扶着门框进来,顺从的直接来了她面前。
小脸上水洗似的,一片汗水。
这大热的天,杨氏已经尽量少给穿衣裳了,可是为着仪态体面,也还是穿了两层。
此时他外袍的领口都濡湿了一圈。
“瞧瞧这跑的一脸汗。”星罗掏出帕子给他擦脸。
祁欢已经直接解盘扣,去脱他外面穿的圆领小袍子了。
“不要。”祁元辰做贞洁状,立刻护着自己往后退。
“小孩子家家的,怕什么?”祁欢强行把他拎回来,还是将他外袍给扒了,“在屋里就穿个中衣好了,当心中暑。”
祁元辰应该也的确是热得难受,看她没把自己扒光,也就没再矫情。
祁欢捡起桌上团扇,一边给他擦汗一边扇风。
刘妈妈二人这时已经拎着食盒进来,笑眯眯道:“这天气一热,夫人就猜您会躲暑,饭都懒得吃了。正好小少爷嚷嚷着要过来,夫人就让拾掇了个食盒,胃口不好也好歹是吃两口,别饿坏了肠胃。”
祁元辰饭也没吃,祁欢就勉为其难让摆上了。
这样的天气,祁元辰的胃口也不怎么好,姐弟俩都是将就着随便对付了两口。
等云兮带人刚收了桌子,院外卫风就又出现了。
今天天热,祁欢就把院里人都赶回去避暑了,这会儿她屋里就星罗和云兮两个服侍。
“小姐……”星罗先看到的卫风,小声提醒祁欢。
祁欢循着她视线看过去,点头示意外面:“你进来吧。”
卫风得了传唤,这才进的院子。
走了一路过来,他也是汗流浃背,依旧是守着规矩没进祁欢这屋,只站在门口的廊下。
“是那边又有消息了?”祁欢一边用湿帕子给祁元辰擦手,一边随口问他。
卫风迟疑着看了祁元辰一眼,想想他不过是个不知事的孩子,就立刻重新收摄心神,拱手道:“是。今日一早文妃去凤鸣宫请安时禀了皇后娘娘,说是昨日杨老夫人寿辰她未能归家贺寿,从娘娘那里求了恩典……刚已经派人去御史府接了杨老夫人进宫团聚了。”
祁欢莞尔勾唇,表示自己知道了:“她们有动作就好,要不然昨天那趟我还白跑了。”
卫风抬眸看她,等她的后续吩咐。
祁欢却道:“继续盯着他们的动静就好,还是有消息及时报我!”
卫风也巴不得她不惹事。
见她依旧只是叫自己盯梢,心里反而松了口气,恭谨的退下了。
祁欢收回目光,拿了冰镇的水果给祁元辰吃,一面哄他:“别吃太多,你小孩子,肠胃容易不受用。”
祁元辰埋头,安静乖巧的吃东西,该是压根没在意她和卫风都说了什么。
宁氏进宫,当天只是留着吃了个午饭就又出宫回府了。
之后文妃寝宫和右都御史府双方都安静如鸡,就此沉寂下来,都再没有了任何后续的动静。
而气候上的这一场热浪就只持续了两天,之后一场小雨带着秋天的第一个节气一同到来。
大觐朝在立秋这日有祭祀五帝的习俗。
祭典设在前朝,后宫虽不参与,但是皇后会主持带皇族女眷举行一个迎秋仪式,算是和前朝有个呼应。
本来这事儿与祁欢不相干,但是顾皇后近来格外关照她,就又特旨宣她进宫。
祁欢明白她的用意——
一来表明一家人的立场,二来大概也是有帮她开阔眼界,长见识那意思。
祁欢在家呆着也是无事,正好天也没那么热了,就装扮了一番去了。
这日依旧是顾皇后准备现成的车驾来接的人,祁欢这回吸取教训,直接没带婢女,孤身出行。
前朝祭典和后宫仪典开始的时辰一致,都是钦天监测算出来的吉时。
祁欢坐的马车去后宫,要自前朝宫门附近经过,当时好巧不巧,就和那些踩着点儿进宫参加祭典的官员挤在了一路。
马车拐过一个路口时,刚好与他们抢道的另一辆马车从另一条街上过来。
前面这条街是主街,即使两辆马车并行也不至于相撞。
只旁边那车上的人看到居然是贾公公亲自带队护卫马车,好奇的很,便从窗口探头出来询问:“贾公公,今日立秋,后宫也有仪典,您不在宫里帮衬着母后怎么赶在这个时辰出宫?车上坐的何人啊?”
