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不合适!
不仅身份不合适,他俩之间还有嫌隙。
秦颂少年成名,又是走的武将荫封的路子,虽然年纪尚轻,身上却已经带有那种上位之人的压迫感。
管家听着背后他的声音,顿感头皮一麻。
可是,家里今儿个老侯爷他们都不在,满打满算就一个病的下不来床的祁元旭在府上,总不能把他从病床上抬过来待客。
管家背后,瞬间又汗湿了一层,正琢磨着怎么致歉打圆场……
祁欢却仿若无事一般,直接一脚跨过门槛走进了厅里。
冲着明显是在发怒的秦小侯爷,她家大小姐只是四两拨千斤的微微一笑:“小侯爷大驾光临,是专程为着我的事,我若不亲自来迎您一趟,岂不是显得我们祁家礼数不周?”
数次交锋,如今秦颂也算知道了这个丫头的秉性脾气。
除非他真能一怒之下揭了她的老底,让她直接身败名裂,否则——
她真就这么有恃无恐!
他倒并非是有什么恻隐之心,或者怜香惜玉之类的心思,实在是两家又不是什么血海深仇,他堂堂一个武成侯,朝廷重臣,就为了泄一时之气便言语报复,毁一个小女子的终身甚至危及她性命……
这等没格调的事,他确实不屑于去做。
只是现在倒好,他都一再忍让,给这丫头留着面子了,偏却好像反而被她给抓住了这个漏洞契机,她还折腾起劲儿了?
秦颂听她这样大言不惭,瞬间便是心中一怒。
他顺手将茶盏丢回桌上,却是怒到极致,没忍住,直接冷笑了一声出来。
茶水泼在桌上,茶碗在桌上打了个璇儿。
管家被这声音听得心惊胆战,心里叫苦不迭的才要转身告罪,祁欢却已经直言赶人:“母亲这几日卧病在床,有许多事照管不上,周管家下去多盯着点儿吧,这里不用你来招呼。”
她语气冷淡而平静。
那个态度——
仿佛是和厅上那位煞神一样的小侯爷应付起来,也游刃有余。
管家自是不信她能招待好这位,可现下这个局面,他又处理不得……
不想跟着陪葬,也只能心一横,眼不见为净:“是,那小的就先退下了。”
然后,回头多看一眼都没敢,疾步下台阶就出院子去了。
祁欢倒也不怕他去找人告状,因为余氏就是个不着调的,府里稍微带点脑子的人都知道,所以,但凡有事,绝对没人敢去找她救场,因为一旦叫她掺合进来,不仅不可能解决掉任何问题,没准还要再弄出更多的麻烦来。
二房的岑氏虽然也在家,可是与祁欢有关的事,也不会有人敢越过杨氏,反而去找岑氏说道。
祁欢毫无后顾之忧,说话间已经走过去。
看秦颂扔了茶盏,她便亲手将茶盏扶正,重新摆回碟子里。
彼时,院子里几株桃树,桃花开得正烈。
秦颂冷眼看着她慢条斯理的动作。
她的骨骼纤细,又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高门贵女,指尖沾了点茶水,衬出指甲莹润粉白的一片色泽。
不抵这季节里的桃花色彩艳丽,却比桃花更加妩媚增色。
明明桌上一片狼藉的茶水和茶叶,就生生叫他看出几分赏心悦目的感觉。
他目不转睛,盯着女子跃动的指尖。
祁欢当然不可能再继续去擦桌子,她将茶盏扶正之后,就往旁边踱开了步子,一边扯出帕子擦了指尖上沾的茶水,一面侧目给跟过来的星罗二人使了个眼色。
云兮也有点被秦颂吓住了,暂且茫然。
星罗心领神会,立刻拽着她,又顺带把院子里原来等着伺候的几个丫鬟都赶了出去。
之后,她就和云兮两个亲自守在院子门口。
厅里,秦颂一直是一张冷脸,毫不避讳的盯着祁欢的一举一动在看。
祁欢见他没有继续发作,这才坐在了他对面的椅子上。
两人中间隔了整个大厅,立场泾渭分明。
她开口便直切入正题:“小侯爷今日亲自登门,该是我母亲之前与您商谈之事,您已经有了定论。不是我们故意慢待于您,纵然您小侯爷位高权重,比我们母女底气更足,应该也不想让我祖父他们立刻察觉此事。我母亲近来身体不适,也来不得前厅见您,所以权宜之计,今日我也不便引您去后宅与她当面商谈。事情的前因后果,我也知晓,咱们长话短说,您的决定为何,给句痛快话吧。”
她将这话,说得十分周到圆滑。
秦颂心里怒气本就已经消了一半……
其实对于杨氏卧病在床的消息,他原是没太相信的,只以为是祁家宅子里又出了什么麻烦,杨氏故意称病躲清闲。
现在杨氏没来,却是祁欢代为过来见他。
毕竟背后牵扯着那么大的事儿,若不是杨氏真的来不了,不至于会让祁欢出面。
意识到杨氏是真的病了,他也就没理由继续刁难。
只——
祁欢在他眼里仍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疯丫头,还不够资格跟他来谈正事。
所以,他真就长话短说:“那你便转告世子夫人,日前她开出的条件,本侯答应了。”
他原意是,告知了杨氏他的决定,回头待杨氏身体状况好些了,自然会再去寻他,双方做最后的谈判和交接。
而祁欢——
不过一个传话的。
可是,他话说完,祁欢却还稳坐不走。
她神色恬静而正式,一板一眼的反问:“那您的条件呢?”
