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长歌的脸色极是不好,仿佛是在走神。
祁欢站在她面前。
因着是在台阶上,便有一小片阴影从上面打下来。
这种居高临下的感觉叫祁长歌很不舒服,她本能的往后退了一步。
然则,祁欢似乎只是无意,脚步顿了一下之后就直接走下台阶。
她主动开口询问:“二妹妹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语气平静温和,态度落落大方,还是平时那个和气却又有点疏离的大姐姐模样。
祁长歌脸上僵硬的一时并做不出什么复杂表情,她只飞快的定了定神:“听说母亲病了,我过来探病。”
开口的语气,也十分勉强,神思不属。
祁欢于是继续笑道:“母亲刚喝了药,又睡下了,这会儿该是不便见你。”
杨氏是不是真睡了不知道,但她这话说的,明明白白就是直接打发人走。
祁长歌主仆全都心领神会。
祁长歌于是屈膝一福:“好,那我明日再来。”
说完,就仿佛落荒而逃一般,匆忙转身走了。
她俩住处在相反的方向,祁欢也转身走了另一边。
星罗怀里抱着那包胭脂水粉,撇撇嘴道:“小姐您这个大姐姐当的也是够操心,却不知道这招杀鸡儆猴,人家二小姐会不会领情。”
祁欢失笑,侧目看她一眼:“这话怎么说的?”
星罗这就觉得她有点低看了自己的智慧,高高的抬起下巴:“您早发现二小姐来了吧?方才那些话,分明就是说给她听的。姓余的那一家子油盐不进……她们没脑子的,老侯爷厌弃他们这么些年他们都没想明白为什么,您跟她们说什么都是对牛弹琴。何况大公子才闹出事儿来,您气他都来不及,哪儿会那么大度,还想着提点余姨娘她们悬崖勒马。”
自家小姐的心性儿,如今她也差不多看透了。
不惹事也不愿意管闲事是真,但前提是——
旁人也不要主动惹到她的跟前来。
否则,她便小心眼的很,睚眦必报。
“一顺手的事儿,路姨娘当年的情况毕竟是与小余氏不同,她们母女,多少也算身不由己。”话已至此,祁欢便没有否认,微微叹了口气道,“横竖我能做的也只这么多,该劝的劝了,就看她自己能不能听进去吧。”
她虽然是个穿越的,但却也并不认为自己就是高人一等。
说教这回事,原也是不愿意做的,毕竟祁长歌也不是她闺女,她自认为也是没资格立场去给人家的人生指手画脚的。
只是方才在院里,祁云歌又作妖,她刚好瞥见门外祁长歌的裙角,便临时发挥了一场。
原书里,祁长歌这妹子极是凄惨。
一个庶女,美貌算是她最大的资本了,可她偏偏想不开,要去攀武成侯府那根高枝,还招惹到女主叶寻意头上去。
然后第一次和交手,就被叶寻意设计毁了容。
后面祁欢虽然没继续看下去,但依照作者的风格,她后面必定还得接着作死,接着被虐。
祁欢对书里的纸片人不会有什么感情,可是自从她来到这里以后,至少这妹子目前为止还算一正常人。
大家好歹一个姓,想着不过举手之劳的事,便点拨一下试试吧。
如果能拉回来最好,实在不行——
她也是个炮灰女配,自然也不会大包大揽的去试图逆转剧情。
至于祁长歌的生母路姨娘……
这里便涉及到一桩曾经轰动京城的往事了。
路氏据说当年也是富庶人家的女儿,被教养的很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很有才情,可惜刚到了及笄待嫁的年纪,因为家中亲族里头有人犯了案,株连下来,他们一家也跟着获罪。
那年她被充入教坊司,竞价**那天,巧是杨氏去谈一桩生意,傍晚回程时候从那门前路过,一眼看中,豪掷千金赎了她回来。