祁欢坐在马车里,原也没打算抛头露面,但是——
这个声音太耳熟了,熟到她瞬间心情暴躁,拧起了眉头。
外面贾公公回答的又冷又简单:“是平国公府的准世子夫人,娘娘命奴才接她进宫参加仪典。”
然后——
对面的人就当即噤声,没了后话。
祁欢是没想到会和云峥狭路相逢,好巧不巧的这就又遇上了。
但是今日前朝的祭典是件大事,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为着图个吉利的,与朝政无关。
皇帝罚云峥闭门思过,只说是暂时限制他参与朝政,遇到祭典放他出来并不算食言。
再怎么样他还是个皇子,这样的场合不叫他来的话,朝臣反而会揣测他是犯了什么触怒龙颜的重罪,到时候反而更容易惹出是非。
祁欢也没露面,索性眼不见为净,只当是未曾遇到这个小插曲。
两辆马车并行,一直快到宫门口……
云峥继续前行,往前朝宫门去,祁欢这边就拐上沿着宫墙的另一条路,朝另一侧直通后宫的宫门去。
云峥的马车在宫门附近停下,他拎着袍角下车时四下扫视一眼,就刚好看到紧随其后也才刚到的秦颂。
秦颂依旧是老样子,只带了简星海一个护卫,主仆两人一人一马,简洁干练。
他面无表情的翻身下马,将手里缰绳甩给简星海。
看见了云峥,也不能装看不见,勉为其难敷衍着拱了拱手,然后就要径直绕开对方先进宫门。
“几日未见,武成侯怎么瞧着气色却有些不如从前?”却不想,云峥居然主动搭讪,聊做不经意的上下打量他,语气半真半假:“却不知是身体不适,还是……心里不适?”
秦颂本来没想理他,可他最后这句话却明显意有所指!
秦颂眸色微微一沉,便顿住了脚步。
武成侯府和宁王府在同一个方向,方才他这一路过来,是一直被堵在云峥的马车后面的。
一开始他以为包括云峥偶遇宫里去接祁欢的车马都是巧合,现在看来——
却明显不是!
秦颂暗暗压下脾气,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殿下似是话里有话?本侯一介武人,不会那么些弯弯绕绕的心思,您有话直说。”
云峥扯着唇角露出笑容来。
他视线移到旁边的小路上。
彼时,那里虽然已经不见祁欢那辆马车的影子……
可秦颂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却很明白他指的是谁。
云峥笑得一脸的别有深意:“顾氏姐弟都很看重长宁侯府那丫头,这事情说来也是可笑,却不知是他们的眼光差,拿着鱼目当珍珠,还是你们府上的眼光有问题,错失了一桩好姻缘。听说你们秦、祁两府如今也都还在互相走动来往,秦小侯爷当真就这么胸宽四海,感觉不到半分不适吗?”.
他这话,明摆着依旧还是有深意的。
如果只是因为秦硕退过祁欢的亲事,他上赶着来挖苦——
这事儿早就时过境迁,秦硕本人都释怀了,云峥拿这事挑拨到他面前就着实可笑了!
可——
对方却分明是笃定了这是他的痛点和死穴,拿着这事儿来刺激他。
秦颂虽然自认为他在人前是将自己的感情隐藏克制的可以,可是他和祁欢中间确实多多少少有些在旁人看来是不合时宜的接触的,若是有人非要深挖硬刨,揭了他的短……
这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
被人一脚踩了尾巴,他却丝毫也不恼,当仁不让的也是反唇相讥:“本侯那个胞弟是胡闹的很,之前高调示爱过的叶府三姑娘还不是被殿下您大度娶了回去?殿下您都宽宏大量,毫不计较……本侯的那都是些小事了。”
叶寻意绝对不是个合适的正妻人选,身上黑料太多,谁娶了她都要成为笑柄。
只是——
这却是第一次,有人敢当面拿这个说事儿来刺他。
云峥的脸色瞬间一沉。
秦颂冷冷的瞥他一眼,就要继续绕开他往宫门方向走。
“秦颂。”云峥想到自己今日的目的,只能摒弃前嫌,又叫住了他。
秦颂顿住脚步,却没有主动回头。
云峥于是勉为其难走上前去。
他在秦颂面前站定,终于原形毕露,也不屑于继续隐藏,直言道:“据本王所知,你武成侯从来都心高气傲,并不是个会愿意成人之美的,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事实上当初你之所以首肯叫令弟退了祁家的婚事,是因为那时候你自己对那丫头有意思吧?结果你秦家忍辱负重,做了朝三暮四主动退婚的烂人,却为他人做嫁衣,反而成全了顾瞻……”
这件事,秦颂十分不喜被人提起。
他烦躁打断云峥的话:“所以,宁王殿下意欲何为?你今日是来挑拨离间的?”
云峥的这个消息,是他被关在府这些天里叶寻意同他一起琢磨出来的。
叶寻意一开始说她发现秦颂这个不近人情的冷面神对祁欢的态度与众不同,该是有私情,他原是不信的,后来对方给他一点点抽丝剥茧的罗列线索找破绽,才渐渐地说动了他。
可是,在他来找秦颂时,他也依旧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
此时秦颂默认,这便算是意外之喜!
云峥眼底闪过一丝光亮,为了不输气势,好拿捏对方,他又飞快的收敛住,只做高深莫测道:“挑拨离间有什么意思?那未免显得太没诚意了,本王是想成全你。”
秦颂嘴角扯了一下,那个弧度轻蔑又冷傲,显然不信。
云峥对他的态度不以为意,只深深地看他一眼道:“顾瞻不是出京公干了吗?如果他这趟回不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