秦颂不悦拧眉,又带上他那种高高在上的轻蔑的神色上上下下打量她一遍,最后唇角微扬,露出一个明显讥诮的弧度来:“你要跟我谈?”
他这人就这样,高高在上,不可一世,还天然觉得她就只是个丫头片子,与他不配对等说话。
祁欢甚至能够理解,他屡次恶趣味,拿庄子上那桩“丑事”找自己麻烦的所作所为。
他那约莫就是将她当成是个好玩的小动物,逗着拿来取乐的。
他打从心底里没将她看眼里。
可是在她眼里——
这男人又何尝不是幼稚可笑,不可理喻的哪一个?
所以,现在她已经对秦小侯爷这种纯粹侮辱性的眼神彻底免疫了。
她面不改色,再重复一遍:“我母亲身在病中,不方便。”
这话,拿来堵秦颂的嘴,已是相当够用。
秦颂眼中略见了几分烦躁,只能按捺着与她接着说:“照世子夫人之前说的,我接手她许诺的那条商道,此后咱们双方合作,本侯会以武成侯府的名义,顺道护持你们母女手上生意。”
话到这里,他到底还是觉得跟这么个姑娘谈这些事,很不得劲,语气微微停顿片刻,方才重新提了口气道:“你与我二弟的婚约,咱们和平解决,我同意你们退婚,但我有个要求……这门亲事,现在先不要退。”
虽然他的态度始终有点欠抽,但祁欢却不是来与他置气的。
她垂眸认真思索片刻,也便心里有数:“因为……叶家三姑娘?”
她的视线,再度直直的看过来。
秦颂的唇,抿成一条直线。
他没做声,便是默认。
只是可能依旧觉得丢面子,最后还是往旁边微微错开了一下视线。
“可是你既然收了我的家好处,这事儿总得明确给个期限。”祁欢沉吟。
她仍是很慎重的在权衡利弊。
依着目前的情况,他们两家都对对方不满,这门婚事是势必要退掉的,他并不觉得秦颂会想继续保留这份婚约,只是世间之事,瞬息万变,所有事都还是要明确的有个约定才好,省得到时候说不清楚。
秦颂没有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脱口道:“你肯答应?”
按理说,他找了她这么多次麻烦之后,她心里应该是十分忌惮且忧虑的。
这事儿难道不是越早解决越好?
她居然信得过他?不怕事情拖下去,他又出尔反尔?
一直以为一切尽在掌握的秦小侯爷,第一次感觉到了未知的困惑。
他视线开始一瞬不瞬,胶着在祁欢脸上。
对面的祁欢依旧很平静,公事公办的与他说道:“既然以后大家还是要来往甚至合作的,情理之中,给您行个方便也不无不可。”
秦颂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他跟个乳臭未干的丫头在这一板一眼的……
谈她的婚事?
他心里觉得荒唐好笑,可是面对对面表情一直严肃的祁欢,却也笑不出来,甚至是连以前那个习惯性轻蔑的表情都调动不出来。
这种被人反过来影响了节奏的感觉,让他心里很不舒服。
他努力忽视掉这种不快的感觉,继续说正事:“我尽量争取一月之内,最迟不会超过两个月。”
他原是不需对祁欢解释什么的,语气一顿,却又再说道:“等这次春闱的结果出来,我为阿硕寻一外放,将他打发出京。”
叶寻意也满十五了,总是要议亲成婚的。
秦硕那小子如今钻进死胡同里不肯出来,他打也打了,骂也骂了,罚也罚了,可是对方却着了魔一样,软硬不吃。
这样一来,就只能是将他远远地打发出京避一避。
一任不行就两任。
叶寻意就算特立独行,还在待价而沽的拖着议亲之事,她能拖过三年,还能拖过六年九年去吗?