当时就为这事儿,京城里还被传为美谈,大家都笑称祁文景有福气,夫人极是贤惠大度,居然豪掷千金给他买了美人儿回府服侍。
当然,这话里,有人是真羡慕,却也更多人是阴阳怪气的挖苦。
而杨氏之所以这么做,也肯定不是真的贤惠大度博美名。
那时候她千辛万苦才刚怀上祁欢,家里余氏和余姨娘她们虎视眈眈,她为了不要重蹈第一胎的覆辙,便想了个借力打力的法子……
买了个风情万种,各方面都比余姨娘强上数倍的新姨娘回来跟她争宠。
这样一来,余氏和余姨娘她们有了别的事情做,反而没工夫花太多心思来打她的主意。
通俗点说——
她当初重金买下路姨娘,就是拿回来挡枪的。
而路姨娘进门之后,确实也不负众望。
她人本就生的娇媚异常,懂诗书,通音律,在教坊司那段时间还被传授了闺中秘术,要拿下祁文景这样一个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刻板的读书人,完全不在话下。
这么多年过去,祁文景和杨氏的关系冷淡,他又打从心底里对余姨娘厌烦不喜,反而依旧最乐意去路姨娘处。
只要不是余姨娘在余氏那里堵住了他,仗着老夫人的施压把他领回去,他若宿在栖霞园里,几乎都是在秋馨居的路姨娘那。
并且,因为路姨娘得宠,祁文景又爱屋及乌,待祁长歌反而是几个女儿之中最亲近的。
如此一来,祁家大房这一家子妻妾子女之间的关系就很有意思了。
杨氏谁也不靠,只靠自己手里的银子过活儿;
余氏母子三人,则是依仗着老太太余氏,不断在府里兴风作浪;
而路姨娘母女……
祁文景再是不管事儿,他好歹一个大男人,又是侯府的世子爷,真要袒护一个妾室和庶女——
只要杨氏这个正妻不出来搅局,他也还是做得到的。
诚然,路姨娘人都是杨氏特意为他买回来的,她心思又压根不在与妾室争宠这种事上,肯定不会作梗。
然后,这栖霞园里就形成了一个三足鼎立的奇景。
只不过,路姨娘虽是个宠妾,却不作妖,杨氏不用妾室给她站规矩,每日请安,她便乐得清闲,深居简出。
同在一个后院里住着,祁欢一共也没见过她几回。
反而祁长歌一个小姑娘,穷极无聊,时不时就跑去春雨斋坐坐。
祁欢一个现代人思维,她知道在这个封建朝代里,妾室的地位是合法的,可是打从心底里,她就是有偏见,并且不予接受。
有时也庆幸——
还好她这穿成了正室的女儿,万一穿成个庶女,还不得直接抑郁自闭了。
所以,她也承认,她一再针对余姨娘和祁云歌,确实也夹杂了部分个人情绪的因素。
做妾你就老老实实做呗,偏还不安分,总想着坑害正室,取而代之……
这就等于是在她的双重雷区上蹦迪。
而路姨娘么……
祁欢忍不住又问了一句:“路姨娘最近都在干什么?”
星罗道:“她还是老样子,关在屋子里,看看书,做做针线什么的。世子爷这阵子事忙,加上表公子借住在咱们府上,他该也是怕下人传闲话,落到表公子的耳朵里去不好,所以从月初表公子过来之后便一次没在后院留宿。余姨娘还特意送过两次糕点过去,但路姨娘向来是懂分寸的,她也没遣人往前院去献殷勤。”
想了想,又觉奇怪:“小姐您怎么突然问起她来了?”
这位路姨娘,虽然得宠,可是在这个后院,确实没多少存在感。
祁欢道:“二妹妹眼见着也到了议亲许嫁的年纪,我是想着她这个做亲娘的怎么都该着急了,可她又一次也没找母亲来提过。”
她当然也可以找祁文景吹枕边风,可是家中儿女婚嫁之事,却还是掌握在嫡妻主母手上的。
尤其是在这个祁家门里——
祁文景怕是做不得主!
