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寻意面不改色:“如果我不道歉呢?”
祁欢也料到她态度会是这样。
她也不恼:“那我就继续和叶三小姐讲道理。”
“哦?”叶寻意反而来了几分兴致,勾唇轻笑了一声。
祁欢承认,她这种无所畏惧,特立独行的作风确实挺飒的,也突然有点明白,为什么在这本书里那么多男配都对她欲罢不能了。
那些皇子啊,贵公子们,平时见惯了对她们顺从逢迎的闺秀,难免觉得无趣。
突然遇到叶寻意这么有个性的,并且她还聪明能干,有翻手为云覆手雨的能力,可以助力他们完成大业。
兴趣加利益,在男人眼里就是最大的吸引力!
等他们夺得皇位,单纯长得漂亮的女人想要谁就要谁,可是叶寻意这样的“大杀器”却世间唯此一件,现在自然是要不顾一切的疯抢的。
所以,那两位争得最凶的皇子殿下,对这个女主的是所谓爱情么?
可能即便叶寻意是重生了,他们对她的争夺里面也是想要利用的成分居多,也正因如此,最后他们都没能打开叶寻意被仇恨塞满的那颗真心。
同为女人,祁欢并非不同情叶寻意上辈子的遭遇,三十载痴心错付,最后又死的极惨,换做是谁,都要不惜一切如果有机会重来,都会不遗余力的报复。
但是,她看书时没看下去,就是因为她无法苟同这个女主对周遭出现的所有人的无差别攻击。
但凡有人不喜欢她,或是对她表现出一丝半点的恶意,她立刻就会狠手报复回来,搞对方一个非死即残。
祁欢是个乐观开朗的正常人,共情不了叶寻意这样的心态。
这也是为什么她明明可以作弊,一开始就计划讨好叶寻意做靠山,却又从没动过半点这种心思的原因。
她跟这个女主,其实三观不合。
她是很惜命,但却不想为了苟命去违心的迎合谁,崩坏自己守了二十多年的初心与原则!
现在既然和这个女主之间的冲突躲不掉,祁欢也放平心态,坦然接受。
“夫为妻纲,古来正理。”祁欢说,“叶三小姐方才是警告我,叫我该去管束好秦二公子是吗?现在别说我与这位秦二公子之间就只有多年前两家长辈口头约定的婚事,还未曾正式定亲,就哪怕我们三媒六聘定过亲了,甚至哪怕是已经成亲了……几时又轮到我来管束他的所作所为了?你对他不满,可以去他府上,找秦太夫人和秦小侯爷做主,甚至再气不过,也可以直接去衙门告他纠缠良家女子,平白无故攀扯我这个局外人,是不是就有点欺负人了?”
作为重生女主,叶寻意这辈子本来就已经完全不信伦理纲常了。
所以,她做离经叛道的事是家常便饭,如今的所有行事都为了快意恩仇。
她一切的言语行事,全然无所顾忌,所以,自然也不可以用现在通用的道理来讲。
就这样,反而是被祁欢咄咄逼人的给问住了。
但是“道歉”这么掉身份的事,不是她一个拥有强大灵魂的重生大女主会做的事。
所以,她就只是表情冷漠,眼神幽暗又冰凉的死死注视着祁欢:“我不过说了一句,你却不依不饶,拦住我去路说了这么多,最后还说是我欺负你?”
祁欢从来就不承认什么“夫为妻纲”的狗屁道理,但是她不认归不认,该拿出来当武器的时候一样理直气壮不含糊。
现在反正是已经和叶寻意对上了,祁欢也不再委屈自己,索性就把她得罪到底了。
“道理当然得是用讲的,我承认我话多些,可是我真的是在和你讲道理啊。”祁欢道,“咱们就事论事,还说秦二公子之事。我就是想问问你刚才那话到底什么意思?至少我从小到大,家中长辈没有任何一个人教导我女子是该颐指气使,呵斥甚至是管束夫婿的。”
祁欢说着,顿了一下。
然后,她神情语气都越发显得虔诚恳切:“这样的话,别人说了,我只会当他是大放厥词,不会当真,可叶三小姐您不一样。叶丞相是朝中文臣之首,天下读书人的表率,最是通情达理,他的行事作为当为世人榜样。难不成你们丞相府的家风与我们这些人家都不一样?丞相大人日常在家是要反过来聆听丞相夫人的管教和训斥的?”
叶才植是寒门进士出身,科举中榜之后就顺利迎娶了自己恩师的千金。
虽然他确实才华横溢,朝堂之上又颇有见地和手腕,但也无可否认——
他在仕途上是受岳家提携良多的。
这件事,几乎算是叶才植的黑历史,他自己都十分介怀的。
叶寻意能这么快扳倒自己嫡母等人,也没少利用这一点,激化矛盾,拿了叶才植当枪使。
否则,以她小小一个庶女,想要直接针对丞相夫人和府里嫡出的子女,轻而易举就被他们碾死了!