祁欢跟这位秦小侯爷气场不对付,所以一直心存芥蒂,但她也承认——
秦颂确实自有他自己的优点在身上。
作为一家之主,他担得起武成侯府的重任,同时,他也是个好儿子,好兄长。
只——
脾气太差,又太过骄傲自负,对外人过分苛刻了。
他对秦硕一事的处理方式,祁欢没立场,所以未予置评。
秦颂自己说完,其实立刻就有几分懊恼。
他犯不着跟她交代这些的!
而祁欢没接茬,这就更是助长了他心中不快。
他脸色一下子就又冷了几分下来,站起身道:“等阿硕离京,我会请我母亲再登门,届时走个过场,你让世子夫人点个头就是。”
京城里的风流韵事,远不止秦硕追求叶三姑娘这一件。
只要他离了京城,从这个漩涡中心抽身而退,人们也很快不会再关注。
其实就冲秦硕现在闹出的这件事,祁家拿这个做理由去退婚,就天然的占着理,说要等到秦硕离京,再由秦家来说不想耽误祁欢……
明眼人都会明白,这就是两家顾全彼此颜面,唱的一出双簧。
如此安排,已经算是十分周全。
对这位一直咄咄逼人的秦小侯爷而言,也是极大的让步,他已经最大限度上照顾了祁家的脸面。
祁欢这个人,多少有点吃软不吃硬。
没想到秦颂会突然让步至此,她反而无所适从的微微愣了一下。
然后,就也有点不好太过针锋相对了。
看秦颂这架势,是话说完便准备要走了。
她也跟着站起来,稍微缓和了语气,往他面前走了两步:“这事儿你与侯夫人商量过吗?她也舍得将二公子送出去?”
为了能把秦硕和叶寻意彻底断开,秦颂但凡打算送他走,那就一定会安排的远远地。
如果放在三五天就能往返京城的范围内……
那便等于白玩。
提及此事,秦颂便不由皱了下眉头。
事情他还没跟武成侯夫人说,但是他家里,母亲确实一直娇惯二弟,到时山高水远的把秦硕送走,她晓得轻重,未必会阻拦,但此后数年之间,势必日日牵挂,提心吊胆。
他心中烦躁,语气就也跟着不怎么好了:“这便是我家家务事了,用不着你来操心。”
祁欢碰一鼻子灰。
但她能理解秦颂此时心情。
既然大家是在探讨解决问题的办法,她也就尽量忽视这些无关紧要的细节,不去与对方置气,
所以,她面上只是略尴尬的扯了下嘴角。
然后,稍稍正色道:“秦二公子的事,府上可以慢慢处理,我自然无权过问,不过倒也犯不着这么麻烦,即使他不离京也可,这门婚事,可以由我家出面来退,两个月之内,小侯爷觉得什么时候合适了,叫人过来知会一声即可。”
虽然秦硕在外闹出了笑话,可两家的婚约存在多年,这是一份信誉契约。
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主动提出退婚的那一方,是多少要受些诟病的。
毁诺之人的名声,可不好听。
秦颂万没想到她竟会主动又将这个黑锅揽回去,神色之间不由的就多了几分戒备与警惕:“是世子夫人的意思?她还有另有打算和安排?”
祁欢摇头:“不,这是我给秦小侯爷和府上的承诺。”
此刻,她表情已经变得无比认真与庄重。
秦颂看着她明明那么年轻,甚至还带着几分稚嫩的面孔,却瞧见她眸中暗藏的内敛克制的光。
祁欢说:“届时我母亲会说,是因为我身体有疾,不想拖累你家,咱们两家互相体谅,废止之前的婚约。并且今天我私下向你保证,之后我会尽量少在人前露面,并且起码三年之内,不会再议亲事,配合双方将这个谎话圆满的圆过去。”
秦颂当时的第一反应是这丫头疯了!
然后,完全没来得及掩饰,他就用那种完全看二傻子一样的表情望定了祁欢,不可思议道:“为什么?”
再然后——
不及祁欢回答,他脑中立时又掠过那夜在祁家庄子上看到的那一幕。
这丫头拖着不成婚,是为了继续与那个男人厮混?
她居然还真有脸,敢当面跟他来提这样的要求?
而这种事,杨氏怎么可能也由着她?
除非杨氏也跟着她一起疯了!
突然意识到自己该是被祁欢给耍了,秦颂一瞬间怒火中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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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小侯爷:乳臭未干的臭丫头→_→
祁大小姐:幼稚的狗男人→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