这位路姨娘对杨氏的态度,祁欢有点拿不准。
虽说当年算是杨氏把她赎出了火坑,至少在这一点上,杨氏对她算是有恩的,可她显然也不傻,进府之后也很快弄明白,杨氏买她回来也非单纯是什么好心肠,而是拿她来当挡箭牌的。
应该就是为着这个,这些年在这个后院里,她与杨氏之间的关系很冷淡。
算是个井水不犯河水的局面。
在这件事上,祁欢也说不上她俩谁对谁错,要能一直这么安安稳稳的过下去也行,所以——
她现在是真有点怕祁长歌作死。
路姨娘这些年,就这么一个女儿,自然也是疼爱的紧,要她女儿不得善终,搞出点什么事情来,她怕也就不能继续岁月静好下去了。
星罗倒是没想得这么深远,随口回了句:“她一个妾室,府里姑娘的婚嫁之事,本来也轮不到她说嘴啊。”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一个人,总会有一两样特别在意的人或事,压抑平静的久了,真很容易翻船。
家里杨氏现在的情况也不好,祁欢觉得自己可能压力太大,多少有点被害妄想症,最近总是疑神疑鬼。
她用力甩甩头,暂时摒弃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然后就又想起星罗带回来的纸条。
从荷包里摸出来打开。
上面写了,永乐坊,鱼尾巷。
并且潦草的居然还画了张那附近的建筑草图,标注出那小妇人的准确住处。
而那字——
虽是写的不怎么好看,又明显是仓促写成,可是以祁欢这样一个学过国画美术生的经验,这笔锋和走笔的力道,却一定是出自男人的手笔。
她脚下顿时停住,警惕的转身问星罗:“这怎么回事?”
星罗正低头看胭脂,一个不察,差点撞她身上。
连忙后退两步,停稳。
再看见祁欢拿在手里的图纸,脸色顿时也紧张忧虑了起来。
瞧着四下无人,她才面有愧色道:“奴婢奉命去追那妇人行踪,不想她脚程极快,却又不晓得是不是奴婢不够谨慎,被她给发现了,我只追了她三条街,就被她甩出去好远。眼见着是要跟丢了,奴婢也疑心别是已经被她发现,正想着要么就先回来禀了小姐知道,您也好有个应变,重新拿个主意,结果刚要遇到个人。奴婢当时都累惨了,只顾着喘气,都没反应过来,可他却看出了我在跟人,便说他替我去追。”
由于这趟差事办得实在不像样子,星罗说着,脸都垮了下来。
祁欢可不想这事儿在这时候闹大闹开,闻言,眉头也越皱越紧。
星罗苦着脸,继续往下说:“奴婢当时就吓一跳,看他眼熟,也没多想,结果想攥他都没攥住,那人一溜烟就跑了。我看他居然真去追那妇人了,也就不敢再贸贸然回来,就原地在路边等着,那时候才想起他是顾世子身边的随从。”
顿了一下,又补充:“那日在望仙湖畔,见过一面的。”
祁欢立刻有所警觉。
她和顾瞻之间数次偶遇,虽然她没发现任何刻意为之的迹象,可——
如果连下人都神出鬼没在自家府宅附近……
这事情好像想要叫人忽视都难。
她脸色微微一沉:“什么意思?平国公府的人在跟踪你?”
“啊?”星罗这倒没多想,冷不丁被祁欢这么一提,她也狠狠受了惊吓,仔仔细细再回想了一遍当时遇见顾瞻那个护卫的细节,便摇了摇头,“应该不会吧?当时他是迎面从奴婢对面走过来的,后来奴婢也怕他找回来时候见不到奴婢,直接来府里寻人,就一直在那街边等着。一直等了有大半个时辰吧,他匆匆回来便塞了这张纸条,又说自己还有公干,急急忙忙就走了。”
所以,平国公府从上到下都是助人为乐的热心肠?
这事儿祁欢怎么想怎么可疑。
再问星罗:“你们具体是在什么地方遇见的?都说了什么?”
“什么也没顾上说,那人也什么都没问啊。当时遇上,他就问了句你是在盯梢那妇人?奴婢点了头他便说他去追,再等回来,他又很着急要走,塞了纸条给我,然后就一个字没多说。至于那个地方……离着咱们侯府后面隔了三条街,那间雅乐居附近,那地方离着咱们府上好一段距离了,应该就是凑巧遇见的吧?”星罗并不觉得自己有被国公府的人盯梢的价值。
诚然,祁欢也不觉得自己有被顾瞻这样算计的价值。
所以——
这真的只是一桩幸运的巧合?
------题外话------
啊,实不相瞒,我真越来越喜欢杨氏了,妥妥人间清醒的大女主人设哇!!!