因为丞相夫人家世强硬,叶才植这些年连纳个妾都小心翼翼看妻子的脸色,当年就是因为丞相夫人不喜叶寻意,找了个理由推说叶寻意的生辰八字和她的掌上明珠叶寻惠相冲,叶才植就二话不说,将这一妾一女给送出了府去。
也就是因为这样,叶寻意就算在重生之前的那一世,其实也对她的这个亲生父亲极端的不满和看不上的。
有人讥讽叶才植,她该是觉得畅快的。
可是祁欢却借着她这个丢人现眼的父亲,一并在打压羞辱她……
这一点,又是她不能接受的。.
于是她拿出女主气场,声色俱厉的冷叱一声:“我父亲是堂堂丞相,朝廷命官,你敢以下犯上,如此诋毁羞辱于他?”
她上辈子做了许多年叱咤后宫的皇后,气势惊人。
换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被她这一声呵斥,怕是得当场腿软畏惧。
“我记得上位者都说,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个道理是历代帝王都认可的。”可是,祁欢也不是被吓大的,不卑不亢的再次反唇相讥,“怎的,现在这京城之内是你叶家一手遮天,一家独大了?只许你叶三小姐出口伤人,随意践踏诋毁旁人名声,旁人与你讲道理,却说不得你家?你们丞相府好大的官威呢……”
她不与叶寻意论朝堂,说的都是胡搅蛮缠的小女子道理。
叶寻意腰杆儿硬,是仗着叶才植和云峥云珩那两兄弟都在争抢她当智囊,他们都会护着她。
可是只要争执的层面不在朝政上,祁欢就确信那些人也抓不住自己什么把柄。
而且——
长宁侯府虽然日渐没落,也没什么实权,可到底也是开国皇帝亲赐的功勋人家,在京城里是老牌世家。
京城里的这些土著世家,也是相当排外的。
平时他们互别苗头,互相抢风头,可真要被叶家这样的所谓“新贵”“外来户”给强行打压了,很多人都会唇亡齿寒,一群老东西,抱团起来倚老卖老,皇帝都得头疼。
反观叶家——
不过一个后起之秀的寒门。
叶才植还是个半入赘的孤家寡人,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家族根基还薄弱的很。
本来有个出色的嫡子,可以继成衣钵,发扬光大……
可叶寻意回来这一年半多的时间里,不仅把这个嫡亲兄长废了,丞相夫人娘家有出息的叔伯兄弟也陆续被她算计的差不多了,她就是要搞垮自己的老爹和整个叶家,乃至于她嫡母的娘家也一个不留,以报他们上辈子对她的轻视和利用之仇。
当然,丞相夫人的娘家也不冤。
为了对付叶家一个庶女,他们家整一个家族几乎倾巢出动,却又因为轻敌,被逐个击破,一一反杀……
那场面,也不可谓不盛大滑稽!
而现在,祁欢利用的也是叶寻意轻敌这一点。
这本书的男主出场很晚,前面很大一部分剧情都是女主在复仇宅斗,叶寻意一路披荆斩棘到今天,从一个不得不隐藏锋芒扮猪吃虎的小庶女,到现在叶才植都要公然忌惮她三分的地位,她是真的从始至终都没把祁欢这号人物看在眼里。
直至现在——
被祁欢反将一军,彻底将死!
现在她想反击,也为时已晚,周遭众人已然是在窃窃私语,说他们叶家那些也算不得秘密的闲话了。
何况——
叶寻意也不想替自己那个禽兽父亲正名,半点也不想。
她依旧面不改色与祁欢对峙,眼中寒气肆虐,甚至是杀意纵横了,脸上表情却依旧不为所动,反而无所谓的还能继续笑道:“祁大小姐口齿伶俐,仿佛有学问的很,您既然如此喜欢坐而论道,那不如寻个机会找我父亲当面请教去吧,我想……他也一定会十分乐意指教您。”
说完,这会儿直接动手拨开祁欢挡在她面前的身子,脊背笔直,不徐不缓的离开了。
她心里素质的确过硬,方才这一番争执,周围闻讯过来围观的不下二三十人,她愣是熟视无睹,傲视所有人,一路目不斜视的行过了。
秦硕焦急万分,下意识的想去追。
但是众目睽睽之下,他明显还是在意旁人眼光的,不免踟蹰了一下。
再然后——
看向祁欢,眼神就越加的怨念了。
祁欢料理完叶寻意的事,这时也终于得空,主动收回视线看向了他。
还不等秦硕说话,她就主动质问:“叶三小姐最后那话,是在威胁我,是吗?”
她表情很冷静,眼神却冷澈清明,略带了几分纯真的疑惑。
秦硕被她问的,结结实实一愣。
祁欢道:“叶相位高权重,即使我有几分口才,又岂会轮到他纡尊降贵,亲自指教我?”
她自己兀自说着,声音就结巴哆嗦起来,喃喃的有了论断:“是了,叶三小姐讲道理讲不过我,我把她惹恼了,她这是要回去告状,叫叶相大人亲自收拾我和我们家了吧?”
说着,又像是慌张不已的拉起祁长歌,唠唠叨叨的埋头往外走:“舌头无骨,却最是伤人,虽然是她出口伤人在先,我也该忍住的。糟糕了,祸从口出,我这是闯祸了。”
众人看她一副惊惧过度,仿佛是被吓得神志不清的了模样,全都避之唯恐不及,也没人再上来就势打趣儿,反而纷纷让了路。
祁长歌一脸懵逼的被她拉走,一直到出了喻家府门,坐上马车,祁欢神叨叨的勒令车夫驾车回府,她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大姐姐……”以祁长歌认识的祁欢,她觉得对方不该这样。
尤其——
刚刚的唇枪舌战,明明她占上风的,叶寻意都败北而走了,她怎么可能又立刻被吓得魂不守舍了?
祁欢一口气话说了很多,坐下之后就给自己倒了杯水。
她喝了水,脸上表情也就恢复如常,皱着眉头冲祁长歌扬扬脸,“以后能不能别自作主张?”
祁长歌:……
果然是装的!
但是此刻她却也顾不上和祁欢讨论这些。
她脑子不笨,从喻家出来这一路上已经把祁欢说的话琢磨了数遍,此时也隐隐的胆战心惊,试探着正色道:“大姐姐,叶丞相真的会公报私仇,针对咱家吗?”
所以,祁欢才故意做出被恐吓到了的模样,当众那么一宣扬,那么即使叶家父女俩心中记恨,至少——
明面上,不管是在朝堂还是私事上,反而都不敢明目张胆的找祁家人的麻烦了。
“他们父女俩的心眼都没那么大。”否则也不会彼此暗中较劲,斗得你死我活了。
祁欢道,“不过叶相属于隐忍之人,尤其他们读书人,还要顾及名声脸面,至少在当前这个大环境之下,他不敢公开报复的。”
叶才植在等着待价而沽,将来谁得了皇位,他就投靠谁。
而现在,祁欢所知道的是竞争力最强的三个人里,云峥和云珩都在叶寻意的黑名单上,这两人都不是最终的赢家,而另一个,就是太子……
但是按照原剧情设定,太子是个早死人设啊!
还有叶才植,他是叶寻意最恨的人之一,叶寻意或者会利用他来报复自己,但是这个人,最后也一定不得善终。
现在她已经利用舆论,先限制了对方的手脚,所以暂且也是不足为拒的。
这样一来——
关键的关键,还是在这本书的男主身上!
祁欢一遍一遍咬着嘴唇,反复思索。
以前她是想着尽量避开叶寻意这个大雷区,不去招惹就好,所以她问过杨氏一次,杨氏说朝中没有有名望的姬姓传承,她也就没再继续刨根问底。
现在的话,恐怕还是得先找出叶寻意这个男主的真身来才好。
知己知彼,才不至于太被动。
或者,先发制人,阻止一下男女主之间的勾搭?
对了,原书的男主叫什么来着?
她当时跳过去看的最后一章,那时候男主已经执掌天下,作者一直用新皇陛下来称呼他的,言辞之间提的是姬氏一族,叶寻意称呼他也都是戏称陛下,只有一次好像叫了名字——从羽!
却不知,这究竟是真名,还是表字!
祁欢心中此刻千头万绪,想的着实闹心。
祁长歌见她脸色不好,以为是她是在责怪自己,便了沉下脸来:“我当时也没想那么多,就是那么俩人一而再再而三的伤你的脸面,你就真的不生气吗?”
祁欢思绪被她打断,痛定思痛的拍拍她肩膀:“妹子,你这不是帮我捉奸出气,咱们这叫组团送人头,懂么?”
“送什么?”祁长歌一脸懵懂的疑惑。
她不是没听清祁欢说的那俩字是什么,就是一整句连在一起,暂时没能理解明白。
闺阁女子嘛,怎么会第一时间想到血淋淋的人头?
“没听懂就算了,但是咱们提前约定下好吗?”叶寻意的事,祁欢也跟她说不清楚,就算她说着女人很邪门,连皇子皇帝都敢杀,对方也只会以为是她失心疯了,所以祁欢只能尽量稳定内部,好言相劝,“以后出门,千万离着这位叶三小姐远一点,最好是看见她就绕道走,别去招惹她,行么?”
从把她揣出去,她却张嘴就认怂想溜开始,祁长歌就看出来,自己这大姐姐一开始确实是特别不想和那位叶三小姐为难的。
祁欢看着她的目光,恳切无比。
祁长歌突然就良心发现,觉得有点对不住她,点出了一个事实:“虽然一开始是我先冲出去的,可刚刚一直是你在跟她对骂,她可能……也根本没把我当回事吧?如果需要小心,是不是大姐姐你更该小心些?”
难道叶寻意还能找人暗中打她们闷棍不成?
一个大家闺秀,斗嘴两句,她至于么?
祁欢:……
行吧,我特喵的就是个冤大头,我头大,我头铁,有人头也是我先送!
她突然也就不想再继续讨论这个问题了。
姐妹二人回到家,也差不多晌午了。
出去了一趟也没吃上席,就有点偷鸡不成蚀把米的白忙活的感觉,祁欢领着祁长歌去安雪堂,本来主子们今儿个都不在,厨娘都没准备开火,这才临时又忙活起来,给她姐妹俩弄了点儿吃的。
吃完饭,俩人也就散了,各回各家。
祁文景和杨氏都没有立刻追回来,虽然喻家院里消息穿的很快,包括祁欢和叶寻意之间互相争执的内容,都几乎被人照搬着四处散播了……
杨氏和祁文景分别听了消息,也都只含糊着打圆场:“小姑娘们之间斗斗嘴而已,口无遮拦的,回去可得好好说说她。”
叶寻意那边,叶才植脱不出身,谁家的宴会都参加,而丞相夫人只剩半条命,躺在床上休养,叶寻意如今举足轻重,就是他家的代表。
她为人太冷傲了,在闺秀们中间实在没什么人缘,当然也不会有人当面再去问她这件事,却免不了互相之间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她横竖是不在意旁人议论的,依旧镇定自若的喝茶吃席。
祁欢在她走后,又胡言乱语摆她一道的事儿,她随后也就听说了,心里憋屈的同时……
也不过冷笑一声!
区区一个有点奸诈狡黠的后门千金而已,不就是会耍些心机手段吗?她还不至于将对方看在眼里。
反倒是秦硕……
庞氏得到消息大为光虎,也没忍到回家去,当即被他揪到无人处揪着耳朵教训了一番。
秦硕自知闯祸,灰溜溜的,这天秦颂即使不在,他也没敢顶嘴。
但是祁欢受他连累,被“吓跑”了,他心中多少有几分愧疚,后来也没再去找叶寻意,灰头土脸吃了顿饭,也就匆匆回家了。
祁家这边,下午祁文景夫妻回来,自然也是把两个女儿叫来当面问情况。
按理说,大家闺秀在外面和人唇枪舌战,多少是有些坏了规矩,回家怎么要都适当敲打着罚一罚的。
可杨氏疼爱女儿,是一个指头也不舍得动祁欢。
祁文景更是得过且过,不会为了这种事和她对着来。
然后,祁长歌也跟着逃过一劫,两人顺便在杨氏这里蹭了晚饭才又各自回房的。
再到后来,这事儿就在京城传开了。
叶才植遇人打趣,也笑吟吟,“大度”的推说是小孩子互相斗气,不必当真。
至于他回府之后关起门来有没有和叶寻意再说什么……
那就不得而知了。
这个四月的下旬里,京城里各种人情往来不断,去喻家吃席之后仅又隔了两天,长宁侯府也大摆宴席,庆祝自家子弟登科。
祁正钰虽是嫌弃孙子的这个名次,但是宴客是最重要的交际手段之一,只有各家互相走动联络了,才能更好的报团取暖,争取各自利益,所以庆祝只是其次,重要的是要互动走动人情。
这一次,因为是为着祁元铭的事,就主要是二房的出面张罗,杨氏只是派了几个人过去,便算是帮衬过了。
祁家这天设的是晚宴,因为主事的不是杨氏,祁欢也乐得清闲,一直到下午,前院大花园里的笑闹声都传到栖霞园来了,她这才慢吞吞的挑了衣裳,打扮好往花园去。
然后,刚从回廊上绕下来,就第一个被表情严肃的秦硕被堵了。
喻家那天发生的事,要说祁欢一点不怪他,那绝对是假的,但是该骂的骂了,该还击的也还击了,她现在着实不想再继续跟这傻子打交道。
“别挡着我……”她没好气的瞪了眼,就要绕来秦硕。
然后,就看着傻子他哥也从回廊另一头款步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